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师拍了拍夏侯亭肩膀,返身上了软轿。
夏侯亭顿时觉得自己的头发根根直立了起来,仿佛当头挨了一霹雳,整个人既是酥爽,又是僵直,被对方碰过的肩头又热又胀,皮肤突突直跳。
不弃长叹一口气,垂着双手走到了软轿一侧,时不时甩甩胳膊踢踢腿。
夏侯亭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大手一挥,下令继续前行。
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总算离开了血肉横飞的地带。眼尖的夏侯发现,有几具破烂的扁尸,后腰或者臀部能清晰地看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脚印子,像是被人一脚从上面踹下来的。
这样一想,夏侯亭有些不寒而栗。这上千号人,被人逼迫着站在断崖边上,从后面一脚一个往下踢……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掉下来。这情景,当真是一言难尽。
夏侯亭身边的亲兵都是见惯了血的老兵,一个个默不作声打马前行,卓景等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诡异的是,四个轿夫以及后面十来个挑夫,居然还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夏侯亭眼睁睁看着他们用脚踏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扁尸,如履平地的样子,时不时有肉糜和着尚未凝固的血溅在了靴子上,他们眼角都不动一下,喜气洋洋继续前行。
软轿和那些乌樟木大箱子没有半点晃动,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像它们是被人扛着在走。
不知这些人受过何等训练,动作可以如此整齐划一?
更奇怪的是,一日一夜过去了,似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进食或者……如厕?!
这样明显的异常,沈映泉等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并没有人多说半个字,只暗自在心中琢磨防备。
到了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离开了蝙蝠峡。
夏侯亭终于放下了悬在喉咙的心脏,长长舒一口气,唤过一名心腹亲兵,低声交待几句,令他连夜返回卞京去。
如释重负的人还有兰不远。
出了峡谷,她再次谢过国师,和瑰姬对扔一记眼刀,便滚出了软轿。
直觉告诉她,国师虽然长得好看,却是万万不能招惹,况且人家的爱姬就在一旁,那怪模怪样的眼神,盯得兰不远后背直发寒。
兰不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一个女人。
但她直接或者间接得罪过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就算想不起来,应当也是确有其事的。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第111章 痴情人 (万更,持久的万更)
过了蝙蝠峡,前方是大庆国设在最北境的军事重地——临岭要塞。
虽然是帝国第一道防线,但这座要塞其实防备十分松懈。
原因无它,只因为北漠根本没有像样的军事力量,北蛮人虽然耐力好、扔石头的手劲儿大,但在要塞的高墙、弩箭面前,这些蛮汉就像是三岁的孩童,没有半点威胁。
八百年前这块土地遭了天谴,原住民以及他们建立的政权早已灰飞烟灭,如今游荡在北漠戈壁的北蛮子都是来自大陆各地的逃犯,原本就是些丧尽天良的恶徒,在这块荒芜的土地上无人制衡,常年茹毛饮血,更是无比彪悍凶残。
但他们的凶悍仅限于本土。若是离开了这片戈壁,无论北霄国或者大庆的军队,都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一举歼灭。
因为北漠没有制造兵器的条件,他们所凭仗的,只有本土恶劣的地形气候。
这块土地贫瘠到何等地步?就连成年男子小臂粗的树木都没有一株。植被都尽力趴在地上,将根部狠狠扎进地层深处,以期多汲取一点可怜的水分。若不是还依赖着阳光,恐怕它们已经整株钻到土里纳凉去了。
起风时,砂石横飞,地表的黄沙早在多年前就被刮到北漠以西,那边成了可怕的流沙地带,人畜有进无出。
