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楚妃离开了,临转身前留下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似是嘲讽又似无奈,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人已远,我起身走了向了仲满,他背手而立,神情清肃,略也带出些凝重之感。
“满郎。”我轻唤一声,抬手拍了拍他。
他猛然转身,自是十分惊讶的,“玉羊?!你怎会在此?”
“我都听见了。”我并不急于解释自己的行踪,只踮起脚尖搂紧了他的脖子,“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是你,却原来都是我自己的疏漏。”
他亦深深将我抱紧,贴着我耳边发出温热的气息,“别怕。”
我觉得此时需要安慰的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但我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自我离开国子监,所有的委屈都是他一人独受。
……
良久,我们散步于溪水之畔,他也将此间细节与我谈起。
当日,楚妃既知我为女子,又遭到了仲满的拒绝,便着意留心于我,遣了一个家奴守在国子监外盯着我的行动,一旦我有进出,她那里俱都知晓。
五月初九,我向仲满表白的那日,这家奴便紧随我去到了竹林,自然也悉知了一切,次日的“揭穿”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才知道,四门的王助教就是楚妃母氏的亲族,便也是皇后王氏的族人。
这楚妃啊,当真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是棋差一招,没料到我的身世而已。
“如今想来才觉奇怪,我已是太学生,按理也该是赵助教发现我的破绽,何以轮到王助教呢?原来,都是一丘之貉。”我不禁感叹道。
仲满点点头,眉头深锁,也叹道:“她是占尽了先机,可我那日迟迟未至,却当真是我自己的缘故。你离开后,我整日自责,到处寻你,先也不知是她动了手脚,直到八月我在宫中见过你后,她才第一次约我来此,主动道出了实情。”
事情越发明朗,我的心境也愈发开阔,因而有意笑道:“我以为这竹林佳处,只有你我知晓,没想到你与她也在此约会啊?”
“玉羊,你还有心说笑?”他牵住我,眉眼微挑,向我解释:“那时我苦寻无果,只要是关于你的一点风声,我都会去细细探查。你应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此返回时遇到过她,她便是依此得知,然后装作知情之人引我相见。”
“真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啊!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她主动坦白,一定是以为我早就死了,想挽回你的心吧?”我心下琢磨,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非也。”仲满一口否定了我,“她若想挽回,又怎会尽述自己所做的坏事?况且那时她已被选定为庆王侧妃了。”
我一想,这话却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便也更有所感,若她没有参加选妃,恐怕就真会隐瞒其事,继续追求仲满了。
这离奇的往事,错综交杂,又环环相扣,不知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险恶。
“她向你主动坦白,或许有一瞬是想改过自新的。”
仲满颔首,也深以为是,却道:“我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终究是有愧于她,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也有责任。”
“所以你替她担下了所有罪责,就算后来我们和好了,你也没有打算告诉我,还一直说是自己的错,以此避开我,这是为什么?!”我心中颇觉委屈,不禁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我怎会都是为了她?玉羊,你别急!”他连忙拥我入怀,好一阵安抚,“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有维护之意,想你与公然情谊深重,倒不要因为她而疏远断绝。二来,终是我自己错失了良机,没有保护好你,是对我自己的惩罚。而这最重要的原因,我也同你说过,那时知道你的身份,我胆怯了。我怕我再也无法接近你,却惹你多情,便索性要你恨我。”
他说到这里,我才算彻底明白他的苦心。我有许多感慨,却一时无言以对。如此君子,实在可贵,玉羊终究还是没有看错人。
天色渐晚,我也已饥肠辘辘,便与他一道返回城中。他也骑了马来,只是我闹着要和他同乘一匹,他便也笑着依我,将自己的马赶在了前头独行。
“楚妃今日找你,必是说了庆王,我方才也听见了,你怎么不问?”我忽又想起此事,撇过脸对身后的他说道。
他不忙回我,先轻笑了一声,“上次旬假,庆王殿下来找你,你虽不言,可面上神情却藏不住,故而今日她对我说起,我也并不感到意外。她不过是还执着,想用庆王之事离间你我罢了。”
“那你可以不来见她啊!”
“我只是为了你,想最后劝她一次,劝她罢手,劝她远离你。”
“我倒小看你了。”我抿嘴一笑,一切了然于胸,转又有些好奇,因问:“不过,你当真不会介怀庆王?”
