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地,她冲着乌绿衣衫的女子笑了笑,道:“姑娘好生眼熟。”
倒是句大实话。
乍然见到这名绝色女子,兰不远就觉得十分熟悉,仿佛是个相交已交的老友,尤其是那生无可恋和鄙视的小眼神,当真是熟到快烂了,偏偏完全没有半点与她有关的记忆。兰不远十分笃定,这样姿色的女子,她若是见过,一定难以忘怀,不可能想了半天毫无头绪。
于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我是不是前世有缘?”
乌绿衣衫的绝色女子嘴角狠狠一抽。
兰不远不曾留意到,国师闲闲放在膝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片刻才缓缓地松开,指节处泛起浅淡的粉色。
女子幽怨地抬眸看了看锦榻上的国师。
兰不远这才意识到忽略了正主。
“国师大人,我身体无碍了,多谢多谢。我这就走了,不打饶你。”
兰不远抱了抱拳,转身想走。
莫名地,觉得周身一冷。
国师凉凉地说道:“你走一个试试。”
兰不远不解其意。方才那头晕耳鸣来得莫名其妙,迷迷糊糊就被扶上了他的轿子,清醒过来,心中已经觉得大大不妥,再看到此地孤男寡女、一榻一枕,她再留下来成何体统?
于是故意摆出一副“好我听你的,那就试试”的神色,利落地跃了出去。
双足一落地,兰不远就明白了国师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前一刻还清清静静,下一刻“嗡”的一声,那万千只蜜蜂又回到她的脑海之中,用撕咬的力度在她耳畔窃窃私语、无休无止。
“被他下咒了?!”兰不远惊恐地想道,“这么一点小把戏,就想让我屈服?一定有阴谋!我是绝不会……”
她手脚并用爬回了软轿中。
果然,世界再度清静了。
“国师大人,你对我做了什么?”兰不远平静地质问道。
国师冷笑:“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
兰不远紧了紧衣领。
乌绿衣裳的女子嘴角再一抽。
“瑰姬,给她解释。”国师微微蹙眉,模样有些无奈。
兰不远心想,这女子生得瑰丽夺目,的确很适合这个名字。
瑰姬凉凉地白她一眼,道:“你这是自己的毛病,怨不得大人。”
兰不远感觉得她语气不善,说是敌意又不大像,更像是自己负心薄幸,对她始乱终弃一般。
端的是一头雾水。
第109章 跳崖节
兰不远静待下文。
瑰姬却不说话了,拿起精致的小木匙,继续拨弄着矮桌上的茶片。
“这也太敷衍了吧?一句是我的自己的毛病就完了?我有什么毛病,还能出不得轿子?”兰不远忍不住瞪了瞪眼睛。
瑰姬抬了抬眼睛,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说了你也听不懂,知道就行了。”瑰姬似乎还翻了个白眼。
兰不远心中“霍”的一叹,只觉得瑰姬这个神情和语气,当真是万分的熟悉。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个和她相似的人来。
再去看那国师,已阖上狭长的眼睛假寐去了。
兰不远眼珠一转,笑道:“国师大人让你给我解释,我若是没明白,那就是你办事不力。”
瑰姬一口气噎在了胸口,恨不能用眼刀在兰不远身上戳出几个大窟窿。要不是她说这软轿里有美人,自己也不会平白遭这无妄之灾啊!堂堂雄性妖王,如今、如今……当真是……恨啊!
它恶狠狠瞪了兰不远两眼,憋屈地想,当初在青陵山好歹救过你这妖孽一命,如今竟然落井下石、翻脸无情……
兰不远哪里会知道老龟心中的苦楚?自打进了这峡谷,耳鸣吵得她几乎晕厥,只有在这轿中才得偷得片刻清静,在她看来,国师和面前这个瑰姬肯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平白遭这罪,她也很委屈啊……
瑰姬扁嘴道:“蝙蝠发出的声音,寻常人是听不见的。你可以认为你耳力惊人,能够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这峡谷上窄下宽,是个天然的喇叭口,住在上方岩隙中的蝙蝠,声音经岩壁缝隙的回荡,已经增大了数倍,再通过这喇叭口传下来,四面交织,你自然觉得无法忍受。”
兰不远故意瞪大了眼睛:“喔,好难懂哦!”