而广袤的中部和东部,则零星分布着水源和草场。北蛮人便是游走在这些迷宫一般的草场之间,捕猎一种白色的羚羊为生。因为条件恶劣,未必次次可以吃上熟食,久而久之,北蛮人也习惯了生熟食混用,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十分凶残可怕。
在这片土地上,有猛兽和北蛮人作伴,名为应獒,在食物丰盛的季节,应獒和北蛮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捕猎,甚至在某些适当的时机,不介意相互分享到手的猎物。若是遇到灾年,食物匮乏时,人类和应獒便会相互捕食。
这样原始而又野蛮的生存状态,造就了如今的北蛮人,也决定了北蛮人永远无法和北部北霄国、南部大庆国的国民友好往来。
北漠没有修士,更没有结丹修士,不在天道宗的庇护范围中。所以,任何对它发动的战争都是正义合法的。
只是这块土地地形和气候条件过于恶劣,到处是高高低低的丘陵和小山岭,大军往往被拖得精疲力尽,北蛮人却是好整以暇,轻易地绕出包围,跑到不远处的小山上大放厥词。
拿下北漠唯一的意义,便是将哨站建到另外那个军事帝国的家门口。
时隔三年,夏侯亭再次踏上这块广袤荒芜的土地,目光不由深沉了起来。
他回头望了望国师的软轿,以及那一溜儿乌檀木大箱子,再低头看看一身镖师打扮的自己,对国师更是佩服。
出了峡谷,不弃打开了一只箱子,里头装的正是十来件镖师的衣裳,夏侯亭和众亲卫换上,顿时成了护送商队穿过北漠前往北霄国做买卖的镖客,兰不远五人便是商队雇佣的低阶修士,国师是商人的纨绔儿子,被老头子派出来见见世面。
阵容也算豪华。
大庆和北霄通商,大庆国的丝罗绸缎、精致器皿向来是北霄国贵族们的极致追求。而北霄国灵石矿脉极其丰盛,几乎人人筑基,灵石在北霄便不算多稀罕的物什。
这其中的巨大商机自不必说。只是大庆和北霄隔了一个北漠,商人往来南北,是提着脑袋、冒着巨大的风险来追逐利益。小商人都恨毒了北蛮子,爱极了将北蛮子打得屁滚尿流的夏侯亭。
而其实若是没有了北蛮人,两国可以便利通商,自然也就没有这样大的利润空间。所以能够享用这块巨大美食的,便是那些能够雇佣真正有本领的高人保驾护航的大商家,许多世家也会横插一脚,分一杯羹。
夏侯亭望着不远处的临岭要塞,心头思绪万千。
出兵北漠,从中作梗的人不在少数,能够把仗打到了那样的程度,其中的付出……
夏侯亭摇了摇头,挥挥手,下令亲兵们围在了乌樟木箱四周,就像寻常的镖师一样。
排查并不严格,一行人很快就顺利进入了临岭要塞。
要塞内早已发展成了普通的城镇市集模样,茶楼酒肆、铁器店、暗坊花楼,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专门赚那些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准备出发前往北霄国的好汉们的钱。
而成功归来的人,腰间缠足了大把金银,又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销起金来更是大手大脚,没有人到了临岭能忍得住不停下来好好休整放松,于是临岭商家赚得盆满钵满,个个穿粗衣、藏金银满腹。
可惜看得透得人并不多,绝大部分人更甘愿提着脑袋去冒险。
国师给他自己伪造的身份是大庆第一丝绸大庄庄主吴长生的小儿子,这一次亲自护送八箱上好的云洲雾绸前往北霄国,换取北霄国的绿灵晶。
到了临岭,便借宿在吴长生一位早年的生意伙伴、姓施的人家中。
施老板只有一个独子,不到而立之年,已独当一面,接管了家中所有生意,丝毫不逊色于老施老板。美中不足的是,娶妻三年仍无子嗣,请了各方名医也查不出毛病来。施老板正是大为头疼,见到国师带着美姬同行,忍不住执了国师手,絮絮叨叨请他好好劝说自家儿子,莫要这般痴心不二,赶紧纳几房美姬回来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国师似乎也没料到会遇到这么一个老话痨。听他一口一个“贤侄”,百般游说,请求国师看在他与吴长生相交多年的份上,帮助劝说那位痴情的施公子,若是能在施公子面前和瑰姬演一出活春宫那更是妙极……
国师俊俏的脸庞黑成了锅底。
不弃立在一旁,憋笑憋出了内伤。心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个人竟然也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一日,当真是值得普天同庆啊哈哈哈……
兰不远心道:“虽未见着人,但听这只言片语,施公子当是个玉树临风、痴情专一的绝世好儿郎。羡煞我也!”
也不知这施公子出门收帐,几时才回来?
