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呵……”他看着我长舒了一口气,一片淡然,倒是很看得开的模样,“这诏令已近百载,想来难以更改,不提也罢。”
  “若能更改,或者没有这条诏令,你愿意娶一位唐女为妻吗?”我紧接着他的话音问道,内心迫切而又彷徨。
  “玉羊,我不是才说了吗?我没有考虑过婚姻之事。我知道当面拒绝公然的姐姐很伤人,但我对她无意,便不能优柔寡断,模棱两可。”
  他回得也很直接,只是话里以为我指的是楚娘子,以为我是来替天阔抱不平的。我不知如何再起话头,便继续听他说。
  “唐国风气开放,男女之间常有结伴同游,我既来此,便也渐渐习惯,故而一直以来与公然相交,也不大刻意回避他姐姐,却谁知竟惹她……失察之责,失礼之罪我仲满该领,公然怎样怪我我都能接受,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玉羊,你若愿意将我的意思转达公然,能解得他一二分怨气,就再好不过了,不愿也无妨。”
  “……好,我帮你告诉他。”我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心中犹如雪上加霜,却还要崩住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控落泪。
  最后,他带着一丝久违的微笑向我致谢,却在我看来痛彻心扉。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作为外国留学生将来是要归国的,这便也罢了,可怎么又凭空多出来一道不准唐女随外国丈夫归国的诏令!这难题堆难题,难上又加难,我是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我将仲满之意转告天阔后,他二人果然缓和了许多,只是众人凑在一处到底不似从前亲热。这开元八年好似是流年不利,从正月里开始便各种事端,也不知何时是尽头,又如何收场。
  倏忽已是四月初八,我父母的忌日,今年正好三周年了。按理,为人子女者应操办禫祭之礼以尽孝义,可我无力操办,也回不去越州,便只得趁旬假去郊外简单祭奠。
  初十这日,我在西市一家店肆买齐了香烛供奉,便想就近出金光门外寻个无人处,但刚出店门一抬头竟遇见了仲满,他抱着一些书简正从对面的书肆走出来。
  “玉羊,你这是要做什么去?”他上前问我,倒是很欢喜。
  “哦,初八是我父母三周年忌日,因不得出来,今日便买些香烛供奉想要拜祭一下。”我也无意隐瞒,只平常回道。
  他很快收起脸上笑容,目光带出歉疚之意,“对不起。”
  我自然不介意,便略一摇头,说道:“我也没和你说过,你怎会知道?没事的。”
  “那你……”
  不知他要说什么,出口两个字又顿住,我想是让我自便之意,就接着言道:“那我就先走了,告辞。”
  “玉羊。”我方要转身他又忽然叫住我,“若你不介意,我陪你去吧。”
  “好。”我可能也未作思索,嘴巴一张便应了。
  随后,他将手中书简转身交给了一个青年,向他叮嘱了几句,说的是日本语,大意是让他带着书简先回四方馆,而我也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望向那人,面貌似是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他是我的傔从,叫羽栗吉麻吕,与我一道从日本而来。要是你还记得,去岁上元节你见过他的。”
  许是被仲满发觉我在看那人,他倒大方介绍起来了,而这一提我也瞬间记起,当时是有那么一个陌生面孔站在仲满身后,一路也不说话,却原来是个傔人。可见,仲满的身份果与其他留学生不同。
  已而往金光门外去,我对地形不大熟悉,倒是仲满头前带路,将我领到了一处向南傍水的竹林前。
  “既是遥祭,越州在南,此处环境清幽,最佳了,也是我之前无意中逛到的地方。我走远些等你,你不必着急。”
  他丢下这话便阔步离去,约莫二十多步外才停下。林风阵阵,竹枝摇曳,时而把他的身影挡住,像梦里似的若隐若现。
  摆好烛台,点上三支清香,我在这简易的灵前跪好,心中的感慨多于悲伤。
  “女儿长大了,吃穿不愁,也有落脚的地方,你们泉下有知,就放心吧。只是,女儿不知自己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也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不该来长安,不来长安就不会遇到仲满,就不会为他伤心。女儿自小看你们互相敬爱,琴瑟和谐的样子,便以为世间的情爱都是这般,可原来不是……我有些怕……”
  我将内心积压已久的烦乱心事一齐倾吐,我感觉到无尽的脆弱,泪水打湿了一片衣襟。
  良久,胸中波澜渐渐平息,纸烛清香也慢慢燃尽了,我整理好心绪,向南重重拜了三拜,结束了这场祭奠。
  “仲满兄,我们回去吧。”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带出一句话,低着头,不大好意思让他看见刚哭完的脸。
  “玉羊,如果还是很难过,等一等再走也无妨。天色尚早,我也无事。”他抬起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语气悲悯,很是体贴。
  我稍稍侧脸看着他放在我肩头的手,心中忽然一缩,仿佛被戳到了最深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复又夺眶而出,“是啊,怎么能不难过呢?失去父母我便什么都没有了。你能想象吗?几日前还在跟你说话的人,一夕之间就都没有了!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留下。”
  “玉羊……”他声音发颤,又似有些哽咽,却到底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长叹一声,疏解内心的激动,将头抬起,“仲满兄定然想不出那样的境况吧?你虽远离父母桑梓,也不过就是这留学的数载光阴。到那时你离唐归国,还会记得这里的事吗?日久天长,会不会忘记我啊?”
