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绝色,确然是一颦一笑,都易使人把持不住。
明明扮的是娇俏,可眉梢眼角尽皆是魅惑之意,好似天真无邪的神女同淫邪艳魅的妖女合二为了一。
神性和妖性共存一体,这般的女子,对天下男子而言,实乃极品中的极品。
盛姮本就是天生媚骨,来大楚后,又去烟花之地学了些媚术,如今已有小成,连容修这种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子都拜倒在了盛姮裙下,更遑论皇帝这种本就不近女色的君子。
盛姮忽又问道:“陛下可见到溪儿了?”
皇帝愣了半晌,才想起盛姮口中的溪儿指的便是许澈那位遗腹子。
皇帝忆及方才所见的那张熟睡着的小脸,微笑道:“见着了,现下还熟睡着,朕不好打搅,便出来了。”
他顿了半晌,道:“他生得像你。”
盛姮道:“臣妾倒觉溪儿有几分神似陛下。”
皇帝险些称是,所幸回神及时,平静道:“他又非朕的儿子,怎会神似朕?”
盛姮也忙改口道:“臣妾是说,希望溪儿日后也能生得像陛下这般龙章凤姿,俊逸无双。”
“朕刚说了,让你莫要再拍马屁,这便又来了。”
盛姮娇软的身子靠了上去,一时迷醉,好似重回月上,身旁之人不再是大楚天子,而是那个自称平平无奇的商贾之子。
她笑道:“臣妾没有拍马屁,陛下本就龙章凤姿,本就俊逸无双,本就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盛姮还是少女之时,便暗暗对天发过誓,她要娶便要娶天下最好看的男子。
只有天下最好看的男子方才能配得上聪慧又好看的自己。
月上国中,是有不少才貌双全、性情柔顺的男子,但盛姮总觉,那些男子不过尔尔,连那位同她最亲近、最有望成为日后王夫的徐家公子,叫盛姮瞧着,都配她不上。
盛姮原以为,自己此生都未必能寻到一位如意郎君,直至那日雨中,他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抬眸一见,一见倾心。
那一瞬,倾盆大雨好似停了,沉沉乌云好似散了,七色虹桥好似现了。
可实则,大雨未停,乌云未散,虹桥更未现。
可少女心中的雨停了,心中的乌云散了,心中的虹桥现了。
那个人出现了。
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以往在月上,皆是她护着男子,这是她第一回 被男子护着。
原来,被人护着的滋味竟如此美妙。
原来,她不喜欢去护着人,而是喜欢被人护着。
原来,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在雨中为自己撑伞,而非自己将伞送给别人。
原来,她甚至还奢望,眼前那个人,能一辈子给自己撑伞。
而自己则一辈子躲在他撑起的伞下。
那一瞬,一个疯狂的想法从盛姮的心头生出。
只要能躲在他的伞下,她宁愿抛下月上江山,弃了公主身份,忘了女尊男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努力去做一个贤妻良母。
只可惜,这个疯狂的想法只停留了片刻,便被盛姮抛出了脑海,尔后,却又深深地藏在了心里。
如果十年前,她大胆地向他道出这一疯狂的想法,兴许,自己会过得不知比现下幸福多少。
可惜,有些话不早说,便没了再说的机会。
可惜,有些事不早做,便失了再做的时机。
……
晚膳前,盛姮就跟着皇帝回了宫。
临别时分,自又是一番离别伤感,三个孩子抱着盛姮哭成一团,久久不愿放手,而皇帝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外人。
如今,他本就是个外人。
有时,许澈不在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盛姮这个做母亲的,便能完完整整地得到三个孩子毫无保留的爱,也不必忧心还有个做爹的来同自己争孩子们的宠了。
临行前,皇帝提出想把盛澜接进宫,盛澜闻后十分欣喜,可盛姮却想方设法推掉了此事。
盛澜先是不解,但随后便想,母亲这是要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好生在宫外照顾两个弟弟。盛澜看着任性,实则懂事得很,父母不在了,确然是该自己好生照顾弟弟。
盛澜不解盛姮在想什么,皇帝却清楚得很。
盛姮是怕盛澜入宫后,再过个几年,便被送上龙床,皇帝养女顿变皇帝妃嫔,到时候,母女共侍一夫之事怕是要传得天下皆知,丢尽月上小国脸面。
盛姮也不愿多向女儿解释,怕说多错多,徒增女儿怀疑,既然当初已决意独自报仇,就不该把孩子们卷入其间。纵使心中不忍离别,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决绝离开,留最信任的舒芸在宫外,好生照看孩子。
皇帝知晓盛姮担忧,心知此事急不得,便也不再强求,遂了她的心意。
盛澜知自己入宫无望,抹了一把面上的眼泪,走至皇帝面前,拉住皇帝的衣角,道:“陛下。”
皇帝半蹲着身子,看着眼前的闺女,道:“怎么了?”
