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嬷嬷忙问道:“可九爷年纪还小……”
霍柔云微微一笑:“我还有你,全都假装不知道好了,让人在旁边悄悄盯着她,遇到难处时帮帮她,你催着她身边的人,把她去无锡的事情安排妥当,这边的事情一了,立刻把她送去无锡,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范嬷嬷连连点头,应事退了出去。
霍柔云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墙上的一幅字,喃喃道:“父亲,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小九很聪明,我不想把她养成笼中之鸟。”
也不过四天,常胜就从定海赶了回来,而这个时候,鲁家运往京城的那批货已经全部装上船,次日便要启程了。
常胜风风火火地来见霍子兴,高兴地道:“二老爷,小的不但进了村子,还见到了他们的货,那些海味比起杭州城里见到的,成色都要好。”
霍子兴松了口气,道:“可遇到尤家的人了?”
尤家又不是傻子,他这边能派人去定海,尤家肯定也会去,何况那两个渔民也还在尤家手里。
“小的没有见过尤家的人,小的雇了船去定海,一上船就听说了那村子的事,就连渡船的人也知道这回事,都说若是再没人收货,那村子里的人就连修船买新网的钱也拿不出来了。待到小的进了村子,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他们看到小的穿著打扮,便就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要带着小的去看自家的货,后来小的才知道,原来就在前一天,也从杭州城里来过两个人,还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李家兄弟介绍来的,那两个人说了,回到杭州问过东家,就给他们答复。”
霍子兴倒吸一口凉气,多亏自己还没去京城,否则家里没有能做主的人,这批货就白白落到尤家手里了。
“那些货你都看了?”他问道。
常胜道:“小的看了十来户人家,那些货可比尤家给的货单子上要多得多,想来尤家故意报少了,是想投石问路,借着咱们搭上大娘子,再绕过咱们,私下里把更多的货卖给永丰号。”
霍子兴点头,常胜说得极是,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
“村子里现成的货,你估摸着要多少银子?”霍子兴问道。
常胜道:“少说也有二万两的,当中有上好的双头鲍,三头鲍,这都是京城里大户人家必备的。”
二万两?
霍子兴后槽牙都疼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先前说那批货只有五千两,虽然五千两也不是小数目,但是凑一凑总还能凑得上,可现在五千两却变成了二万两。
如果只要五千两的货,尤家肯定会把余货全都收了。
想到这里,霍子兴坐不住了,拿了当初渔民报出的价格,让帐房仔细算一算,如果换成二万两的货,至少能赚多少。
帐房很快就估算出来,如果要收二万两的货,一半给永丰号,另一半则抵了先前的赊货,这样算下来,不但能还清货款,还有至少一万两的盈余,因为这批货比起运往京城的那些,成色要好了太多,价钱当然也不一样。
霍子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赚过一万两银子。
这些年来,长房就是靠着祖上的家产过日子,一年下来,每家也只有千把两银子的进项,一万两银子,就是不吃不喝没有花用,也要赚上十年。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道:“二老爷,鲁家来人送货,说是鲁老爷说了,托您找尤家茶山买些今春的明前,带在路上喝。”
霍子兴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砸了,他喝的还是去年的雨前,这还不到四月,鲁老爷就让他去寻今春的明前了!
别说现在新茶还有没有出来了,就算已经有了,那也是天价啊!
你怎么不说让我采办两个清官人给你带在路上享用呢,真是狮子大开口,把我当成傻子了。
可是骂归骂,霍子兴还是叫来三儿子,让他亲自到岳父家的茶庄跑一趟,问问有没有今春的明前。
霍三很快就回来了,今春的明前已经有了,可也只有几斤而已,一两新茶开价一百两银子。
霍子兴差点背过气去,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你以为这是福建的大红袍吗?
大红袍是贡品,有钱也买不到,可你家的茶叶算个屁啊。
霍三道:“您别说,已经有扬州的几家来订茶了,都是带的现银,儿子去的时候,小九身边的宝田正好从里面出来,儿子私底下问了,宝田定了两斤。”
一斤十六两,两斤茶叶就是三千二百两!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不过霍子兴也知道,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就是江南的大商户们显摆银子的时候,越是要价高的茶叶,越是卖得最快,这些商户买了茶叶,不一定是自己用,多半都是送礼用的。
不过小九要买茶叶,那倒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喝的。
这么一个小杂种,要喝一百两银子一两的茶叶?
