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两人忽被打断,先是惊讶,后见着哭成泪人的亲闺女,便转惊为惧,双双脸白,该遮的遮,该挡的挡,该理青丝的理青丝,该咳嗽的咳嗽。
盛姮见谢彻到了这时候还咳嗽,便在被窝里给了他一脚。
到了这时候,不想法子解决问题,竟还欲用咳嗽来掩饰尴尬?这是把自家闺女当傻子了吗?
谢彻心头也生了不满,狐狸这时候,不想法子解决问题,还理起了头发,理头发便罢了,还理直气壮地踢了他一脚,叫他想法子。
方才那些荒唐之举,分明是死狐狸怂恿他干的,若非死狐狸怂恿,像他这般圣明的天子,怎会做出方才的行举?
盛澜边哭边道:“是澜儿不好,是澜儿打扰了陛下和娘亲。”
眼看着大哭的女儿就要跑开,谢彻忙先开口道:“澜儿,方才爹爹与你娘亲……”
盛姮也忙道:“方才娘亲与你爹爹……”
被窝里,狐狸又给了主人一脚,心道,你倒是说下去呀,不说下去,我如何接你的话?
一脚后,主人仍说不下去,瞪了盛姮一眼,意思是,朕编不下去,你来编。
瞪完后,还在被窝里,捏了一把狐狸的嫩肉。
盛姮瞪了回去,意思是,陛下不是向来聪明绝顶,极富急智吗?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候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夫妻俩正心头互相埋怨,被窝里“礼尚往来”,熟不知,女儿已然止住了眼泪。
若盛澜未听错,方才,娘亲称呼的不是陛下,而是爹爹,那便言明,二人已然相认。
她看向盛姮,仍有些不信道:“娘亲晓得了?”
夫妻俩听女儿一问,这才回神。
谢彻又咳嗽了一声,道:“不错,爹爹已将真相全数说与了你娘亲听。”
被窝里又是一脚,分明是她早看穿了一切,何时成了他全数道出?
“那娘亲可原谅了爹爹?”
盛姮假笑道:“自然,娘亲知你爹爹未死,高兴都还来不及,岂会怪责他?”
“怪责”二字一出,被窝里又是一顿无情摧残。
盛澜小脸上满是认真:“那爹娘日后还会分开吗?”
谢彻强忍剧痛,假笑道:“爹娘日后绝不分开。”
言罢,夫妻俩又是相视一笑,自然是甜蜜的假笑。
盛澜瞧着床上假笑着的爹娘,思索了片刻,突然欢呼起来,随后便快快活活地走了。
走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爹娘以后干恶心事,别再让澜儿看到了。”
……
太后回宫,乃现下这后宫里的头等紧要事,且此事来得很是突然,也很是仓促,连皇帝陛下都不曾料想到过,母后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宫。
此时回宫,所欲何为?
因盛姮,还是因她腹中的孩子,亦或仅仅是因青灯古佛相伴久了,忽而有些想念宫中富贵。
事发突然,宫里头的人也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于淑妃这个小姑娘而言,她如今手握凤印,故而这接驾的诸多事宜,都要经她操持。
正当她为此犯愁之际,皇帝陛下下了一道旨意,令盛昭仪协理此事。
初闻这道圣旨,淑妃又是恼,又是怨。
恼的是狐媚子怀了孕,竟还不安分,仗着身怀龙种,便先想着要同自己争权夺势来了,她虽瞧不见龙床上的那出旖旎戏,但光是想,便能想出那狐媚子在床上撒着娇,向皇帝陛下讨要凤印的无耻嘴脸。狐媚子一撒娇,这世间,还会有哪个男子不点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怨的自然是自己年岁小,不争气,若她争气,能将此事一肩膀挑下来,皇帝陛下又岂会让那狐媚子来帮忙?
熟不知,她口中的狐媚子,听闻此事,同样恼怒。
盛姮在月上操持了那么多年,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也不为过,虽说结果不大好,下场也不大好,但那数年里,她是真一心念着朝政之事,除了怀孕之时,稍稍有所懈怠,旁的日子里皆是兢兢业业。
待她好不容易被赶下了王位,本以为能过上些闲适日子,却又被夫仇和心头至深的愧疚折磨得夜夜难眠,现如今,夫仇没了,愧疚之情消了,之后的日子,本该过得无忧无虑、坐享清福便是,谁知狗皇帝却嫌她太闲,怕她闷着了,竟故意给她找些事情来做。
一听闻此事,盛姮当即便鼓起脸来,像个包子,以示不满。
人前高贵冷傲、且面容绝美的女王殿下,到了自己面前,却像个少女般娇俏可人,这大约是每个男子梦里面才会出现的场景,但这场景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谢彻面前,让他怎生不乐,怎生不喜?
