秀明跟随妻子走进厨房,瞅准四下无人,低声问:“家里的开支是不是真的很紧张?”
佳音剥着豌豆说:“也不算紧张,就是一个月下来得往里面贴个两三千。”
装豆荚的筐子就在跟前,秀明却没有一点帮忙的意识,呵呵憨笑:“比我想象的好点,你别怪我脑子不好使,当初我是故意让他们少交钱的,贴钱还好,要是剩了钱就不好说了。”
“我懂你的意思,做大哥的不能占弟弟妹妹们的便宜,反正像这样一家人合住的日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们多照顾他们一点也是应该的。”
妻子的回答值100分,秀明看她的眼神犹如浸软的毛笔能够书写柔情。
“你知道你哪点最好吗?”
佳音轻笑:“还有好的地方?”
“看你说的,你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是懂事,很少像别的女人那样给老公添堵。”
“很少?这么说还是有添堵的时候了?”
“你怎么这么不经夸呢?再把抬杠这毛病改掉就好了。”
秀明脸微微发红,如同演砸爱情戏的蹩脚演员,泄气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想妻子还给他加戏。
“那个赵总从不跟人抬杠吧?”
他扭头望着她,不明所以,听她赞叹:“模样性情都像个仙女,真让人羡慕。”,才找准了方向,点头附和:“是啊,我是挺羡慕的。”
“人家是女的,你羡慕什么?”
“我羡慕她爸爸,能把女儿培养得这么好,我也要学他好好培养我们珍珠,让她成长成赵总那样优秀的女人。”
“你就没想过培养小勇?他才是你的继承人呢。”
“谁规定只有儿子能做继承人?再说儿子要穷养才能成材,太宠着就会形成自私自利的性格,就像老二,你看他如今那副德行,傲慢无礼,冷酷自私,谁嫁给他谁倒霉。”
提起二弟,秀明由此及彼地想到美帆,问她是否仍住在女儿房里。
佳音说:“她说想跟小亮分开过一段时间。”
二弟夫妇吵架后赛亮一直没向妻子道歉,美帆面子上过不去,决定僵持到底,佳音认为家里应该暂时顺着她,免得两口子再闹矛盾。
秀明心疼女儿房间被占,想让弟妹去住父亲的卧室。
佳音早跟美帆提过,被美帆拒绝。
“爸的窗户正对桂花树,她说晚上树影看起来像魔鬼的爪子,吓得她睡不着觉。又说爸兴许会时不时回去瞧瞧,她阳气弱,撞见了会生病。”
秀明头大:“她的忌讳可真多啊,估计家里得供十尊菩萨,门外还得再加三道岗哨才觉得安全。”
“你别说风凉话了,她是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才会这样,我挺羡慕她的。”
秀明以为妻子有效颦的倾向,忙警告:“你可千万别变成她那样,我一天都受不了。”
丈夫就像个挑剔的顾客,惹起佳音的无名火,脱口冷嘲:“刚刚还在骂小亮呢,自己还不是一样,小亮都跟美帆过了十几年,你却一天都受不了,照这么看你比小亮差远了。”
像是为她救场,话音刚落贵和就在客厅呼唤她,她匆匆赶去,没给丈夫还嘴的机会。秀明好比走路摔跟头,找不到对手撒气,怨妻子嘴越来越损,决定努力修炼口才,免得日后再被逊得哑口无言。
景怡下午收到千金的晚归通知,她的朋友他全认识,都是些良家妇女,没有危险分子和奸险小人,因此他从不反对妻子和她们玩耍,提前打个招呼就好。
可今天很反常,快到十二点了也没见人影,并且音讯全无。
他忍不住打电话询问,接听者竟是Jennifer。
“千金呢?”
“她喝醉了,我们正准备送她回去。”
背景出奇的静,不像娱乐场所,景怡警惕陡增。
“你们在哪儿,我去接她。”
“不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过会儿就到。她很好,你放心吧。”
Jennifer擅自挂断,做抛出吊线的渔翁,享受起等待鱼儿咬钩的乐趣。
凌晨一点,赛家的院门外响起门铃声,打水漂似的连续惊醒人们的睡梦。
佳音披衣赶去查看,见一个陌生青年背着一个女人站在门外。
“您好,我是千金姐姐的朋友,我叫麦克,她喝醉了,我开车送她回来的。”
佳音知道小姑子和朋友们聚会去了,还当她早已回来了,真没想到她会以此种情形出现,急忙开门放他们进来。
麦克背着千金来到客厅,佳音快速挪开沙发上的靠垫,意在暂时安顿醉酒的人,麦克却不配合。
“听说她住楼上,我背她回房吧,她住几楼啊?”
