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盛姮便明白了,这大楚后宫里的小姑娘们年纪虽轻,但个个心智都成熟得很,皆不简单。若这群小姑娘们的心智真如她们年纪那般,恐怕在这深宫里,早便无立足之地了。
当真可怜,也当真可怕。
盛姮本不愿也不屑同一群小姑娘争风吃醋、斗智斗勇,但现下瞧来,这一入深宫,有些事,还是免不得的。
就拿这位同自己容貌相似的萧贵妃来言,这段时日,她明里暗里都在向盛姮打听一件事。
盛姮对皇帝陛下究竟是真爱,还是逢场作戏。
萧贵妃的言辞虽隐晦,但还是被盛姮听出了她言语背后藏着的心思。
正如多年前,盛姮对亡夫所言,她同许澈相较,是很蠢,但若是同常人相较,那便不蠢了。
盛姮虽拼不过盛琓、斗不赢皇帝、骗不了温思齐、也险些中了容修的计,但在这群小姑娘跟前,她还是游刃有余的。
毕竟,她这个口味不算重的“老人”,吃过的盐也比这群小姑娘吃的饭多。
这日听闻萧贵妃又要来,盛姮便故意做了一盘藕粉桂花糖糕,欲吓吓这位小姑娘。萧贵妃不愧是金吾卫将军的妹妹,胆子不小,见了藕粉桂花糖糕,面不改色地捡起一块,吃进肚中。
用完后,还不忘夸赞道:“盛昭仪当真好手艺,本宫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盛姮浅笑道:“娘娘不嫌臣妾手艺粗浅,臣妾便已松了一口气。”
问罢,萧贵妃又是一笑,但只盯糕点,不大愿意去瞧盛姮。
越瞧,心头便越有些不爽利。
今日她梳了个堕马髻,岂料一至华清殿,竟见盛姮也梳了一个。二人容貌本就相似,现下发式撞了,又更像两分,双目相对,着实尴尬难言。
可若真要论谁更尴尬,那便要按老话来言了。
谁丑谁尴尬。
萧贵妃脸比盛姮大了些,眼睛比盛姮小了一点,鼻子比盛姮塌了一些,周身风情更是同盛姮相去甚远。
周遭宫人们见状,皆低着头,都不知两位主子开口后,会是怎一番血雨腥风。
谁知,萧贵妃仅是浅笑,道了一句:“本宫与盛昭仪当真是心有灵犀。”
盛姮也是浅笑,回道:“有缘有缘。”
各露虚伪笑颜,携手入殿。
用了两块糕点后,萧贵妃又微笑赞道:“这便是本宫要向昭仪学的地方了。伺候陛下,确然要花心思,用巧计,下苦功夫。后宫妃嫔们常常同本宫抱怨雨露稀少,本宫过往还一个劲儿宽慰、怜惜她们。现下想来,她们又有何值得怜惜的地方?自己从未曾好好花心思伺候陛下,还望陛下能垂怜她们,不付出便欲要回报,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故而,本宫越同昭仪姐姐相处,便越是佩服姐姐,姐姐是这后宫中真在努力的人,合该得这份恩宠,享这份富贵。”
盛姮道:“不怕贵妃娘娘笑话,臣妾也算是个饱经风霜的人了,早看淡了这人世间的富贵荣华、权势地位。臣妾入宫,谋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萧贵妃自然不信。
盛姮双目中流露出深情,道:“臣妾十年前到访大楚之时,远远见了陛下一面,自此后,便对陛下情根深种,之后的两位夫君,对臣妾而言,不过只是将就罢了。现下抛儿弃女,入了深宫,所为之事,不过侍奉君侧,哪怕仅一日一个时辰,此生于臣妾而言,便也是无憾了。”说到情动处,泪如雨下。
萧贵妃见其这般情真意切,深受感动,道:“昭仪对陛下情深似海,本宫叹服。”
盛姮道:“臣妾瞧得出,贵妃娘娘对陛下也是真心一片,痴情万分。”
萧贵妃叹道:“只可惜……”
盛姮道:“可惜什么?”
萧贵妃淡笑不答,过了一会儿,道:“昭仪可曾听过一个传闻?”
“愿闻其详。”
“皇帝陛下曾有过一位发妻。”
第61章 发妻
展啸一听主子家的千金要出门, 自然也得跟着,岂料盛澜一听展啸要跟着,马上便摇头, 一脸不愿的样子。
展啸很是不解, 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千金?
盛澜奶声奶气道:“澜儿是女子, 舒芸姑姑也是女子,我们女子一道出门逛街,有个男子在后面跟着,多别扭,什么悄悄话都说不得了。”
展啸微笑道:“叔叔在, 才可保你们平安。”
盛澜道:“天子脚下, 平安得很, 哪会有什么坏人?”