“玉羊,我答应你的事必会全力以赴,也不会再因旁生的枝节而自乱阵脚,令你担忧。你只需记住我的话,其余的事我来承当。”
他说得极为郑重,声音沉稳而刚健,像是盟誓却又是一片细心叮嘱之意。我忽然觉得,仰赖为天,不过就是这样的感觉。
……
“那你究竟打算如何全力以赴?”
“太学修业满六载便可参加春闱,只剩两年了。玉羊,我就争这两年。”
“你要举进士?!如若得中,则必委任官职,你难道不怕就此归国无期?”
“无论如何,以你为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剧场你们脑补吧?
我已经快被他俩齁死了
就问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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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文现言《第九分钟》&小夜微冷
【悬疑、破案】
大明星李昂的前女友赵飞燕给他发了条微信:
“今天是鬼节,传说地狱的大门会打开,各种鬼都会回阳间。哈哈,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很快。”
一个小时后,李昂果然见到了赵飞燕……的尸体
第45章 桂魄初生秋露微(一)
韶光易抛, 朝夕如流, 倏忽已是开元十年的新春。
年来, 水静无波,风微浪稳, 唯一一件说得上的大事便是庆王府添丁之喜。楚妃于去岁四月间诊出怀妊, 至此春寒料峭的时节顺利产下一个男孩。父皇亲赐名为“俨”, 李俨是父皇的长孙。
我不会忘记她曾做过的恶事,也不知她如今是否放下了心中怨气, 但初为人母, 乃是人伦大喜, 我自是替她高兴的。
二月, 又是一年临近仲满生辰,有了前车之鉴, 也为了防止再生变故, 正月一过我便出了宫,一心一意为他仔细准备。我满心憧憬着为他庆生的场景。
当此日, 为仲满新裁制的一件外袍成了样子,霜黎便拿来与我端详,我甚是满意,捧在手里细细怀想他穿上的模样, 可谁知才入了神, 倒听廊外呜呜咽咽一阵,却是同心来了。
“你怎么了啊?”我一面放下衣袍起身迎接,又看她哭丧着脸, 妆也花了,不免好笑,“这长安城还有谁敢欺负你啊?哈哈哈……”
这丫头抹了两把眼泪,瞥了我一眼却默不作声,倒一屁股坐在了那件新衣袍上。这我还能饶她?
“衣服!我衣服在下面呢!快给我起来!”我只赶紧去拉她起来,见那衣裳被坐塌了,一时心疼不已,“你也看着些啊!新的!”
“什么好东西啊!我一时赔你十件也是有的!玉姐姐你不喜欢同心了吗?干嘛那么凶啊!同心好难过啊!”
许是我没当回事,下手有些猛了,她倒一下子发泄出来,仰面大哭,竟似止不住了。我无法,不免心怀歉疚,低头去哄她。给她擦脸,给她拍抚,又给她拿来了一堆好吃的,费了许久才终于劝住。
一时并肩坐下,她抽泣着才缓缓道来:“姐姐,我和楚天阔怕是很难在一起了。那日我们一起在街上玩,被我大哥撞见了,虽然他没有告诉父王母妃,但他很生气,说楚天阔配不上我,不许我同他来往,如此私交也是有损王府声誉的。”
此事倒真难堪了。我先时也料到的,以天阔这身份怕是难以配得上宗室之女,可更多的却是感同身受,我与仲满,彼此彼此。
自那次乐游原上两两相会,我与仲满自不必说,这同心与天阔也是敞开了心扉的。天阔算是被同心一语惊醒,虽然还是傻乎乎的,却是一片死心塌地。
二人在这年余里相处得异常融洽,幼年相识的情愫亦愈加深重。若非今日同心说来,我简直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以为他们不会有所阻碍,很快就能顺利成婚。
“那公然什么态度?”半晌,我忖度着问道。
“他再不愿,也不好与我大哥争辩。我有半月没见他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同心垂着脑袋,说着又要掉泪,咬了咬嘴唇,又道:“想他必不负我。”
“他若有二心,我先替你收拾他!”见同心还有些底气,我一时也有了想法,便道:“今日怎么来的?你大哥没让人看着你?”
“我父王少年时便认识你父王,母妃也听说你的才名,很想见你,倒没人反对我与你玩,况且今日乘了车驾,也不是偷偷来的。”
我问话本为计策,却不料有些受宠若惊,暗自生出愧意,说起来,是我做的“媒人”,带着这皇家贵女与男子“私交”。
“不是半月未见了吗?今日我便带你去见他!”
左右这“坏事”已经做下了,再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成其好事呢?
