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皇帝如今尚未留有子嗣。
她若想要谋得权力,仍有另一条路子可走,那便是千百年来,后宫女子们无不期盼着的事——诞下龙种。
在大楚后宫,有子嗣傍身,比什么恩宠都紧要管用。再盛的恩宠不过只是君王的一晌贪欢,聪明的妃子则懂得在贪欢之后,留下能长存的东西。
若真能平安诞下皇子,那皇帝是死是活,也没什么紧要了,若皇帝早些去了,自己的儿子能掌权,那对复仇之事而言,只好不坏。
皇帝再宠自己,又哪里及得上骨肉亲?
盛姮年岁虽大了些,但胜在前丰盈、后挺翘,是个好生养的,如果皇帝的身子真无毛病,盛姮自信,不出个数月,她必能有喜。
只不过届时,盛姮对许澈和宫外三个孩子的愧疚之情又会多上几分。
但这又何尝不是为他们好呢?
若他们姐弟日后能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当天子,凭着这层血脉关系,鸡犬升天,那自然是指日可待的事。
就算不为报仇,为了那三个孩子的前程,这入宫之事,也是稳赚不赔。
皇帝见盛姮捶背捶得心不在焉,加之双目茫然,便知她心里面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至于此时,盛姮心里头会打什么算盘,他又如何不知?
天子生性多疑,且在壮年之时,极是忌惮储位一事,若是有旁的妃子在皇帝面前展露了觊觎储位的心思,皇帝定会当即龙颜大怒,但若此人是盛姮,那便不同了。
他宽恕了她太多次,忍让了她太多次。
到了最后,这宽恕和忍让竟成了习惯,流入了他的血脉,卑微至极。
……
用完晚膳后,皇帝仍将盛姮留在了自己的寝宫里,到了深夜之时,至了龙床之上,盛姮便开始不老实起来了。
一双玉手不停地游走着,又是娇吟,又是口出放荡话,勾引之意,明了不过,奈何皇帝稳如泰山,视若无睹,好似老僧入定,任狐狸精在旁撩天撩地,他自巍然不动。
盛姮见皇帝如此对她,备受打击,眼珠子一转,想到今日皇帝对三个孩子那般上心,又娇嗔道:“陛下喜欢孩子吗?”
皇帝懒懒道:“喜欢。”
“陛下想要孩子吗?”
“想。”
盛姮轻哼道:“陛下这般不努力,孩子从何而来?”
皇帝不愿再搭理盛姮,索性转过了身子,道:“快睡,你若再在朕面前胡闹,朕立马便让人将你送回华清殿。”
盛姮明白,皇帝不是许澈,不可能对她诸多忍让和将就,今夜皇帝既无意,若她再挑逗下去,那便是不知好歹了。
且,她也明白,皇帝昨日才风流了一夜,下午在车上,又被她用手纾解了一回,现下怕是早没了精力。
盛姮又想,车上之时,明明隔了衣衫,可皇帝也未坚持多久,由此可见,这皇帝虽能行人道,但在此事上确然有些弱,定及不上自家许澈那般骁勇善战。若自己来势太猛,把皇帝压榨得太厉害,万一一不留神,将之身子骨彻底玩坏,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她看来,把皇帝玩坏了不紧要,可若在玩坏之前,她未能怀上龙种,那便紧要了。
想通后,盛姮便将头轻靠在皇帝的肩膀上,温柔道:“臣妾听话,不胡闹了,陛下早些歇息,龙体要紧。”
皇帝见盛姮难得听话懂事,略感欣慰,便转过了身子,忽问道:“你夫君过往是如何称呼你的?”
盛姮一愣,皇帝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孔,让她几近迷乱。
皇帝见她不答,又问道:“姮儿,还是小姮,亦或另有闺名?”