  “不会!”他脱口便道,眼睛瞪大了一圈,像盟誓一般,“游学是长久之事,我不过才来第三年,哪里就论及归国了呢!”
  我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倒像是吃了定心丸,心中瞬时踏实了许多,伤感也消退下去,“谢谢你好言相劝,是我一时乱了方寸。”
  他亦放松下来,只是目光还稍显滞涩,结着一股隐忧似的,却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阿真啊,能不能让你的世民取消那个诏令!
阿真:不行,我不爱他
玉羊:你是魔鬼吗?!他喜欢你就够了啊!
阿真:(满脸都写着开心)玉羊,麻烦你不要串文,我们不是同一本书,谢谢
玉羊:呵呵,你的数据决定了你的前途……
仲满:………
小满:………
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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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阿真是隔壁完结文女主,有兴趣的了解一下
 
  第20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三)
 
  出了竹林未到城门,还是一片山野,当此暮春,天晴风暖,花草茂盛,便见有人来往赏景,我与仲满一路走着,倒也像是结伴出游的。
  “我看你对这里很熟悉,你是经常来吗?”我问他。
  “是啊,不止此处,长安周边我都游历过。因为觉得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才能真正了解一个地方。”他淡笑道。
  熏风拂面,我的内心忽感一阵悸动,抓着他的衣袖便喊出来:“那你以后也带上我吧!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他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被我攀住的袖子,终究颔首,道:“好啊!有你跟着,应当更加有趣。”
  “你说真的?不许骗我啊!”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更不会骗你的。呵呵……”
  我心中犹如抹了蜜糖,好似一切难题都已迎刃而解。便在此对笑对诉之时,余光里却突然瞥见几个身影。转脸望去,几步远的草亭里,楚娘子和她的侍女们正看这里。愉悦的气氛戛然而止。
  “仲满兄……”我轻声唤他,心里替他感到不安。
  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目光略略拂过亭中便收回垂下,继而拱手行了一礼,也不说一言,似是就要离开的意思。
  “赵公子今日好兴致,也出来游逛,不知前头春色如何?”亭中美人一袭红衣,眉目如画,却出人意料地向我问起话来。
  “呃……”我一时懵怔,不明其意,也不知说什么,看看仲满,他亦不懂,“前头的景色倒也漂亮。”稍待,我答道。
  “呵呵……”她朱唇轻启,低头巧笑了几声,目光再扫向我时,却有些寒凛凛的,而不甚外露,转瞬即消,我觉得自己许是看错了。
  “那……便不搅扰娘子赏春了!”此情此景不宜淹留,我也对她行了一礼,同仲满一道离去。
  直至进城已近午时,仲满便提议带我回四方馆,说让我饱餐一顿,我哪有不肯的,兴冲冲地就跟着去了。
  “仲满兄,楚娘子虽不理你,但她能出游赏春,面貌气色也都如常,或许表明她已经不怪你了,公然也应该把你的缘由告诉她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没那么愧疚了?”我见还有段路程,心里掂量起方才之事,便想探问他的意思。
  他看我一眼,面色微沉,似有所思,片时才道:“我的错终归是我的错,无论她怎样看待。”
  “哦,知道了。”我虚声说道,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
  我放慢速度走在他身后,他未察觉仍稳步向前,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我重新端量起他这个人,我很了解他吗?不然。
  “快走开!都让开,快让开!这马惊了!马惊了!”