霍子兴咬咬牙,横下心来,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否则他连鲁老爷都打点不起,更别说还有京城的王家三爷。
没有王家三爷撑腰,他怎么才能对付霍柔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房这注大财落到小九手里吧。
“去,拿二百两银子,买二两茶叶给鲁老爷送过去。”
第十一章 争窥犬吠声
柳西巷里,霍柔风晃着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采芹瞪着她,她估计要笑到打滚了。
“二老爷买了二两茶叶给尤家送过去了?哈哈哈!”
安海道:“千真万确,宝田前脚在尤家茶庄遇到三爷,小的就让人去长房盯上了,二老爷让人买了二两茶叶,真的只有二两。”
“哈哈哈,笑死了,二两,哈哈,二两!”霍柔风笑得前仰后合。
待她笑够了,安海才问道:“九爷,二老爷这两天就要进京了,您看小的要不要再在火上浇点油?免得他走了,家里没有人能够做主。”
霍柔风收起笑容,冲着采芹张开小嘴,采芹冲她嘴里丢了块话梅肉,她也不嫌酸,嚼嚼吃了,对安海道:“你放心,有小爷我在,怎能让二老爷进京呢,这个京城,他是去不成了。”
安海正要多问两句,霍柔风已经侧过脸去,对一旁的采荷道:“我要吃槟榔。”
采荷转身去拿,被采芹拦住,道:“不能吃,回头把牙都给吃得变红了。”
“啊!”霍柔风一声怪叫,仰面朝天躺到床上,这被人管着的日子没法过了。
正在这时,青书跑了进来:“九爷九爷,史管家给您找来一只小黄狗,这会儿正让他儿媳妇送过来呢。”
听到小黄狗三个字,霍柔风的精神头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没用丫头服侍,自己趿上鞋就往外面跑。
刚跑到院子里,史管家的儿媳妇牵着只小狗已经来了。
看到这只小狗,霍柔风就像霜打的茄子秧,立刻又没了精神。
“这不是爷的狗。”
“爷的狗看到爷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了,你看看它,好像爷会吃狗肉一样,吓得这个熊样!”
睹狗思狗,霍柔风坐在抄手游廊下的台阶上,又想起了那只和她极有缘份的小黄狗来。
杭州城外有一座新开不久的好去处,翠屏楼。
此时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绿柳青杨,桃粉梨白,翠屏楼依山伴水,湖光山色,比起西子湖畔更多了几分野韵。
展怀坐在三楼临窗的位子上,两名女伎怀抱琵琶,唱得轻悠婉转,展怀用手指轻叩着桌子,时不时用筷子夹块肉扔给桌下的那只狗。
那狗没精打采,肉扔到嘴边,它才张嘴吃掉,若是扔得稍远些,它看一眼,却懒得伸长脖子去吃。
这时,一个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展怀行了礼,看一眼一旁的女伎,压低声音对展怀说道:“五爷,国公爷的信到了。”
说着,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展怀面前。
展怀皱眉,撕开火漆,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想了想,冲着那两名女伎道:“你们先回去吧,唱得不错,等爷下次再来杭州时还叫你们过来。”
汉子一惊,忙问道:“五爷,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展怀把信装回信封,道:“爷想到宁波吃海鲜了。”
这时,花四娘已经赏了银子,打发两名女伎走了,小跑着进来,指着桌下的小黄狗,问道:“五爷,咱们去宁波,这狗怎么办?”
先前的汉子不由得多看了花四娘几眼,捡来的一条狗而已,花四娘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展怀这才想起那只狗,他低头看了看,见那小狗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对了,霍家那小子呢?”他问道。
汉子忙道:“霍大娘子让霍九养了一院子的狗,他倒也听话,这几天也没有出门,八成是在家里玩狗了。”
展怀用鞋尖踢踢地上的小黄狗,幸灾乐祸地道:“你听见了吗?霍九有了新狗了,早把你给忘了。”
花四娘问道:“五爷,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您看什么时候动身?”