“阿姮。”良久后,盛姮小声道。
“阿姮。”皇帝念了出来,携了玩味之意。
随后,他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
“只要阿姮懂事听话,朕定当好好待你。”皇帝的声音低沉醇厚,含着淡淡宠溺,让人闻之安心,听之脸生绯红。
这一吻从额间落至了心头。
犹如大雨中的那一把伞。
盛姮身子一颤,一种极端的恐惧从心上蔓延开来。
她担忧万分的事似乎就在方才那一瞬发生了。
盛姮明白,当初什么不愿利用一个同自己亡夫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那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她不愿过多接近这个同亡夫容貌一样的男子,是因为她怕。
她怕离他越近,便会越易发现真相。
她更怕的是,在未发现真相前,先一步掉入陷阱。
……
盛姮被封昭仪之事传入温思齐耳中,使得他百感交织,虽为她的如愿,感到欣喜,可心头的伤感却不论如何都抹不去。
盛姮入宫,孩子们便没了着落,他放心不下,放值后,便到了盛府,来探望安抚三个孩子。
可待他到后才知,自己迟来了一步。
原来在方才,皇帝陛下竟带着盛姮回府,一道来看过孩子了。
皇帝陛下九五之尊,竟亲自微服,陪同盛姮回府,这份恩宠,温思齐这辈子都给不了。
十年前,他便迟了一步,今日,却又迟了一步。
十年前,他败给了一位商贾之子,十年后,败给了当朝天子。
败给天子,倒也不算什么丢面之事,他唯有这般自我安慰着。
盛澜虽从未认过温思齐为父,但对他,还是心存好感的。她见温思齐来了,连忙露笑,不论他问什么,自己都认真答着。
温思齐在三个孩子前,也未说什么大事,有些事真说了,孩子们也听不懂。
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他便道:“日后,我一有空,便会来瞧你们,若你们在衣食上有何缺短的,便告诉舒芸姑姑。舒芸姑姑会转告给我,到时候,我便再给你们送来,”
盛溪年岁小,什么都不懂,见了熟悉的温思齐,便想到了刚走的娘亲,又莫名地哭了起来,大呼什么都不要,只要娘。
温思齐无奈一笑,盛澜便使了个眼色给盛演,让他好生看住弟弟,盛演得令,便转头去安抚盛溪了。
盛澜又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道:“若澜儿日后有事求温叔,温叔可愿助澜儿?”
温思齐温柔笑道:“澜儿有何事要求?”
盛澜摇头:“澜儿现下还未想好,但想要温叔一个承诺。”
温思齐爽快道:“好,温叔答应你,只要是温叔能办到的事,温叔必当尽力为之。”
盛澜伸出小拇指,道:“口说无凭,温叔要同澜儿拉钩钩。”
温思齐也同皇帝一般,配合地伸出手,同盛澜拉起了钩,先是小拇指相钩,随后是大拇指轻挨,便算约成。
可正当温思齐动大拇指去挨时,却发现盛澜伸出的是食指,大感古怪。
盛澜见温思齐动的是大拇指,也很是不解,道:“温叔,你动错指头了,该用食指。”
温思齐虽是世家公子,但当年也是个顽童,从小同兄弟们拉钩到大,还未曾听说过,最后那一挨竟用的是食指。
他笑道:“是澜儿错了,世人们拉钩,这最后一挨,皆用的是大拇指,究竟是何人教你用食指的?”
盛澜道:“是爹爹。”
温思齐不假思索道:“那便是你爹爹教错了”
“不会的,方才澜儿同……”
温思齐见盛澜话说一半,没了声,问道:“方才怎么了?”
盛澜呆住,泪忽从眼出。
只因方才皇帝同自己拉钩时,收尾那一挨,也用的是食指。
第45章 后妃
温思齐见眼前的小姑娘话说一半, 忽泪流满面,一时也有些吓,忙道:“澜儿怎么了?”
盛澜回神, 擦起了眼泪, 她知晓, 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便又露笑容,道:“澜儿没事,只是想爹爹了。”
温思齐知她小小年纪便丧父,很是怜惜, 但略一思索, 又总觉盛澜方才那句未说完的话里似藏了些隐情。
但终究, 温思齐抑住了好奇之心, 未往下问开去。
盛澜又道:“温叔,还有一事,你能答应澜儿吗?”
“但说无妨。”
“不论娘亲在宫内过得是好是坏,都望温叔能告诉澜儿, 莫要只报喜不报忧。”
温思齐听至最后, 笑意略凝,他原本确然是打定了报喜不报忧的主意, 这不仅仅是他的主意, 自然也是盛姮的主意。
他答应过盛姮,复仇之事定要同三个孩子保密,切不能让他们知晓, 尤其是盛澜。
若盛澜知晓了,烧死她爹爹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她姨母的手笔,以盛澜的性子,决计会将余生耗费在报仇一事上。
可现下,温思齐见盛澜面上尽是泪痕,一时不忍婉拒,也不忍欺瞒,唯有点头道:“温叔答应你。”
爹娘之间,盛澜确然是跟爹爹亲近些。
但爹爹去后,盛澜也长大了起来,渐渐地开始明白娘亲的不易和苦楚。不说旁的,娘亲光是生下她和两个弟弟,就已经是受尽了三回折磨。
盛澜是亲眼见着两个弟弟从无到有的,很是明白娘亲十月怀胎时的艰难和痛楚。
在怀盛溪时,爹爹骤然离世,娘亲在悲痛中走不出,手里头的政务又丢不得,害喜也害得极为厉害,一下便把身子骨给搞垮了。太医们皆劝娘亲把孩子打掉,否则临盆之际,恐有难产之危。
可娘亲偏偏不听,非要将爹爹的遗腹子生下来。
这些事,盛澜皆看在眼里,可那时,她也正处在丧父的悲痛之中,母女俩皆是伤心人,又该如何互相取暖呢?
