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男子果真心思恶臭,欲壑难填,痴人说梦。
这世上哪有这般女子?
但不论世上有无这样的女子,她入宫后,便要往这条路走,学着成为这样的女子。
光凭美貌,哪能这般轻易就将皇帝的心紧紧抓住?
心虚片刻,盛姮又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道:“臣妾睡着了,现下在梦里。”
皇帝挑眉道:“哦?”
语落后,殿内一时没了动静,又等片刻,还无动静。
难道皇帝走了?
盛姮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睁开了双目。
一睁开,却见那张俊逸无双的脸贴在了自己眼前。
她的耳朵一瞬便红,燥热之意由耳及面,片刻后,脸蛋上红霞生。
盛姮惊得说不出话,谁曾想到,紧接着,皇帝便用嘴撬开了她的嘴,苦涩的药,转瞬便流入了朱唇之中。盛姮下意识地想推开皇帝,手还未伸,便被皇帝的双手给紧紧锢住了。
如此一来,就算盛姮再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了。
以前许澈喂药,皆是温柔又循规蹈矩,哪像皇帝这般霸道又强硬?她身子都这般柔弱了,可恨这狗皇帝仍不懂怜香惜玉。
盛姮本该心生恼意,但不知为何,待苦药流进喉管之时,她竟觉莫名畅爽,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快乐盈满心上。
药虽苦,可心却是甜的。
这种感觉,当真危险至极,却又诱惑至极。
喂完第一口后,皇帝便用指腹,温柔地擦去了盛姮嘴角流出的药,盛姮嘟起嘴来,不满道:“哪有陛下方才这样的喂药法?”
皇帝直起身子,嘴角噙笑,道:“朕何时喂了你药?”
盛姮一愣。
“方才难道不是在盛昭仪的梦里吗?昭仪你自个都说已经睡着了。”
盛姮脸更红,被皇帝的机变之语气得语塞,语塞得又嘟起了嘴巴来,以示不满。
皇帝怕狐狸真恼了要抓人,又坐在了床沿边,道:“罢了,朕不戏弄你了,快将这碗药喝了,朕还有政务要忙。”
皇帝都提到“政务”二字了,若盛姮再跟他闹别扭,浪费他时光,那便是作死无疑。
思及此,她才老老实实地喝起了药,一边喝着,一边叫苦不停。
每一声叫,皆如一道娇喘,听得喂药人心猿意马,强压躁意。
……
见狐狸安分睡下后,皇帝才回了御书房,一落座,便传了程道正过来。
程道正请完安后,皇帝便道:“昭仪现下身子骨是何情况?”
程道正道:“已然无大碍,虽说余毒尚存,但只要按时用药,再过个几日,毒便能散尽了。只不过……”
皇帝急道:“只不过什么?”
程道正回道:“昭仪娘娘这段日子,身子骨虚弱,不可受寒,也不可受气。”
“不可受气?”
程道正道:“若娘娘愁思郁结,恐有伤贵体。”
皇帝闻后,沉吟许久,心头愁思百转。
良久后,他又问道:“此毒解尽后,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程道正摇头道:“据臣所知,应当是不会的。”
皇帝这才安下心了,瞧见龙案上的密函。
“昭仪一事,你居首功,恩赏少不着。”
程道正磕起响头:“臣谢主隆恩。”
“退下吧。”皇帝拆起密函,可拆至一半,动作却停。
程道正正欲跪安,忽又听皇帝问道:“等等,还有一事。”
“请陛下吩咐。”
皇帝问道:“银罗粉一毒,你知多少?”
程道正坦白道:“此乃月上之毒,臣原先也只是略知一二。”
皇帝道:“但为医治盛昭仪,想来现下,你所知应当是不少了。”
旁人若问这话,程道正定要自谦一番,可此乃御前对答,程道正也不好再说什么自谦之语,如实回禀,道:“昭仪贵体,臣断不敢有所怠慢,故而典籍上有关银罗粉之言,臣已悉数背下。”
皇帝曾翻过典籍,也对银罗粉所知不少,但数载春秋过,故而,这有关银罗粉的一些细末之事,皇帝便记得不是那般清楚了。
“朕问你,这银罗粉一毒可是无味的?”