第112章 柳夭夭
国师被施老板拉着手,絮叨一会,夜幕降临了。
施公子终于收帐归来。
他头发上沾了夜露,在灯笼底下微微泛着点点亮光。远远地见到有客,他加快了步子,穿过宽敞的庭院,来到大堂中。一身淡蓝色长衫,瘦高个子,面庞白净,举止斯文有礼。
见到被施老板握着双手的国师,施公子微微一怔,揖了个礼:“父亲有客,那儿子先回屋去了。”
施老板顿时黑了脸:“又去找那个狐狸精!”
施公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加重了语气:“爹!”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国师等人,示意在外人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奈何施老板正是要叫他看看老友家的儿子是如何莺燕环身,哪里能由着他就这样跑了?
“你瞧,你瞧瞧!这是吴长生大哥的儿子,吴……”施老板一愣,忘记问对方的名字了。
“吴道。”国师淡声道。
不弃身体微震,惊恐地看了看国师的表情,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吴道贤侄!”施老板哈哈一笑,抓过施公子的手,“我儿子,施玉如,可以叫他大哥!”
国师看起来十分后悔。
“爹,容我和吴贤弟说几句话。”不待施老板答应,施玉如便拉上国师,到了庭院中。
回来时,国师的脸色更是比锅底更黑。
原来这施老板几年前没了夫人,刺激过大,心性有些不同于常人,所以才将整个家业都交到了当时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施玉如手上。
施玉如拉走国师,便是告诉他不要将施老板的话放在心上,多多包涵病人,哄他去睡觉就是。
得知自己和一位脑子不大正常的病人唠叨了这么久,国师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施老板见二人携手回来,眼珠一转,又打起了主意。
就见他狡黠地冲着国师眨了眨眼,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贤侄配合我些!”
国师吸了口气,还未说话时,施老板已一把将坐在旁边看好戏的兰不远给揪了过来,往他身旁一塞。
“玉如你看,这位就是吴贤侄的妻子。”施老板喜滋滋地,伸手一指旁边的瑰姬,“这位,是吴贤侄的红颜知己。玉如你看,并不是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幸福的生活啊!你看这两位相处多么融洽……”
兰不远:“……不不不,我和这两位都不熟,我只喜欢小师叔。”
瑰姬:“……谁跟她相处融洽!”
幸好这一出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国师脸色越来越黑,众人开始不住地打寒颤,施老板怕冷,总算是放过了他们。
次日一早,施家大院里出了两件怪事。
一件是国师院中三人合抱的大榕树竟然被连根拔起,扔到了外头街道上,惊动了临岭守备军,指挥使也亲自赶过来仔细查看,却是一无所获,只好叮嘱施玉如万事小心,又多调了三条士兵在外街巡逻。
另一件,是施家守夜的五条应獒都被咬死了。
应獒是北漠特有的猛兽,一人长、半人高,浑身布满黑色硬毛,能戳破人的皮肉,无比尖利。胸前有一束火焰状的白毛,特征十分明显。
应獒咬合力恐怖,两排尖牙如同利刃,让它一口咬实了,能生生咬断成年男子的腿骨!
这些应獒,已是经过世代驯化,失去了绝大部分野性,和犬类相似,对主人十分忠诚,用来看家护院最好不过。在卞京,也有许多富贵人家使用应獒看家。
一下死了五条应獒,原本是件叫人惊惧的大事,但比之榕树被连根拔起扔到路上,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脑袋有点毛病的施老板哼哼唧唧拉住了国师,请求他们多留几日,让仙长们帮忙看一看究竟是不是有人请了高人要对付施家。
施玉如一脸无奈,连声道歉,让众人只管上路,莫要蹚进这滩浑水。能够轻易杀死五条应獒,还能拔起三人合抱的大树,这是何等巨力!若对方真当是冲着施家而来的话,很显然,这不是筑基修士能摆得平的大麻烦,又何必连累了老父亲的旧友?
施玉如文质彬彬,一脸置生死于度外的恬淡神情,倒叫人看着有些不忍。
夏侯亭望了望国师,欲言又止。
国师沉吟片刻,道:“倒是差个引路人。可否劳烦施公子,替我寻一个熟知北漠地况气候,出入无阻的熟手?找到人之前,我们便留在这里,看一看究竟是何物作祟。”
施玉如有些为难。施老板倒是高兴极了,兴冲冲就要大摆筵席。
午宴时,众人看见了叫施玉如痴心不二的妻子柳氏。
柳氏面如满月,唇若点朱,行动间纤腰微拧,叫人恨不能替她轻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