此话展啸不好回, 若回有,难免有几分瞧不起朝中同僚的意思,若京城里当真出了什么险情,皇帝陛下追究起来, 金吾卫们定首当其冲。若回无, 不就遂了这小丫头的心愿?
盛澜见展啸语塞,牵起舒芸的手, 便走出了府门。
舒芸向展啸使了一个眼色, 就算没这个眼色,展啸现下也知该如何办。千金既不愿让他同路,他便唯有在后面远跟着。
且盛澜出府, 他一人盯着还不够。盛澜和舒芸经过的每条街上,都须得安置暗卫才行。
主仆出府行了几条街,便至市集,只见沿街摊位密布,两旁店铺大开,人头攒动,熙来攘往,进出店铺的人,络绎不绝,提货带物,女子多满面带笑,男子多愁苦强欢。
盛澜左顾右盼,一路张望着,就跟那夜灯会上一般,见什么都想买,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停,一会行,舒芸怕盛澜走丢,一直牢牢地牵着那双小手。
但叫舒芸觉得古怪的是,盛澜一路走来,面上欢喜,好似什么都欲买,但到头来,却什么都未买。盛姮虽曾叮嘱过,不可一味娇纵盛澜这丫头,更不可全然满足其要求。但舒芸心想,小公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还是得多多满足着。
走了几步,盛澜忽回头,望了几眼,舒芸见了,道:“小姐怎么了?”
盛澜将头转回来,小声道:“舒芸姑姑不觉近来府上有些怪吗?”
舒芸自然察觉了,但在孩子前却装傻,道:“怪?”
盛澜面上挂着无邪笑,但目光中满是警觉:“自打展啸叔叔来后,之后府上新来的下人们都有些古怪。”
“怪在何处?”
盛澜道:“澜儿总觉他们在暗中窥视些什么,澜儿和两个弟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窥视着。”
舒芸皱眉,一时停住,盛澜忙拉着她走,小声道:“舒芸姑姑,你这般停住,会招惹展啸叔叔怀疑的。”
舒芸回神,强笑道:“小姐说笑了,展啸如今定在府上好生看着家,怎会瞧见我此时停住?”
盛澜笑道:“他骗得过舒芸姑姑,却骗不过澜儿,从我们出盛府起,展啸叔叔就一直在后头跟着。”
舒芸这回便笑不出来了。
语落,盛澜的目光落在了街边的泥偶上,面容很是无邪,但话语却极是正经。
“展啸叔叔是爹爹的人,澜儿相信他不会害我们,但有些话,澜儿只愿同舒芸姑姑说,不愿叫他人给听了去。”说到此,盛澜走至了泥偶摊前,拿起栩栩如生的兔子泥偶,甜笑着对摊位老板道:“这个小兔子多少钱?”
“五文钱。”
“舒芸姑姑,澜儿想要。”
舒芸掏出装着碎银的钱袋,从里面捡出铜板,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小贩接过,道了声谢,还夸赞了两句盛澜的容貌,盛澜听后,笑得更甜了。
但谁能想到这个甜笑着的小姑娘行事竟如此谨慎?
舒芸这才明白,盛澜今日之举,并非出于孩童好玩心性,而是怕有些话被展啸和府上旁的人给听了去,于是便以逛街为名头,选在这闹市中,好同自个讲。
为免展啸起疑,盛澜还是买了个玩物,若是什么都不买,那便太古怪了。
又走几步,盛澜道:“还有一事,上回澜儿写了一封信给娘亲,让舒芸姑姑一道装入信封,那封信,娘亲应当早已收到了吧?”
那日,盛澜见舒芸在同娘亲写信,忽想到一事,便也忙写了一封,交给舒芸,让她一道给娘亲寄过去。
盛澜还特意告诉舒芸,此信是她和娘亲之间的私密话,叫舒芸不能偷看。
舒芸听小公主都这般说了,自然也不会偷看,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后,便放入了信封里,转交给了来盛府的温思齐。
舒芸笑道:“温少卿那日来府上便同我说了,主子已经收到了。”
盛澜小脸上露出不解,半晌后,问道:“娘亲可有回信?”
舒芸轻摇头道:“主子无回信,只叫温少卿带了一句话过来,一切安好。”
盛澜有些惊讶:“只有这句话?”
舒芸点头,道:“小姐有所不知,宫中行事须得万分谨慎,有些话,主子也不好写在信里,怕多写多错。”
盛澜不解道:“这是为何?”