程道正道:“不知陛下此味指的是鼻闻之味,还是舌尝之味。”
“皆指。”
“若是鼻闻之味,这银罗粉确然无。但若是舌尝之味,那便是有的,此毒苦中带涩,回味甘甜,因而滋味独到,据中过此毒者说,此毒服过一回,便让人永生难忘。”
说着,他顿了片刻,偷瞄了一眼天子的神情,不知为何,天子神情好似起了一丝变化。
“臣料想,两位娘娘那时全无防备,故而觉察到异味,也只当是生了错觉,这才酿成了一出惨剧。”
“退下。”皇帝的声音变得冷然。
程道正匆忙退下,若他此时抬头,便会瞧见皇帝的脸色早同其声音一般冰冷,犹如殿外飞雪。
而龙案上,那封密函已然被拆开,密函上的笔迹端的是一个潇洒。
……
盛澜从不是安分的性子,在盛府待得发闷时,便会想法子溜出去自在,但现下却无计可施了。
自打她爹爹的那位旧时忠仆展啸叔叔来盛府后,她的日子便难过了不少。
这倒并非是因展啸对其不好。反之,展啸极是关切她。
盛澜日子难过,只是因展啸来盛府后,她想要再偷偷溜出府去,便成难如登天的事情了。
展啸叔叔那警觉性,当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一对耳朵、一双眼睛。
盛姮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盛澜。两个儿子年纪虽小,但老实听话,鬼丫头年纪最大,鬼点子也最多,爱顶嘴,还是个倔强脾气,委实难以管教,委实让人担忧。由是这般,盛姮便特意嘱咐过舒芸,叫其将盛澜日日困于府里,让这鬼丫头专心读书练字,好生学学如何当个大楚的闺秀,莫要天天想着出去野,日后名声坏了,嫁不出去。
嘱咐完后,盛姮便有些恼许澈。
若不是当年许澈动不动便爱带女儿溜出王宫,女儿岂会养成这般静不下来的野性子。
这日盛澜软磨硬泡,终于让舒芸点了头,同意带她去街上闲逛一番,权当放个休沐日。
盛演和盛溪听后,也想跟着去,却见长姐叉腰道:“你们现下是大楚男子了,日后是要去考科举,去金榜题名,去为爹娘争光的人。怎可一心耽于玩乐,你们就该天天在房里好生读书,才能不负爹娘对你们的重望,听明白了吗?”
义正辞严的模样,还真有几分长姐风范,哄住了两个弟弟。
但片刻后,小个子的盛溪还是弱弱道:“那姐姐为什么能去?”
盛澜得意道:“在大楚,女子有特权,不用考科举,所以姐姐能有休沐日。”
盛溪年纪小,压根不明白特权二字是何意,只能认真点头。
总归姐姐的话是对的。
盛演明白特权是何意,但却不明白另一件事。
月上女子有特权便罢了,为何到了大楚,女子又有特权了?
莫非全天下的女子都有特权?
他越想便越觉如此,否则自己的这位姐姐何以如此霸道专横,常常一言堂,“欺压”他们两个小的。
盛演方才听见了“科举”二字,想到爹爹星空之下的话,眼睛一亮道:“考了科举,是不是可以入朝做官?”
盛澜道:“这个自然,考得越好,官位越大。”
盛演更露期盼:“若有一日,我的官做得很大很大,成了书上所说的位极人臣,那是不是便可以去做大事了。”
盛澜轻蔑笑道:“你还想做什么大事呀?”
盛演大声道:“我要造反,然后从大楚皇帝身边夺回娘亲。”
盛澜听后大惊,忙捂住了盛演的嘴巴,她素日里性子虽毛躁,但在大事面前,绝不糊涂。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被旁人听去了,是要砍头的。”
盛演虽被姐姐捂住了嘴巴,但双目很是坚定,也很是认真。
坚定是因为他想母亲了,认真则是因为爹爹教的。
可下一瞬,这个认真又坚定的小男子汉竟然哭了起来,盛澜不忍,拿开了捂住其嘴巴的手。
嘴巴刚被解封,盛演便哭出声道:“姐姐,我想娘亲,想爹爹了。”
盛澜目露柔情,为弟弟擦去面上的眼泪,盛溪也上前,牵住了哥哥的手,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盛澜有些语无伦次:“阿演,姐姐告诉你,娘亲现下过得很好,爹爹在下面过得……也很好,姐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但爹娘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担忧,也要好好过日子,明白了吗?”
盛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盛溪紧跟着,也点了点头。
随即,三个孩子抱在了一起,互相取暖,奢望着有一日,父母能重回身旁。
……
盛姮醒来后,重华宫惨案便也随之落下了帷幕。真凶为何人,到了最后,仍为一个谜。
永安宫里,贤妃放下手头茶杯,愤愤不平道:“如此一来,许婕妤主仆岂非白死了?”
萧贵妃啜了一口茶,身旁小桌上摆了一盘藕粉桂花糖糕,这盘糖糕自然是无毒,故而她大胆地捡了一块,轻咬小口。
“皇帝陛下都不追究此事了,旁人又能如何呢?所谓真相,深宫之中,本就难寻。”
贤妃道:“贵妃姐姐,难道我们便眼睁睁地瞧着那狐媚子祸乱宫闱吗?”