临盆前的那段日子,盛澜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盛姮身边,生怕爹爹去后,娘亲也撒手人寰。她天天陪着娘亲,给娘亲讲故事,给娘亲唱歌,给娘亲暖手,给娘亲喂吃的,可莫论盛澜如何努力,娘亲的面上始终罩着愁色,哪怕是笑,也是强颜欢笑。
果如太医所料,临盆之际,娘亲难产了。
盛澜年岁太小,不得入产房,便跑去了冷宫废墟前,跪在地上,向爹爹的在天之灵祈求,望爹爹能保娘亲平安。
好似爹爹显灵,待月上众产婆皆束手无策时,一位两月前才至月上的大楚产婆,竟在危机关头,力挽狂澜,将娘亲从阎王门前拉了回来,保得母子平安。
待盛澜冲入产房,见着面色惨白的盛姮时,便暗暗发下了誓。
这回的誓言,不再是爹爹让发的,而是发自她内心的。
“澜儿不许任何人欺负娘亲,哪怕爹爹重活在世,也不许欺负娘亲。”
不觉中,盛澜竟将那日誓言道了出来。
身旁的温思齐闻后,被这个小姑娘眉宇间的坚定之色给震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
另一边厢,展啸一见舒芸真要押着他去见温思齐,忙摸着肚子,呼痛连连,舒芸见后,立马松开紧握着的手,关切道:“方才还好好的,怎地说疼便疼?”
展啸吃痛道:“定是中午那盘便宜包子害的。”
舒芸见展啸沦落到包子都只能捡便宜的吃,怜惜之心更甚,当即扶着他坐在床榻上,道:“便宜岂会有好货?日后莫要再贪便宜了。”
展啸苦笑道:“贪便宜实非我所愿。”
这便是在委婉地道出,他身上的银钱也只够吃一盘便宜包子了。
舒芸轻叹半晌,见展啸疼得厉害,便伸秀手,替他轻轻揉起小腹,道:“以前在宫里头当差,我肚子疼,一时半会儿又走不开身时,便会先这般揉着,缓一缓,忍一忍,便过去了。”
展啸的肚子被舒芸的手揉得极舒服,一时间,竟盼这双手能替自己一直揉下去。
一念及此,他耳根顿红,不敢再往下想去。
自懂事起,展啸便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是淡泊,连主子都曾打趣过他,你莫不是喜欢男子?
展啸自然不喜欢男子,但好似也没什么值得他动心的女子,回大楚后,前来议亲的人,早踏破了府邸门槛,但皆被展啸一一回拒。
于他而言,女子是种麻烦东西,成婚更是一件头等麻烦事。
尤其是,待他亲眼见证了主子的那一遭姻缘后,对成婚之事,更增阴影。
当初再如何神仙眷侣、如胶似漆,最后不也是撕心裂肺、惨淡收场?
这样的姻缘,不要也罢。
可此刻,娇躯在旁,玉手在腹,幽兰之气袭鼻,弄得展啸神思很是不定,忽觉若真有一位妻子对自己嘘寒问暖,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舒芸不知展啸心头诸多想法,只盼他能好过一些,同时暗叹,难怪展啸落魄到了只能吃便宜坏包子的地步。
展啸虽空有一身本领,可一不会来事,大好时机在前,却视若无睹,二来运势极差,明明跟大人物同在屋檐下,谁知这肚子好巧不巧地便痛了起来。
想到此,舒芸又为展啸的不争气感到恼怒,手上动作也大了起来。
展啸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加之,又是习武之人,他知舒芸加重了力道,但也一声不吭,生生受着,任由舒芸将火气发在自己的肚子上。
……
温思齐走后,盛澜又问了府中几位下人,皆说最后那一挨是拇指。
至此,盛澜对皇帝的身份再无怀疑,只是对有些事不解如初。
为何爹爹不愿认自己和娘亲?
爹爹究竟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既然不解,那便该去弄清楚。
盛澜小小的脑袋里,开始筹谋起了新的事情。
她要入宫,且越快越好。
……
按照规矩,盛姮本该在侍寝后的第二日去向贵妃请安,可那日皇帝心疼她经历一番了药劲折腾,娇软无力,便免了这请安一事。
可免得了初一,免不过十五。
该见的人须得见,该请的安须得请。
盛姮起身时,皇帝早没了影踪,她便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梳妆打扮,着上了与位分相当的宫装,梳起了繁复的头髻。
盛姮容貌美,身子美,连一头青丝都是又顺又滑,不论绾成何种式样,皆是好看至极,难遮她的十分姿容。
待梳妆完后,伺候的宫人们皆看得如痴如醉,算是打从心底明白了,何以这位成过两回婚的女子竟能伴君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