盛澜道:“澜儿今日将娘交给陛下,陛下日后不许欺负娘亲,不许说娘亲笨、娘亲蠢、娘亲呆,娘亲虽然是有些蠢、有些笨、有些呆,可若她被陛下说多了,就会变得越来越蠢的。陛下要多夸娘亲聪明,爹爹说,人被夸多了,才会变聪明,若被骂多了,只会越来越蠢的。”
盛姮在旁听后,斥道:“澜儿,胡言些什么?”
皇帝笑道:“好,朕明白了。”
盛澜伸出小拇指,道:“陛下要同民女拉个勾。”
皇帝配合地伸出小拇指,同盛澜的勾在了一起,随后,一大一小食指相碰,便算约成。
拉完勾后,盛澜仍不放心,道:“若陛下对娘亲不好,民女一定会想法子。”
皇帝好奇道:“想法子做什么?”
盛澜说得极为认真,宛如发誓:“入宫,将娘亲接走,然后把她藏起来,让陛下一辈子都找不到。”
皇帝听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
晚膳后,盛府来了一位客人,客人温文尔雅,面容带笑,舒芸将其迎了进去,三个孩子见了他,也很是欣喜。
但随后,盛府门前又来了一位客人,待舒芸见到这位客人时,止不住大惊出声。
第44章 龙种
门前立着的不是旁人, 正是盛姮和舒芸打听了良久,却良久无果的展啸。如果那日不是亲眼在咸亨酒铺瞧见了展啸,主仆二人怕都要怀疑这世上究竟有无展啸此人了。
展啸还是一身落魄布衫, 头发被一根麻绳绑着, 正直的脸上露着憨厚的笑容, 瞧着风尘仆仆,穷困潦倒。若被有些带孩子的人家看见了,定会暗中对其指指点点一番,随后低声对孩子道:“你如果不好好读书,活到三十岁, 便会成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可舒芸哪管展啸落不落魄, 唯剩欣喜满心, 道:“你怎地来此了?”
展啸挠了挠脑袋, 惭愧十分道:“走投无路,只有来投奔夫人了。”
舒芸在月上便同展啸关系非凡,欣喜过后,又是恼怒, 不由上前, 也不避嫌,在他胸上轻打了一下, 道:“我早说你这人憨傻, 非要到了走投无路,才来主子这儿,你若是能早些来此, 便好了。”
展啸被舒芸一打,耳根顿红,忙问道:“此话何解,如今府上不收人了吗?”
舒芸一声叹息,便将盛姮入宫一事,原原本本地向展啸道出。
“夫人如今已不在府上了。若你早些日子来,夫人说不准还能有法子让你面圣。以你的身手,若能在皇帝陛下面前展露一番,何愁前路不明?
展啸微笑道:“主子以前便时常教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生在世,乐得潇洒自在,不必执着名利。”
舒芸道:“你这脾性,同先王夫一般无二,都视名利如粪土,若你有点进取心,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展啸又是一笑,道:“反正如今我孑然一身,活在世上,有份活计,饿不死便是了。”
舒芸敲了下展啸脑袋道:“三年不见,仍无长进。”愣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回大楚后,仍没娶亲?”