展怀道:“不用怎么准备,父亲让我谨慎行事,你和郎青跟着我,其他人还留在杭州。”
那唤作郎青的汉子闻言便道:“五爷,还是多带几个人吧,宁波虽是国公爷的地盘,可据卑职所知,定海卫和宁波卫这两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展怀硬生生打断:“父亲在信里说,就是要让我替他到宁波仔细看看,若是我带上一堆人过去,怕是还没到宁波,就已经被别人看仔细了。”
郎青和花四娘互望一眼,没有再问。
花四娘牵着那只小黄狗下楼,小黄狗老大不乐意,梗着脖子不肯走,花四娘无奈,只好伸手抱它,没想到冷不丁被这小狗咬了一口,花四娘避得快,可手背上还是被狗牙划了一道浅浅的血印子。
展怀看直了眼睛,对小黄狗道:“五爷还真是看走眼了,你居然还会咬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转身对郎青道:“把它也带上,万一宁波卫的那些家伙敢对付我,我就关门放狗,哈哈哈。”
郎青和花四娘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只小黄狗。
次日,霍柔风睡到日上三竿,采芹又是哄又是劝,她这才打着哈欠坐起身来。
“九爷,安海打发人回来,说二老爷身边的常胜一大早就去了牙行,这次是要把城西的三间铺子全都抵出去。”
“什么?他又要卖铺子?”霍柔风睡意全无。
“是啊,说起来那三间铺子并非是长房的祖产,安海问清楚了,那三间铺子是先前的二太太留下的,二老爷自是不心疼。”采芹说道。
她口中的先前二太太,是指霍子兴的原配伍氏。虽然长房对外说伍氏是因无子而被休的,但是霍家人都知道,这位伍二太太私通了自己的表哥,趁着霍子兴不在家,跟着表哥私奔了。因此伍家理亏,接了霍家的休书,伍氏的嫁妆也全都留给了霍家。
而这三间铺子便是伍氏留在霍家的嫁妆中的一部分,霍子兴连这些都要变卖,显然是急着凑银子了。
霍柔风心情大好,一边让安海催着牙行找买家,一边则忙不迭地让人把这件事传到了鲁家。
鲁老爷正在思量着这次进京,要不要把新抬的通房带上,亲信便进来告诉他:“老爷,小的听说霍家二爷变卖了前面太太的嫁妆,套现了一大笔银子。”
第十二章 一场欢喜忽悲辛
“一大笔银子?”鲁老爷皱起了眉头,霍子兴赊货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现在兑出一笔银子,这是要做什么?
“小的估计了一下,那三间都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就算急着出手,也至少能卖出一万两来。”
鲁老爷冷哼了一声,他明白了,霍子兴是要带上这一万两银子进京啊,这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利用这一万两银子,就能绕开他,搭上王家三爷?
做梦!
十年前,鲁家姑娘嫁进了王家,两年后,太子纳了王家姑娘做侧妃,又三年,太子妃亡故,膝下无出,先帝封了王侧妃的儿子做皇太孙,王侧妃母凭子贵,做了太子妃。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也做了皇后。
当年鲁老爷打死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王家会成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皇亲国戚。
可惜王家毕竟是新贵,底子太薄,一时还打不进京城的贵族圈子,眼下能用的也只是自家亲戚,可是帝后鹣鲽情深,太子也一天天长大,彭城伯府王家也会越来越好,到那个时候,彭城伯府跻身京城权贵之中,又岂是一般人家能巴结上的。
霍子兴就是想趁着王家还没在勋贵圈子里立稳脚跟,这才想让王家三爷记住他吧。
先前和王家三爷一起做生意,中间还隔着鲁家,哪里比得上直接送给王家三爷一万两银子呢?
王家去年才到京城,眼下最缺的就是银子,一万两银子在王家眼里,也是大数目。
鲁老爷想通个中关键,连连冷笑,好你个霍子兴,想得倒美?
丫鬟沏了新茶端上来,鲁老爷闻了闻,问道:“这是霍家送来的?”
丫鬟道:“老爷说对了,这是霍家送来的今春明前。”
“送了多少?”鲁老爷问道。
丫鬟道:“送了二两。”
噗,鲁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二两?
没有他,别说一万两,就是揣着十万两,霍子兴也没有机会搭上王家,现在倒好,京城还没有去,就用二两茶叶把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人给打发了?
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霍柔风让人去催牙行给霍子兴找买家,可是三家铺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她虽然把这话传到了鲁老爷耳中,但自己也头疼,到哪里能找人一口气买下三间铺子呢?
她万万没想到,次日上午这件事便解决了,牙行传来消息,三间铺子有人肯买,只是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压得很低,三间铺子也只肯出六千两银子。
更让霍柔风没有想到的是,霍子兴竟然答应了。
她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这三间铺子本来就不是霍家的,卖别人的东西多点钱少点钱,也不会太在乎,何况霍子兴眼下急需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