这好意真教人为难,佳音怕景怡看到这一幕,正想措辞婉拒,秀明跟出来,见状大惊。
“这是什么情况,你是谁啊,我妹妹怎么了?”
麦克规规矩矩问好:“您好,我叫麦克,是千金姐姐在烘焙班的同学,她刚才跟我们去酒吧玩,喝醉了,我开她的车送她回来的。她睡哪儿?我直接背她过去。”
秀明箭步挡住楼梯口:“等等等等,你放开她,我来背。”
“没关系,我年轻,体力比较好。”
麦克也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不懂事,执意做雷锋,秀明都不介意被他当做衰迈的老年人了,一心只想阻止他上楼。
“这跟体力没关系,总之你先放开她。”
他打劫一般上前抢下妹妹,又拎死猪似的丢到沙发上。千金险些滚到地上,被他伸腿接住,一个钩腿,死猪又咕噜滚上沙发,胸口朝下爬着,脸被挤变了形,发出金鱼吐泡泡的咕噜声。
以秀明看来,妹妹真是一点女人的特征都没了,就是坨惹人嫌的狗屎,气得挥手大骂:“这死丫头,怎么醉成这样!”
他大声呼喊,一面用力摇晃她,佳音赶紧阻止。
“你别动她,会吐的!”
珍珠闻声出动,吃惊地望着不省人事的姑姑。
“姑姑怎么了?喝醉了吗?”
麦克见到生人再次问好,珍珠听说是他背千金回来的,忙像发现犯罪情况的朝阳区群众奔到父母的卧室,用父亲的手机向姑父举报。
佳音还不知道女儿去通风报信了,希望麦克快些离开,和气地问他:“辛苦你了,你怎么回去呢?”
麦克笑道:“我用滴滴叫辆车就行了,能麻烦您给我一杯水吗?我有点口渴。”
主人怎能拒绝客人的请求,佳音忙倒了一杯温水给他,秀明则在呵斥千金醒来,景怡就在他们无防备的情况下走进客厅,夫妻俩都像做错事般慌张。
麦克不等佳音开口,抢先上前向景怡行礼:“您好,您就是千金姐姐的先生吗?我叫麦克,是千金姐姐的同学。”
景怡静默得如一尊不怒自威的佛像,佳音感受到压迫感,忙上前减压。
“这孩子是和千金一块儿学烘焙的,说千金刚才跟朋友们在酒吧玩,多喝了几杯,所以开车送她回来。”
秀明不能让妹夫目睹妹妹的丑态,连忙打横抱起她。
“老金,这丫头沉,我怕你扛不动,先帮你弄上去了。”
他嘀嘀咕咕埋怨着送货上楼,景怡担心妻子,但还得应付不速之客,温和地向麦克道谢:“真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哪儿的话啊,千金姐姐平时很照顾我,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麦克的微笑像常住人口,与他照面的一分多钟里就没挪过窝。景怡仔细打量,他的确非常年轻俊美,青春激素充盈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富含胶原蛋白的脸好似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每个怀春女性的心扉。
这是一头年富力强的公狗,正试图入侵他的领地。
年龄是景怡的弱势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麦克那么鲜美的活力,却有比他多得多的智慧,通俗的说就是老谋深算,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笑着问:“你跟他们一块儿玩,没喝酒吗?”
“我不太会喝酒,一般去酒吧也只喝果汁。”
“是这样啊,Jennifer没和你一块儿来?”
“哦,她有事先走了。”
“那是千金给你指的路?”
“千金姐姐在店里就已经醉糊涂了,上车后一直在睡觉。”
“这儿这么偏僻,难为你能顺利找过来。”
“地址是Jennifer告诉我的,有导航仪,没费什么力气。”
景怡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麦克渐渐招架不住,慌惚似蛋液从破裂的外壳下溢出来,匆忙喝完杯子里的水,将空杯递还给佳音。
“谢谢您,太晚了我就不打搅各位了,再见。”
景怡随和地说:“这里不好叫车,我送你吧。”
“我住的离这儿很远,就不麻烦您了。”
麦克转身出门,行动有些仓促,这加剧了景怡的猜疑,他也飞快转身奔上楼梯,目标是楼顶天台。赛家的新房是这一带楼层最高的建筑,能一眼望到停车场。只见夜幕似重纱低垂,溶解了其余颜色,少时四点移动的光亮突出重围,缓缓游向远处的街道。
路特斯跑车的造型太特别,看车灯位置也能分辨出来,景怡认出那是Jennifer的座驾。
他胸口架起一只开水壶,壶里的水已在沸腾冒泡,但还没想好用途。
回到楼道内,正好与佳音面面相对,大嫂的脸上想必写满惊疑。
“景怡,你怎么跑到天台上去了?”