舒芸知盛澜聪慧,故而有些本不该对这个年纪孩子说的话,她还是同盛澜说了。
“小姐和少爷们虽是主子的子女,但却同陛下毫无瓜葛,如今主子嫁给了陛下,陛下对你们几个孩子,不论如何,还是会心怀几分芥蒂。”
话说到此,盛澜算是听明白了。
她极小声道:“因为陛下嫉妒爹爹,而我们是爹爹的子女,他见到我们,便会想到爹爹,一想到爹爹曾同娘亲恩爱过,他心头便气不过,便只好拿我们撒气。”
此话太过绝对。
先不说堂堂大楚天子岂会气量小到去嫉妒一位商贾之子,且这位皇帝陛下说不准是个同温思齐一般爱屋及乌的人。若非如此,那日午后,他也不会同三个孩子处得那般好。
但舒芸不愿过多解释,便点了下头,小声回道:“撒气倒不至于,但主子写给你们的书信,奴婢料想,他定是要过目的。”
盛澜大惊道:“这么说来,澜儿的那封信,定也被皇帝给瞧见了?”
舒芸微笑道:“这是自然。”
盛澜的双目中布满了失落之情。
舒芸心想,小公主应当是在信里写了些不大好被旁人瞧见的话,于是安慰道:“小姐不必因此担忧,就算你信里写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位大楚天子很是圣明,自然知晓童言无忌的道理,就算真瞧见了,也不会同你多加计较的。”
盛澜恼意早涌上了心头,但在大庭广众下,不好发作,只得轻跺了下脚,以示不满。
“太狡诈了,他定把澜儿的信给扣了下来,不让娘亲看。”
这回换舒芸不解了。
皇帝陛下为何要扣下一个小姑娘写给她母亲的信?
舒芸问道:“陛下为何会扣你的信?”
盛澜正欲答,但半晌后,又故作天真,装傻道:“澜儿也不知道。”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而他却不愿将这个秘密告诉娘亲。
……
发妻?
二字一落,饶是只把皇帝当棋子的盛姮,听后,也不禁微愣。
片刻后,她轻摇头道:“陛下及冠那年,还未来得及娶妻,便离了庙堂之高,去居江湖之远了。若陛下那时已有太子妃,想来也不会如此潇洒,便一走了之了。”
萧贵妃又从盘中拿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
连萧贵妃也不得不承认,盛姮的手艺确然不错,是块贤妻良母的料,但她那容貌也确然太妖艳了些,一颦一笑,哪怕在女子面前,也透着一股狐媚劲儿。
萧贵妃面上端庄,但内里还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得了空,便不免又生了腹诽之心。
待她吞下后,才道:“故而本宫才说那只是个传闻,究竟有无其人,现下也没个定论。”
盛姮的好奇之心更增。
“盛昭仪也知,陛下虽不好女色,但到底是个男子。这男子在外七年,若真无个女人侍奉在侧,未免太难叫人信服。”
盛姮心道:旁的男子,确然难以让人信服,但这位皇帝陛下还真说不准。每回盛姮都要妩媚成狐狸精了,可皇帝在那事上,还是不咸不淡的,且一办正事,便雷打不动地要将她的双目蒙住,双手给绑住,让她只能受着。
有时,盛姮想换个花样,比如策马奔腾一番,好增情趣。但还未开口,仅是起了个动作,她的小心思便被皇帝看穿了。一看穿,自然被拒。
皇帝本就霸道,在这事上更为强硬,从不给盛姮留半点商量的余地。
那夜,盛姮的心思被拆穿,皇帝便捏着她的下巴,冷声道:“你还敢在朕上面去?”
盛姮忙环住皇帝的脖子,撒娇道:“臣妾想试试嘛。”
皇帝冷笑着吻上了她的耳朵,低哑道:“想都不许想。”
如此这般,到了下半夜,可怜兮兮的狐狸又只得躺着,手绑好,眼蒙紧,好生受着。
这样一点情趣都不懂的男子,实难想象其成过亲,有过发妻。若真有,他那发妻,怕是比皇帝还无趣,否则怎教出了这么一个不懂云雨情趣的男子?
当真是委屈了欲壑难填的小狐狸,也白费了皇帝的健壮好身段和异乎常人的耐力。
盛姮道:“那听贵妃娘娘此言,陛下的这位发妻应当是在民间结识的。”
萧贵妃点头,道:“听闻当年,陛下出京城后,便至了江南水乡。”
盛姮赞道:“臣妾虽是月上女子,但也知中原的江南美人最是柔情似水,吴语软糯,身纤容俏。想来陛下,应是有段艳遇。”
萧贵妃道:“确是这般,陛下至江南后,便扮作书生,在一间私塾里当起了夫子,好赚盘缠。”
盛姮道:“这陛下离京,宫中人也未说多给陛下准备些盘缠。”
说着,她还捂住心口,道:“当真心疼死臣妾了,也不知陛下在途中历经了如何的风霜,陛下自幼养尊处优,哪经得住这般磨难?”
萧贵妃瞧见了盛姮目中的真情,又道:“陛下此举,本就意在体察民间疾苦,若携银两,四处挥霍,一路富足,那不就跟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门游山玩水无甚区别了?”
盛姮道:“贵妃娘娘所言在理,是臣妾眼界不高,未能懂陛下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