不知是不是错觉,国师似乎笑了下。
瑰姬又道:“国师大人的轿子并非凡物,可以隔绝外面的一切声响,所以你在这里才能安然无恙。”
兰不远点点头,道:“多谢国师大人。”
榻上的男子眼皮不动,只下巴微微仰起少许。
兰不远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他几眼,只觉得和那日在天机塔看到的国师果然不一样,除了左眼下少了那行细若游丝的血泪,眉眼和脸庞也普通了许多,模样虽然还是那个模样,却没有之前摄人心魄。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国师,兰不远总觉得自己有些束手束脚,根本生不出半分调戏的心思。
三个人坐在轿中,气氛沉闷至极。
轿夫把轿子抬得极稳,兰不远时不时便忘记了自己坐在轿子里面,外面除了岩壁还是岩壁,轿帘虽然透光,却给外头的景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谷底只有乱石,看不见半点植被的影子。
兰不远心想,昨日里,他又是烤羊腿,又是美酒鲜果,今日沾了这耳鸣的光,可以大饱口福了。
不料到了饭点,不弃竟然送进来一叠干巴巴的饼子。
“就吃这个?”兰不远难以置信。
“你可以不吃。谁也没让你吃。”瑰姬凉凉地说道。
默默啃了几个饼,兰不远觉得有些口干:“姐姐……”
瑰姬恶狠狠打了个冷颤,脱口道:“谁是姐姐!别瞎叫唤!”
兰不远被怼得一愣,想了想,恍然大悟。这瑰姬是国师的女人,自己叫她姐姐,岂不是要和她争男人?!又想,不能喊姐姐,也不能喊妹妹,直呼瑰姬,那是大大的不尊重——在大庆,姬和妾差不多是一个意思,通常只有男主人,会称呼自己的姬妾为某姬。既是“姬”,那便也不能再乱喊“姑娘”,否则就是当面打男人的脸……
“呃……那个……瑰啊……”兰不远仔细斟酌,“可否给我一口水喝?我的水囊挂在马上,没带过来。”
瑰姬再次狠狠地抽了抽面皮,一时竟以为身份被兰不远看破,叫它“龟”了。
这下,瑰姬有些难做。
这位大人并没有要待客的打算,所以软轿里只有他自己惯用的一只杯,让它出去帮兰不远拿水囊,被众人欣赏一回,还不如直接一刀砍了它的龟脑袋。憋屈了这么久,它觉得应该力所能及地报复报复面前这两个妖怪。
它习惯地抻了抻脖颈,乌黑的眼珠一转,道:“你自己有手有脚,要喝水不会自己弄?”
兰不远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只白玉杯上。
国师的玉杯……口感应当不错。
趁着对方没有反悔,兰不远一手抄起白玉杯,另一手拎起茶壶,撩起车帘就着茶水洗了杯子,然后毫不客气地牛饮几大杯,“其实我没那么讲究的。”
国师微微张开了眼睛,凉凉扫了瑰姬一眼,无声胜有声,瑰姬只觉得后背嗖嗖直发冷。
幸而此时车中的金铃清脆地响了三声。
因为软轿完全透不进声音,外面的人也不敢贸然掀开轿帘,所以有事情找国师时,就在外面摇动连接着轿中金铃的铜线。
瑰姬松了口气,道:“大人,有人找。”短短几息间,它领悟了无中生有的力量,一只本来不会出汗的龟,生生被冷汗打湿了脊梁。
国师张开眼睛,起身离开了轿子。他经过兰不远身边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寒意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叫她心头一跳。不及细想,人已掀开帘子出去了。
瑰姬并没有跟出去,就像一名合格的姬妾一样,老老实实藏在外人看不见的暗处。
兰不远怕那蝙蝠的噪音,自然也龟缩在软轿里。
两个“女子”相看两相厌,一人把头拧向一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外头的确出事了,事情还有些诡异。
最初只是看到路中央有个摔成肉饼的可怜人,夏侯亭令人在旁边刨个坑给埋了。
行了一段,又见到同样穿着,摔扁的尸体。
一个是意外,两个是碰巧,再往前走,扁尸越来越多,远远看去,密密麻麻,简直盖过了这满地蝙蝠的黑便。
夏侯亭不禁心惊道:“这是跳崖节么?”