“没什么。”
景怡轻快地与她错肩回到三楼的家,地板上分布着几摊清浊不一的呕吐物,灿灿烦躁不安地站在浴室门口,浴室内水声激荡,大舅子的咒骂不绝于耳。
他抢进门,见千金靠坐在墙上,外套已被扒去,贴身衣物全部湿透,仍昏睡不醒。秀明举着水力全开的蓬头对准她上下扫射,俨然屠宰场的工人正在冲洗生肉。
“你干什么!谁让你这么对她的!”
景怡怒发冲冠,先用心里的开水冲泡这野蛮的男人,一拳打中他的左脸。
秀明脑袋歪了歪,居然没有还手的动向,只是怒哮:“这丫头醉得没人形了,浑身吐得脏兮兮的,不这样怎么能弄干净!”
“你当是在洗塑料玩具?给我出去!出去!”
他猛力推搡帮倒忙的家伙,锁上浴室门,防止再有人侵入。然后捡起蓬头,将千金抱进浴缸,剥下她湿透的衣裤,轻柔仔细地为她清洗。
妻子身上没有可疑痕迹,这大大安抚了他内心的躁动,紧紧抱着她,像救回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
走出浴室,客厅里的污迹都打扫干净了,不用儿子说也知道是大嫂代劳。他安顿好千金,带着一袋生姜茶下楼,佳音也在厨房里,见了他殷切关问:“千金怎么样了?”
“睡着了,我怕她着凉,想泡杯姜茶给她,大嫂,家里有红糖吗?”
妹夫笑得和平常一样,这倒更叫她不安了,要过他手里的茶叶说:“我给你弄,你上去吧。”
景怡回到卧室,继续拿起电吹风吹干妻子半湿的头发,浓密的发丝缠绕他的指尖,宛如心中烦乱的情愫。
必须采取措施了。
他这么一想,远方的敌方便收到感应,随即来电挑衅。
“你的小娇妻平安到家了,是不是该松口气了?”
景怡还是头一回这么厌恶一个人的声音,严肃警告那得意哼笑的女人。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对吧?请马上停止这种无聊的游戏!”
“这么快就发火啦?我这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呢。”
Jennifer目前的心智大概不到十岁,仗着自己未成年就恣意玩火,将下午她和千金的聊天录音发给他。他戴上耳机聆听,感觉一个小偷正在家中优哉游哉地散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没错,她对你的信任比我预期的还高,而你在她跟前的伪装也比我想象的巧妙,我越来越想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你们产生裂痕。”
“陶智雅,我看你的病根本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次很有意思的抗震测试,而且我说过,我非常想看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你刚刚见过麦克了,觉得他能对你构成威胁吗?”
“你简直无聊透顶!”
景怡挂断电话,胸口的水壶烧干了,浓烟正贯穿他的七窍,卧室成了火云洞,金刚不坏之身也耐不住这股三昧真火。
他没察觉客厅里站着一位窃听者,佳音进来已经有一阵了,妹夫最后那几句叱骂她听得清清楚楚,未知的内情催化疑惧,仿佛风筝被缠在了树梢。
灿灿的一声呼唤使两个大人齐遭惊吓,景怡赶忙出门,佳音也促急递上热茶。
“茶泡好了,还需要别的吗?”
景怡的表情是临时搭建的样板房,完美而空洞,接过茶杯歉意地说:“不用,真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请回去休息吧。”
佳音哪里能安心休息呢,丈夫比她还紧张,见面便问:“他们睡了吗?”
她点点头,爬上床,在他对面盘腿而坐,脸是拧不干的湿毛巾。
“我看景怡有点生气的样子。”
秀明鼻孔里喷出两个滚烫的“哼”,落地能溅出火星子。
“能不生气吗?自己的老婆大晚上出去喝得醉醺醺的,让别的男人给背回来,换我也会发火。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争气呢?我刚才都没脸见老金了。”
妹妹的劣行相当于他的把柄,心虚理亏才对景怡打不还手。
佳音琢磨千金这是否是初犯,他相信妹妹还不至于这么过分。
“爸以前常去他们家,如果有肯定会提的。”
妻子疑虑连生,后面的更严重。
“那个麦克看起来还是学生,怎么会和千金走得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