我这计谋便是——带同心去国子监!她见她的楚天阔,而我也会一会仲满,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今日固然不是旬假,但恐同心以后难以出门,便择日不如撞日。我将安排说与同心,她只是欢喜,愁云皆散,当即便立了个誓,道是什么都依着我行。
依我而行,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叫霜黎去找了两身监生服制与同心各自换上,然后一道从府邸后门“逃”了出去。
我想着,只要宵禁前赶回来,随王府车驾而来的侍从们便不会察觉,自然万事大吉。岂不闻,三十六策其中一策,便叫做“金蝉脱壳”!
且不到巳时,已来至国子监附近,虽穿得监生服制,倒走不得正门,可这也不是什么难题。那时我为仲满庆生筹钱,每日往云来酒肆做工,就寻摸出一道“偏门”:公膳所后厨的矮墙。
“玉姐姐,我爬不上去!”
我这里正挽袖搓手,准备上墙,却到一时忽略了身后这个小尾巴。只看她撅着嘴,满面为难,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大了,袖口长出一大截,肩膀也塌着,模样活像个痴小子。
“倒忘了问你会不会爬墙了!”我笑道,复对着她端量了片刻,“你到底矮些,只怕够不上,就踩着我吧!”
“啊?这可以吗?”
她怯怯地,一时迟疑。我却不管,只便蹲到了墙根下,一声声催她。过了些时,她总算慢慢挪步过来。
她踩到我肩上的第一脚,我却有些后悔了:这丫头看着不高亦不甚壮实,分量竟着实不轻!
“你慢点!别怕,手扶着墙,能够着顶了便叫一声,我站起来,你就跨上去先坐好!”
我全身绷紧了使劲,也不忘提点着她。想这一时千万不能松,她若掉下来还算小事,也摔不着,倒是我自己,真没劲儿重来了!
老天见怜,同心倒是一次便成功了,而我费了半天劲,直是出了一身的汗,却不得多歇,只恐耗时久了被人瞧见,功亏一篑。
“玉姐姐也快上来呀!”
同心这下开心了,一改之前面貌,跨在墙头挥舞着两只长袖子,神气活现。我白了她一眼,自是不屑,深吸一口气倒退了几步,然后发力助跑,一跃而上。好歹这本事还没丢!
“哇!姐姐你还有这等身手啊!你学过武艺啊?”
同心击掌高呼,竟似是来看热闹的,我只又翻了她一眼,收腿转身,跳入了内边。
“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替你去见公然吧!”我仰面抱臂看她,忍不住想笑。
这一激将,她也老实了,我便在下头接着,让她往下跳。可等她真的往我这里跳下来,我再一次感到了后悔:她本身的分量,加之由上而下的冲劲,撞得我是人仰马翻,险些被她压死……
总之,是我惹的事,我只能一力承当。
太学宿舍的院落依旧整洁明朗,只是此时尚在授课,四下里静悄悄的。
我虽离开许久,却毫不陌生,便牵好了同心,对她比出噤声的手势,沿着长廊将她带到了天阔宿舍的门前。大多学生的习惯,若非长假,这宿舍门日常是不锁的。
“你进去等他,他下课回来见了你必定欢喜。你们也想个对策,倒不要都泄了气。我也去仲满那里,下午要走时再来叫你。”
“好,我明白,谢谢姐姐。”
我轻声嘱咐同心,心里为她安排着,却谁知一语未了,面前这门倒忽然自己打开了——天阔竟没有去上课!
第46章 桂魄初生秋露微(二)
于是, 六只眼睛互相瞪了半天, 亦是又惊又疑, 直到我先回过神来叫醒了他们,才三人一齐挤进了屋子。
时已坐定, 他二人相对无言, 倒先默默红了眼眶, 我亦觉心酸,不免劝解着替他们开言, 先是对天阔:
“王府嫌你配不上同心, 左右是你现在没有功名, 还靠着祖荫。你却没想过举个进士明经的?”
“哪里容易, 我这资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阔低了一回头,面上仍是恹恹的, “前日我倒想求我姐姐向庆王开个口, 可又不好意思提起此事,究竟是我无能。”
他不提楚妃, 我真没想到这一点,或也是个办法,因道:“你姐姐才刚诞下皇长孙,功劳不小, 说话应当有用, 只是庆王到底是宁王的晚辈,也不大好去管的。”我只思索着去说,不禁循着这条线, 灵机一闪,“若是父皇开口,那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