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他能管我这事吗?”同心忽提起精神,凑近了来道。
我笑笑,一望天阔此刻却是傻了眼,也知他是不敢想,可哪里就谋定了,便道:“从长计议罢了,左右同心还小,一时论不到婚姻。我只觉你们自己努力些才是正道,来日也好说起。”
“明年春闱我愿一搏!”天阔突然表起决心,与方才判若两人,又握起同心的手来,目光坚定许多。
“你想通了?这便好!倘若高中,必能连令尊的爵位也承袭了,到那时许就不用别人帮你了!”
我看他肯用心,也替他高兴,想他必是听我之言觉得添了希望,才肯尽力一试。这天阔啊,虽也心地纯善,却与仲满不太一样,都说要赴考,一个是自有筹谋,一个却还需人推上一把。
未几,吃了两口茶,又见他们彼此含情脉脉,一时也道不尽,便也不在此打扰他们,起身出门,做我自己的正经要事去了。
仲满的屋子里总是透出一股特别的清香,和他四方馆内的宿房一样,只是说不上来出处,又不像墨香。想是离散课还有些辰光,便靠着他的几案坐下,随意翻动起他的卷册来。
然又看不进去几行字,心中幽幽静静的倒生出烦恼。我真的要让仲满去参加春闱吗?从他最初提起,我虽很感动,却从来没有踏实过。
这年来,他与我减少了相见,一心钻研刻苦,甚至废寝忘食。我想过劝他放弃,可每每话到嘴边,又不忍挫其意志。
已过午时,听得院中渐渐有些动静,想是学生们散课吃毕午饭陆续回来了,便也转了心情,躲到房门后面想吓他一吓。很快,那个熟悉的身影透过窗纱慢慢移近了。
“仲满兄!”
他推门而入,只径直走向几案,我便趁着此刻大喊了一句。他自是惊了一跳,转身看来却还愣住,半晌,揉了几次眼睛才终于认定。
“你怎么来了!”他丢了书卷一把拥住我,欣喜异常。
我仰面看他,捧住他的脸,笑道:“我来慰你书窗寂寞啊!”
他亦朗声笑开,眼中闪着光,却点了我一下,“你是又调皮了!”
少时,不过还在几案前坐下,他想我尚未吃饭,又经不得饿,便自去跑了一趟公膳所拿来饭食。如此,口中是旧味,眼前是旧人,仿佛回到了一同上学的时日。
我对他说明了缘故,又道是翻墙进来的,还带了个小尾巴,自觉是有趣,却不料他先将我数落了一顿。
“好不容易见你,就别生气了,我这也是在做好事啊!”我知他是怕我摔伤,一片关怀,便拿脚伸过去蹭他,口中不免哄道:“仲满兄大人大量,是小弟太荒唐,再有下次,就将我捆起来吧。”
“你啊!”他耐不住我磨,摇了摇头,终是一笑了之,“再有下次,关起来也不为过。”
“是是是,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对!”我直是点头,将耳朵都竖起来,而趁势不免转过话题:“你怎么看公然的事?”
他轻叹一声,道:“这几日他意志消沉,连着告假,我劝过几次都不能稍解。或许,你带吉安县主来见他才是对的。”
“他也可怜,父母不在,一直依靠的姐姐如今又不得分身照顾他,他自然是有落差的。以至略有打击,便有些泄气,倒可以理解。”
我心里想着,便嘴上说出去,只为公然暗自计较,却谁知抬眼看时,仲满的神情倒不大相安,因问起何故,他才说了:
“你近日还见了楚妃吗?”
“哪里的话!”我这下明了,他不过是怕楚妃又来寻事,便道:“你未必不知这年来她有什么事,做了母亲的人了,还有空管我?”
他果然点头,轻松许多,眼底笑开,另说起一事:“玉羊,近来监中又举行了几场问难,我都参加了,因便为人所知,引荐而去,结识了太乐丞王维。你可知道他吗?”