  突然,一声声高呼在本就喧闹的街面上炸开,只看四周行人纷纷闪退避让,我却一时混乱不辨方向,而猛一转脸,竟就见一匹高壮的马儿直直朝我奔过来。我应该躲不开了。
  “玉羊!”
  我吓得屈身抱头,脑中一片空白,却见仲满一个飞身过来将我拥入怀中,向后翻滚出去。终究,在那马蹄踏下的电光石火之间,我们惊险地避开了。
  “玉羊别怕!”我趴在地上尚未缓神,便见他惊恐而慌张,又将我揽入怀抱,口中不停念叨:“没事了,别怕别怕!”
  “仲满……兄……”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这举动,胸口砰砰直跳,方才的惊魂一幕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怎样?可有伤到哪里?!哪里痛?”他松开双臂,不减慌张,抚过我的头,又扶持着我的两肩,目光向我全身游走观量。
  我有些不太适应,也不能说是害羞,这感觉怪怪的,“我们先站起来吧。”我暗咬嘴唇,垂着眼睛说道。
  “好。”他愣愣地点头,还未放松下来,及至站起,依旧一脸忧虑,“你怎么落在后头了?真的太危险了。”
  “我没事,不痛,皮都没蹭破一点,你不用过于紧张了。”我望着他的眼睛,又想起去年救小满时的场景。他也是这般及时救了我,连着急的神情都差不多。
  “嗯,嗯,这便好,便好。”他舒了口气,情绪渐渐稳定,“玉羊,下次不要离我这么远,刚才差一点就真来不及了。”
  虽说当真惊险,可我觉得他的言语态度好似超过了一个同窗该有的程度,甚至说是兄弟之间也不至于。
  “不知是谁家的马,撞了人也不来道歉,溜得倒快。”我佯装左右张望,将话题引到那“罪魁”身上,以此化解这有些微妙的气氛。
  “算了,春天马儿躁动也是有的,你没事就是万幸。”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便与继续他往四方馆去。余下的路程,他只让我走在里侧,他能看见的位置。
  四方馆中吃毕午食,与真备、真成他们聚在一处又消遣了一个下午,直至宵禁前我才回到学馆。是夜,忽然落起一阵小雨,点滴打在窗棂上,声响忽高忽低,竟似乐曲一般分出节奏。我倚枕听雨,闭目闲思,倒睡不着了。
  我又在琢磨仲满,琢磨起那堆难题。
  “若能让你也喜欢我,那或许,所有问题都不成妨碍了。”
  未知多久,我于那万千思绪中终究寻到一点启发,只是并无太多底气。我与他之间,隔着冉冉飞云,隔着九陌芳尘,飞云舒卷,芳尘飘浮,我看不透他,他亦不知我。
  然而,我愿意赌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玉羊:你抱人家!!嘤嘤嘤~
仲满:麻烦你正常一点
玉羊:那你再抱一次
仲满:发出不行的声音……
 
  第21章 等闲惊破纱窗梦(一)
 
  自那雨夜过后,我一直在做准备,胸中酝酿着一个对我来说天大的计划:我要向仲满告白,从第一眼看到他时说起,言无不尽。这个计划与我当初要追随他来国子监一样,是确定而认真的。
  我也仔细考虑过后果,成便最好,不成则只当是个劫数,我便退学远去,天下之大,不怕没有容身之处。
  春日已逝,田假将至,我决定就在这假期中表白仲满,也想好了一个定情的信物——我要将项上戴了快十年的玉羊改成一串剑穗来点缀他那把稀世宝剑。
  “仲满兄,这个田假你要做些什么?何时有空?我想约你出去游逛,就去上次你带我去的竹林。”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我敲开了仲满的房门。我直言相邀,心中满怀期待。
  “也无特别的事情,放假头日便可。”他未作思索,倒很爽快。
  “头日啊?不行不行……”我连忙摆手,想那信物还需时日制作,零件也要等放假才能去买,却是不用这么着急的。“我最初几天都有事,或许初八、初九,你看呢?”
  “呵呵呵,好,都由你,就初九好了。”他笑笑,一片随和态度,忽又问:“玉羊,你是否只约了我一个?前日我听真备也提到出游,不如叫他一起?”
  “不行!”我立马拒绝,这还了得?难不成我当着真备的面向他告白?想想都起了一身鸡皮,羞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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