大庆有篝火节,有洒水节,有挑杆节,可从来没听说过跳崖节。
这蝙蝠峡夏侯亭已往返过多次,每次都在夜间扎营,除了被吵得睡不好觉,倒是从来顺顺当当,从没出过事。
第110章 下饺子
再往前,夏侯亭察觉出不寻常,后背冷汗直冒。
这些尸体里,有火折子,有引线,有黑药,有一处岩壁上,还有火油从上往下倾倒的长长痕迹,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若是这些人还活着,恐怕如今躺在这崖下的尸体,说不好是谁了。
粗略一数,统共有近千具尸体!显然,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
天子头一日下发谕令,第二日就能安排好人手,在这断崖上埋伏准备火攻,显然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夏侯亭望着满地狼籍,不知该进该退,便找国师拿主意。
摇了摇金铃,静静等待国师时,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呼吸有些不畅,忍不住歪起脖子,抬手扯了下,松开了领口。
轿帘一动,国师一步步踏到地面。
夏侯亭口干舌燥,低头盯着对方衣角上一朵精致的流云,前言不搭后语地禀报了眼前的状况。
“知道了。走吧。”国师眯起眼睛往上一望,一线日光刺得他眉头微蹙,抬手挡了下。
夏侯亭正好抬头偷看他,顿时被这副生动又清俊的模样晃花了眼。
“可、可是,不知前面还会不会有埋伏?”
国师偏了偏头:“还有吗?”
夏侯亭一怔,不知他为何这样反问自己。
正疑惑时,就听到不满的嘟哝声:“没有了没有了。”
青衫小童不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牙缝里叼一根藤蔓,正在吮吸里面清亮的汁液。
夏侯亭略有些心惊,心想敌方如此神速在山上做了埋伏,已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却被国师轻易瓦解了阴谋,想来国师大人昨日故意慢悠悠地走,便是遣人上山办事了,只是直接将人扔下来,未免也……
“不知大人是否已知晓了歹人的身份?”夏侯亭忽然觉得抱大腿的感觉十分美妙。
不弃翻着白眼道:“谁想要你和你家太子死,这样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
夏侯亭愣了一会,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其中涉及各种利益牵扯、权力制衡。
突然,夏侯亭心中一跳,“不好!如此大手笔,行动迅捷,莫非是……摄政王?!他要谋反?!虽然太子隐姓埋名藏在青陵派的事只有极少人知道,但未必能瞒过摄政王……”
这样一想,顿时青了脸:“如此说来,派遣修士赴北漠营救公主,亦是摄政王的阴谋?!难怪点了这几个……”想了想,咽回了“没用的家伙”五个字。
夏侯亭已疑惑了一路,大庆国修士七千余人,怎地偏偏挑了这五个?卓景也就罢了,孙天喜好赖是个炼气初期,也不提,而兰不远和太子只是普通人,身子骨还比寻常人更娇气些,沈映泉则被尹金华毁了修为和根基,纯粹是个废人。怎样看,也不该让这几个人担当如此重任。
如果这是摄政王的阴谋,那一切就十分明朗了!
夏侯亭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自然是支持太子上位。摄政王这一次借着解救云香公主的由头,假装不知道太子就是“黄舒”,将他派了出来,连同夏侯亭一起,一网打尽,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等到出了事,正好给夏侯亭安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夏侯家也要受牵连!
这般一想,夏侯亭不禁怒道:“乱臣贼子,借机将太子调离京都,当真是狼子野心!”
正骂得欢畅,却见青衫小童不弃极诡异地瞪圆了眼睛,皱着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侯亭心中微有疑惑,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人选是我定的。夏侯将军意见很大?”忽然听见国师凉凉地说道。
夏侯亭呆若木鸡。
“大……大人,既然知道有阴谋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