“难道是那个博学多艺,又写得一手好诗的王摩诘?”我惊道,想这王维才情横溢,十五岁时便名扬长安城,我虽不常理论文士名流,但他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正是啊!去岁,他已进士及第,现任太乐丞,还比我小三岁呢。”仲满兴奋地说道,昂首伸眉,一副展望歆羡之态,“我与他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便就此结为挚友。那日,我向他请教科举之事,又切磋了文墨,虽则差得还远,但真令我增添信心……”
仲满就这么滔滔不绝地说着,自我认识他,也从不见他如此能言,竟似是变了个人。我静静听着,虽也为他高兴,却又缓缓勾出先前的愁绪来。
“满郎,若你没遇见我,也会去参加科举吗?”待他略作停歇,我插了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这问题有些傻,未必他能说不会,徒惹我生气?可又很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而不期然,他竟真的摇了摇头。
“不会?”我心下一顿,不免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
“是不知道。”他忽然说道,脸上温和一笑,“人怎能料知后事?那时自然是不知道,而目今我只想,这么做是对的。”
我哑然,心中五味杂陈,他这话着实无可挑剔。
他继续说道:“玉羊,我知道你是怕我为了你此生都不能归国,可如今也是未知后事,难道就要我弃你不顾吗?记得你那时和我说,愿随我一起归国,如今反过来,我却连这点决心都没有吗?玉羊,你还是小看我了。”
我似乎被说服了,再有什么顾虑,也一时都咽了回去。
“别怕。”他拥我入怀,在我耳畔轻轻言道。
这两个字,他曾对我说过许多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仲满:我很棒,我很聪明
玉羊:哪里来的蜜汁自信?
仲满: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些才爱上我的吗?
玉羊:闭嘴臭男人.jpg
仲满:……(每天演好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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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桂魄初生秋露微(三)
三月, 契丹大贺氏的首领李郁干入朝请婚, 鸿胪寺的官员依例将一行使节安排在四方馆入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正陪在父皇身边说话,他未置可否, 倒是我有感而发。
“汉时有昭君出塞, 远赴匈奴, 又有解忧公主,远嫁乌孙, 而我朝也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先后联姻吐蕃。她们本都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 却能为了邦国盟好, 安定社稷而大义和亲, 玉羊心中很是敬佩,这非常人所能及, 亦非常人能担当得起。”
父皇一手撑着脸颊靠在坐榻上, 面色安详,态度闲散, 听罢只是笑道:“和亲是国之大事,和亲的人选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
我颔首,未再多言,只是嘴巴还闲不住, 伸手便去端几案上的果盘, 却谁知碰还没碰到,内侍忽来报说:皇后至。
“那我走了!”自去年小满事后,除了必要的朝见, 我对皇后是避犹不及,此刻想也不想,只要逃离。
“你怕什么?坐好便是。”父皇起身坐正,又将我拉了回去,眼中的笑意夹杂着几分不屑。
我不好违拗,又想是来不及,便只得硬着头皮留下,而也不敢真的坐着不动,待皇后进殿,恭敬行了一礼站到了父皇身后。
皇后自然也不会问我,只瞥了我一眼,仍朝着父皇进言。她的第一句话,竟也是提到了契丹王求婚之事。
“朕也是刚刚才知道,皇后来得倒也快。”
父皇不紧不慢地说道,虽是寻常语气,却是将自称改成了“朕”。我是头一次在私下的场合里听父皇这般自称,总觉有些怪异。
“既是向皇朝求婚,遴选适嫁的公主便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也想来问陛下之意,早作安排。”皇后从容答道,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皇后有心,只是朕尚未考虑。”父皇仍是平淡语态,也不看皇后,稍待又问:“如今适龄的公主及宗室贵族之女,其中资质出众者,皇后可有印象?”
“陛下的女儿中则只有永穆公主,其余公主或是已经许嫁,或是尚未足龄,却都不适合。宗室里倒有几位,但说到资质出众,便就属宁王的女儿吉安县主……”
“不行!吉安不行!”
本也是随意听着皇后细数,倒不曾用心,可“吉安”两字猛然入耳,我却禁不住叫了出来。那一瞬,万事不论,只想为同心反驳。
“我与陛下商议大事,陛下尚未定夺,修成县主也太冒失了些!”