展啸自嘲道:“没人瞧得上我。”
舒芸闻后,瞧着展啸那张英俊的面孔,脱口而出:“若真没人要你,大不了我将你娶回家。”
听罢,展啸瞪大了眼睛。
月上女子大多爽直,城府不深,在情爱之事上,尤其如此,喜欢便是喜欢,爱了便是爱了,从不扭捏。
舒芸还记得,当年京城街头,盛姮便在大庭广众下,当着几十上百人的面,大声问许澈,愿不愿意同她回月上,做她的夫君。
许澈见过奔放的女子,还未见过像她这般奔放的,被如此一问,顿时愣住,面色难言。
盛姮不要面子,他还要。
谁知下一瞬,盛姮竟干出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将许澈当街强吻,吻完后,还洋洋得意道:“被本公主吻了,便是本公主的人了,不论你愿不愿意,都须得跟我回月上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大力鼓掌,大声起哄,许澈瞧着眼前那位灿若玫瑰的姑娘,只觉她绝美皮囊下藏着的那颗爽直之心,更为动人。
许澈也不再扭捏,弃了大楚礼法,大笑一声后,竟当街吻了回去,便算是答应了。
可十年时光,早将当年那位洒脱豪爽的月上公主,变为了现下这个多疑善感的柔弱夫人;也将一朵带刺的玫瑰,变为了一朵雍容却庸俗的牡丹。
时光这把杀猪刀,杀掉的不仅是容颜,还有年少时的锋芒和智锐。当初再恣意娇纵的明艳少女,也终有一日会成为斤斤计较的深闺怨妇。
盛府门前,面对突如其来的求婚,展啸委实答不出,舒芸又劝道:“主子既已入了宫,再过些时日,我也该将府上大半的人遣走了,只留几个机敏的、手脚干净的帮忙。你既未娶,我也未嫁,不如凑合凑合一起过,你我成婚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一道看顾小姐和少爷们。”
成婚大事落在了舒芸嘴巴里,竟好似成了一桩生意。
且听起来还是一桩不错的生意。
展啸没有回应,转言旁事:“我来此,除却走投无路外,也是存着看顾小姐和少爷们的念头。”
舒芸明白,小姐和少爷们是盛姮的孩子,也是许澈的孩子,既是许澈的孩子,自然便也是展啸的小主子们。
舒芸见他不应,便知此事无望,叹了一口气,微笑道:“无妨,见你平安便好,日后,你纵使要走,也要同我说一声。免得我……还有主子替你担心,你知不知晓,那日你未来盛府后,我在京城里不知打探了你多久的消息。”
沉默半晌后,展啸道:“对不住,那日未来赴约,确然事出有因,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事,我……我……”
舒芸见他吞吞吐吐半天,便知结果,有些难过,却也未太放在心上,豪爽道:“便当我未提过,你不愿凑合,我自也不会强求。”
展啸努力捋直了舌头,道:“我……我,你所言之事,委实太过突然,容我三思。”
舒芸只是一笑,便将展啸带入府中,给他安排了一间下人房,展啸见房内干净整洁,也很是满意。
舒芸陪展啸小坐了片刻,忽想起一事,开口道:“现下大理寺的温少卿正当在府上,是个好机遇,你赶紧好好收拾一番,我等会便带你去撞撞运气,说不准运势好,温少卿瞧中你,还能将你引荐给朝廷。”
展啸听闻温思齐竟也在府上,恨不得立马离开,又期期艾艾起来:“这……温……温少卿这般人物,怎……怎会瞧得起我这样的小人物?”
展啸平日话虽少,但说起来话来,决计流畅无碍,可不知为何,一到了舒芸面前,他的话便说不顺溜了。
舒芸给了展啸一记爆栗,道:“呆子,成日里只晓得妄自菲薄,难怪三十岁了,媳妇都娶不上。”
展啸低头称是,只盼舒芸别将他拉去见温思齐就好,否则这一见,戏恐怕就要拆了。
他的戏拆了倒无妨,若是主子的戏拆了,那自己便是万死不足惜了
刚想至此,舒芸便牵起了他的手,道:“你别瞧着温少卿官大,便害怕,他这人吧,其实温和得很,极是爱惜人才,走,这便跟我去见他。”
……
萧贵妃接了皇帝的旨意后,思虑良久,决意将盛姮安置在华清殿,随即又按规制拨了宫人过去,所拨宫人,皆是寻的机敏会办事的。
安排妥当,萧贵妃便派人将折子呈给皇帝过目,皇帝一回宫,便接到了贵妃呈上来的折子。他瞧了一眼,便微笑地夸了一句“甚好”。
那时盛姮正坐在皇帝身边,乖巧地替皇帝捏肩,收敛了狐媚本性,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她瞧后,问道:“华清殿离陛下的寝宫远吗?”
皇帝淡淡道:“不远。”
盛姮道:“可却也不近吧。”
皇帝挑眉道:“你还想要离朕多近?”
盛姮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主,她才捏了一会儿,就感皇帝的肩膀又硬又僵,捏着委实费力。若坐在此的是夫君许澈,她自会更为卖力用心地替他松弛,但一念及这是皇帝,手上动作便越发敷衍,最后改用粉拳,漫不经心地轻敲起来。
她心里没皇帝一点位置,嘴上却还深情地撒起娇来:“臣妾望能日日见到陛下,日日都在陛下身边。”
皇帝道:“此处是大楚,不比昭仪的故国,大楚宫中礼数繁多,就算你当了皇后,也未必能日日见到朕。”
盛姮闻后,忙惶恐道:“臣妾以遗孀之身,能伴君身侧,已是大幸,怎敢觊觎后位?”
皇帝淡笑道:“昭仪不必惶恐,朕也只是随意说说。”
此话落在盛姮耳中,便成了皇帝在警告她,皇后之位,她一辈子都不要想了。
她虽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其间道理。她一个成过两回婚的小国废王,能入宫,已是破格,确然再寻不出丝毫资格,去坐大楚的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