谢彻眼中是掩不住的得意,伸手戳了一下盛姮的右脸。
盛姮瞧见他眼中的得意之情,恼道:“陛下看臣妾不高兴,便高兴起来了吗?”
谢彻轻咳一声,自不会告诉盛姮自己的浮想联翩。若被小狐狸知晓了,定又要埋怨起自己当年看的那些闲书了。有一点,那时的狐狸倒未说错,闲书看多了,心头确然不禁会生出些龌龊想法。
谢彻心头虽喜,但话一出口,便成了另一番模样。
“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姑娘装嫩。”
盛姮一听这话,神情顿变,侧过身子,冷哼一声,不愿再搭理狗皇帝。
谢彻知她是伴恼,精壮的身子贴了上去,搂住了狐狸的腰,双掌摸着小腹,好似能摸到腹中生命。
狐狸嘴巴上又“哼”了一声,但身子却很诚实,不挣扎,不动弹,任由主人搂着。
“阿姮这便生气了?”
盛姮冷声道:“你若再说我年岁的事,我便……”
狐狸撒娇时,是无谁能把持得住,但狐狸若是傲慢恼怒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莫要说,谢彻在某些时候,就是犯贱,就是爱看狐狸凶起来的模样。
狐狸凶起来,他便能趁机做些坏事。
比如现下,他的手趁着狐狸发火之际,又探至了男子最爱的高耸处,动作起来,笑道:“你便如何?”
“寡人便把你打入冷宫。”
语落,沉默无声。
随后,二人皆是一笑。
当年在月上,盛姮恼怒时,最爱说的便是这句威胁话。
初时,此话只是夫妻床笫之间的玩笑话,不曾想一语成箴,玩笑话到了后头,竟真成了一道旨意。
一笑过后,二人又是无言。
半晌后,盛姮小声问道:“冷宫的日子好过吗?”
如此蠢钝的问题,但谢彻还是认真地作了答。
“不好过。”
盛姮垂下眼眸,不敢看谢彻,沉默一会儿,又乖巧地用脑袋蹭起了谢彻的脖子。
在狐狸眼中,这是最顶用的讨好和安抚主人的法子。这个法子,确然顶用,还未被蹭多久,舒爽麻痒的谢彻就轻声道:“你有身孕,别乱动。”
若再乱动,便又把持不住了。
想到午后那事,夫妻俩都心有余悸,虽然晚膳时,女儿还安慰他们说,爹娘放心,澜儿很勇敢的。
可这做父母的,哪能真放的下心?
这阴影怕是要给宝贝女儿留一辈子。
盛姮想到此,也因后怕,停了动作。
想到澜儿,就想到同澜儿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们,于是,另一件无比肃然的事便顺理成章地到了脑海里,使得盛姮板着脸,问道:“宫里面的那些小姑娘,你碰过没有?”
此问一出,她有些后悔。
先不论大楚天子本就该有后宫三千,且说三年前,许澈就断发同她和离了,和离之后,嫁娶理应自便,就算皇帝真宠幸了宫里头的小姑娘,自己好似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去怪去责。
谢彻听后,轻挑眉,反问道:“阿姮碰过温卿没?”
盛姮想着谢彻定是碰过后宫女子,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念头,原想豪爽且作死地道一句“他在床上可比你厉害”。
但抬眼见主人正目含期待地瞧着自己,便唯有老实道:“为你守着寡。”
谢彻早知答案,但听这话从狐狸嘴巴里说出,心头之感,与听温思齐道出时,是截然不同的。
大喜之下,吻了狐狸一口,笑道:“碰过你,我哪里还瞧得上旁的人?”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都听得盛姮心花怒放,面上仍娇哼道:“你们男子向来挑食,谁知你吃惯了山珍海味,会不会忽而兴起,想要尝尝山肴野蔌的滋味?”