果然,我被皇后斥责了。她冷面冷语,只是当着父皇,也没有深究。我啊,可能天生与她命数不对,不经意总能生出些事端。
“是,玉羊知错。”我低头赔礼,更往后头退了退。
“好了,这孩子也没有说错,吉安是宁王夫妇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养,并不合适。永穆也不行,她是朕的爱女,朕已有意将她许配给定安公主的儿子王繇。”
我才站好,正思要不要就偷偷溜了,却见父皇竟替我说起话来,并且语气中大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那……臣妾回去仔细斟酌后再来禀陈陛下。”
皇后失意,一时盛气不再,悻悻垂目,只是临去前目光又朝我拂过来,自然,并不是善意的。
此后不提,至晚间回到宣芳殿,倒又听侍女们围着私下议论。因问起霜黎才知,契丹王请婚之事只一下午便传遍了宫廷,众人都在猜测这和亲公主的头衔最终会落在谁的身上。
我便与霜黎谈讲起下午的情形,不觉后怕。虽说这和亲是为国大业,可人皆有私心,倘若真定了同心,不但要了公然的命,连我也要伤心死了。
“霜黎觉得,皇后此举非但不会讨陛下喜欢,还颇为得罪人。她以为是在为陛下分忧,但却提出了永穆公主与吉安县主两位,便也不算知晓陛下的心思了。”
我笑笑,想霜黎自来是很明事理的,又比我年长两岁,近来行事言语倒是越发通透练达了。
“是啊,皇后是个耿直之人,父皇也曾说她生性严谨,但不过仅此而已。我到父皇身边快两年了,常能听见几句闲话,要紧的没要紧的,却是从未有人说过皇后半个字。”
“这倒是!皇后除了与县主不对脾气,素来是待下有恩的。”
霜黎倒打趣起我来,站在那灯烛下头抿嘴直笑,我不理论,只仰面白了她一眼,转进内殿安歇去了。
而后又有半月,关于和亲之事仍无定论,但议论却越来越多,便是出宫走在街上,也能听见坊间百姓以此为谈资。
“你说怪不怪?本也不在意,如今这样悬着,反令我记挂了!”
这日又值国子监旬假,我因怀揣心事便自去四方馆与仲满相会,因而说起,一时更添好奇。
“那位契丹王就下榻在四方馆,他请婚的事我早有耳闻。玉羊,我有些担心。”
只以为仲满也会好奇,不料他忽然有些紧张,眉间微蹙,却说起这没来由的话,也不知怎么想的。
我自然不解,想想只觉好笑,便道:“这是为何?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也不叫你去和亲!哈哈哈……”
他看着我微叹一声,再开口时却带着几分焦急:“玉羊,皇后娘娘会提起吉安县主,难道就不会想到你吗?适龄的宗室贵族之女,你自己难道不在其中?”
“这……”我这下怔住,竟是大没想到,思忖着心下发凉,又连忙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吧?和亲是邦国大事,我不学无术,放诞不拘,根本不适合!而况我的身份也不算很贵重啊,轮不上我的……”
仲满只是摇头,更添惆怅,却发出一阵无奈的笑:“玉羊,并非我刻意要你害怕,只是你向我提过多次,说皇后素来不喜欢你,未免……唉,也许是我多虑了。”
他若不提,我是真没把自己算在其列,而他一向稳重自持,又说过要为我全力以赴,便一直是很有担当的。然而,如此情状,我也不是不懂。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我明白你的。”我轻轻朝他依偎过去,方才的忐忑转化为对他的满腔慰藉,“皇后虽不喜欢我,可她不是那种挟私之人,不会用这等手段对付我,况且我还有父皇,他若有此意,早便会对我说了。”
他亦抱紧我,却再没说一个字。我从他越发深沉的气息里感受到,他是真的很怕。约莫此事一日不定,他终是不能安心。
和亲这事太大了,我们都没有能力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仲满:喵喵喵?第二个情敌出现???
玉羊:你小满附体??
仲满:喵喵喵?好怕。
玉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仲满:当初?当初我是一个正直的学生,是你勾引我!
玉羊:(手动再见)拒绝和狗男人交流@@@
小满:喵喵喵?发生了什么?
第48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一)
春日已逝, 绿树荫浓。
且说此日正是往宫中去, 过了几道宫门行至清辉阁, 因见一片小坡上开满了凤仙花,一朵朵红粉相间, 俨似漫天绛霞, 煞是好看, 便不免驻足观望,一面与霜黎谈讲开来。
“凤仙花色红, 最适染指, 只需和露捣碎便可, 县主若喜欢, 要不要也试试?”霜黎指着那花儿笑道。
我是赏花却不曾有这心思,又看自己通身上下, 今日又是男装打扮, 倒生出些玩笑之心,便展开双臂, 昂起头,做出一副潇洒姿态:
“花是好看,不过赏玩而已。这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到底不适合我,我可是——独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