萧贵妃叹道:“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她能得圣心,那便是她的本事。”
贤妃冷哼道:“狐媚子哪有什么真本事,臣妾听闻她不过就是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去魅惑君主。那些手段,正正经经的大楚姑娘们谁屑去用?”
盛姮的那些手段,她们确然用不出来,有的想都不曾想到,这便是妇人同姑娘间的鸿沟。
贤妃本就还只是个小姑娘,说到此,脸也不禁红了。贤妃是家中幺女,性子不稳,但若要论模样,确然比上头两个姐姐要俏丽几分,现下绯红一生,又增丽色,只可惜皇帝陛下瞧不见,就算真瞧见了,也只当无。
萧贵妃又淡笑道:“有胆子用,也算是一种本事。”
贤妃瞧着萧贵妃那张脸,又不由想到了盛姮,道:“贵妃姐姐,臣妾总觉得那狐媚子不过是姐姐的替身罢了,仗着同姐姐有几分像,加之又会些手段,方才能得圣宠。陛下心中应当还是记挂着姐姐的,如今只是贪图新鲜,待新鲜劲一过儿,这圣宠又会回来。”
萧贵妃笑而不答,又忆起了那画上美人。
若那日,她不曾见到画上美人,许是当真会以为盛姮不过是自个的替身。
可待她瞧见了画,便不明白了。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她面上虽持着娴雅之态,但心头早是一片凄凉。
萧贵妃又饮一口茶,不愿再提盛姮,便转而说到了旁的事上,道:“本宫还未恭喜妹妹呢。”
贤妃道:“臣妾有何可值得恭喜?”
“郭家二小姐过几日不是要嫁进温府了吗?你这个做妹妹的自当为其欢喜。”
郭二小姐对温思齐这个夫君是满意极致,郭太傅和郭夫人对这个女婿更是交口称赞。
世家子弟,才貌双全,学富五车,前程似锦,性子温和,放眼京城,还真难寻出个能与温思齐匹敌的好夫君。
若说唯一缺处,那便是曾娶过妻,但在大楚,男子和离再娶,压根算不得一件丢人事,且温思齐又未与盛姮生有孩子,这郭二小姐嫁进去,也不必忧心要给人当继母。
故而这唯一缺处,自然也不算缺处。
但贤妃仍极为不满,轻哼一声道:“这温少卿同臣妾家二姐确然算是门当户对,可谁叫此人和那狐媚子关系不一般,贵妃姐姐莫忘了那日他护狐媚子的眼神,说旧情早忘,臣妾是决计不信的。”
萧贵妃微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当过一年夫妻,这恩情哪能说断便断?”
贤妃更为不满道:“便是这个理。”
“不过就算这温少卿再心念旧情,总归也远胜于你那位大姐夫。”
听罢,贤妃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好似吞下了一只苍蝇。
她怒不可遏,冷然道:“臣妾从不曾有过什么大姐夫。”
萧贵妃面色略变,贤妃才惊觉自己在贵妃面前失了仪,连忙起身请罪。
萧贵妃微笑着让她安坐,道:“是本宫之错,不该在妹妹跟前提及那人。”
贤妃歉然道:“娘娘讲的是实情,温少卿再不济,自也比那人好上百倍。”
萧贵妃轻拍了拍贤妃的手背,叹息道:“若无那人,你家长姐现下说不准已是正宫皇后了。”
……
盛姮原以为此事一过,又能重夺圣宠,岂料待她身子渐好,皇帝来华清殿的次数便也减少了。
皇帝来华清殿的次数少了,可萧贵妃来此的次数却变得多了。萧贵妃初时来,还爱端着架子,后来来得多了,竟亲切了不少,有时还会叫盛姮两句姐姐。
一声“姐姐”,听得盛姮很是受用。但盛姮到底不是傻子,哪会因为一两声“姐姐”,而对其松下戒备之心?
尤其是经历了许婕妤之事后,盛姮行举交友便更为小心了。
虽说她不该一竿子打翻一条船,但心头仍免不得有几分念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个看上去柔柔软软、温温雅雅的善良小姑娘,竟因为狗皇帝,而对一个待她那般好的大姐姐藏着如此恶毒的心思,竟认为,自己死了不要紧,将过得好的大姐姐给拉下水,方才紧要。此举此行,不论内里究竟藏着何种隐情,都使人心惊心寒。
盛姮好不容易当了回好人,自问对许婕妤也算付出过一番真心,把她当妹妹、当女儿来照顾。许婕妤病重的那段时日,盛姮对这个病弱的小姑娘,比在府上时,对自家闺女都要上心不少,但最后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委实让人怅然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