谢彻听盛姮将她自个比作山珍海味,初觉好笑,复而又觉很是有理。
若将女子美貌比作菜,像盛姮这般的容貌确然是山珍海味,且还是天下间最为昂贵的山珍海味。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会儿,谢彻才道:“好了,说正经事。”
狐狸抱着主人的身子,就跟黏在了上头一般,腻声道:“臣妾听着。”
“凤印迟早会落在你手上,你别想着躲懒,淑妃那丫头年纪虽小,但也是学过掌管后宫的人。故而,你明日去,要不耻下问,多学多看多做,若将此事办妥……”
盛姮接过道:“定能让太后娘娘刮目相看。”
谢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心道,这狐狸欲靠接驾之事就让母后刮目相看,说是异想天开都是轻了的。
“你能靠此事,在母后面前挣挣表现,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于是,狐狸便在不情不愿下接过了这道圣旨。
好在,盛姮是个凡事尽责之人。
她虽是个昏君,数月前,未守住王位,但却也尽责,守住了江山。现下接过了皇帝旨意,背上便也有了新的责。
盛姮怀孕还不满三月,肚子几近瞧不出,除了时而害喜外,同寻常女子无甚区别,故而,这筹备接驾之事,也耗损不了她多大的精气神。
正如皇帝所言,她既然决定了要跟他过一辈子,那太后这道坎必须得过,若过不了,轻则恩宠尽失、亦或被遣送出宫,重则不明不白地死在深宫里,和故事里的那位月妃一个下场。
皇帝七年前为了她,已违抗过一次父母之命,她还未脸大到认为,皇帝会再一次为自己违抗母亲之命。
大楚天子是个孝子,这是盛姮入宫前便打听到了的事。
……
同淑妃共事,比料想中的还要风平浪静,她一个“老女人”,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不愿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
盛姮的隐忍退让,落在淑妃眼中,很是无趣,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渐渐地,淑妃便也不再在口舌上同盛姮相争了。
反正,自己也争不赢不是?
盛姮那张巧嘴,本就比常人会说,后来又得了容修的几分真传,更是功力大增,若她真辩驳起来,淑妃这个小姑娘,岂会是她的对手?
最为紧要的是,共事之时,淑妃发觉了一件极不愿承认的事,这狐媚子并非绣花枕头,好似还真有几分本事。
后宫之事,盛姮刚上手时,还略显生疏,待熟悉起来,便无淑妃什么事了。
淑妃先是不服,想要插手,可盛姮将事事都安排得很是妥当,让她毫无插手之机。后来,淑妃便也绝了这个心思,看向盛姮的双目里多了几分不解,也多了几分敬佩。
待一切商议完毕,盛姮便欲离开重华宫,刚起身,就听淑妃道:“不曾想,你在料理宫务上,还有些本事。”
盛姮微笑道:“淑妃娘娘许是忘了臣妾过往是做什么的了?”
淑妃道:“做什么,你不就是做……”
话说一半,淑妃看着盛姮平静又得体的笑,忽而想起,眼前这狐媚子,是曾做过君王的人,虽是个丢了王位的小国之君,但同她们这些大楚深闺里长大的女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治理过一个国家的人,又岂会治理不来区区一个后宫?
淑妃仍记得,头回见盛姮,是在赏菊宴上,那时的盛姮还是位衣着素雅的寡居妇人,生得绝美且妩媚,但静坐之时、开口之际,皆很是端庄得体,自有一股威严,叫人不敢小觑。
那时的淑妃见了盛姮,除却心生惊叹世上竟会有这般美貌的女子外,还隐隐有些羡慕,羡慕的不是盛姮的美貌,而是她那周身气度。
可入宫后的盛姮,好似就跟变了一个人般,平日里打扮妖艳,举止随性,听闻在皇帝陛下面前,更是轻浮到了极处,哪里还有一点昔日女王的影子?
后宫中的小姑娘们,何时见过这般妖媚入骨的女子,又岂会喜欢这般惯会迷惑男人的狐狸精?
今日再见盛姮,也不知是不是因其有孕在身,又成了素雅打扮,看着清冷端庄了许多,也因而顺眼了许多。
不觉中,淑妃竟看呆了。
“淑妃娘娘,臣妾有一事相问。”
淑妃回神,别过脸,不愿瞧盛姮。
“何事?”
“将澜儿收为养女一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表兄的主意?”
她的表兄便是那位大名鼎鼎亦或是说臭名远扬的容爵爷。
淑妃本不愿答,也无这个义务答,盛姮一个小小昭仪,凭什么叫她作答?
半晌后,淑妃却小声道:“表兄的主意。”
盛姮叹了一口气,下一瞬,竟怜惜地摸了摸眼前小姑娘的脑袋,道:“你表兄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记得擦亮双目,别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再来,澜儿也只比你小了几岁,真做了她养母,是你吃亏。”
淑妃怔住。
盛姮只是淡笑,面容平静。
也不知方才那话是说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淑妃又被摸头,又被说教,按理讲,本该生恼,可谁知,最后居然点了点头,就像个听话的小妹妹一般。
……
对于后宫里面的这些个小姑娘,盛姮谈不上喜欢,自也不曾嫉妒或厌恶过,待她得知谢彻不曾碰过她们后,心头只剩下怜惜二字。
入宫不是她们的错,也不是她们父母的错,而是大楚男子可三妻四妾的错。
正如温夫人所说的那般,入乡便要随俗,听惯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盛姮,哪怕对于大楚男子三妻四妾一事有再多不解与不喜,也无法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