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雨过天晴,苦尽甘来,莫大之愁变成了莫大之喜。
  午食之后,我们携手在廊下散步,惠风和畅,心情爽悦,便不觉想起这话,有意打趣他几句。
  “满郎,父皇说已给你赐了唐名,以后就不能叫你仲满了,而你也新任了官职,所以二者合一,我该称你一声,晁校书!”
  “嗯,这倒好啊!”他颔首,却很认真,竟还停步对我拱手一礼,道:“如此,我便也该称你一声,晁夫人!”
  “你!哼!”我见打趣不成,反被他趣着了,一时不服,只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他一阵朗笑,复又绕到我面前,双目生辉,言道:“玉羊,五月初九,好不好?”
  只以为他要说些道歉的话,却不料忽然提出个日子来。可这五月初九不就是……哦,我明白了。
  “三年了,这次你不会再爽约吧?”我抬头望着他的面庞,话中五分是玩笑,五分是真情。
  他不言,面色微有沉顿,良久,也只道了两个字:“不会。”没有海誓山盟,更非溢美言辞,这个答案显得尤为朴实,但,我却更喜欢。因为这两个字,足足有余。
  三年前的五月初九,我向他告白的那日,绝对想不到还要用三年时间才能换来真正的归属。值得吗?显然,我做得对。
  晚间,宵禁鼓声落下之前,霜黎来到了府上。她此时的出现并不令我感到意外,而不过也是父皇的权宜之计罢了。我被遣黜,自该简素离宫,霜黎趁着夜色而来则可避人耳目,两下周全。
  霜黎却并非如我一般孤身而来,她带来了我滞留宫中的书简,还有整整十鍱大木箱,里面装满了衣饰,少数是旧年有的,却有大半都是新制成的。霜黎说,父皇不便赐赏,权且以这些当做我的嫁妆。
  我心中感动,纵有千言万语,一时也道不尽,只便让霜黎做主安排,领着几个小婢整理收拾。
  今夜,晁衡留宿,而竟夕相对,彼此却都没有睡意。他又提起婚事,却不再是日期的问题。
  他说,其实父皇赐予他官职的同时也赐下了一座宅邸,便就在升平坊以南的修行坊。如今,他的傔从吉麻吕正在新宅打点。我自然为他高兴,也想着那便就是我以后的家了。
  “我想去看看,明天就去!”
  他笑着点头,却又神色一转,道:“玉羊,我想过了,婚后我就同你住在这里,不搬到修行坊去。”
  “嗯?为何?”我再不懂,这出嫁从夫的道理却是极浅显的,“是我嫁给你,不是我娶你,虽然结果一样,但没人会留在女家啊!”
  他听罢摇头一笑,握住我手,只道:“你都说结果一样了,那住在哪处又有什么要紧?我是想,这里是你与父母最初的家园,你也住惯了,岂不比新居好?”
  原来他还是为我思虑,可我虽受用,却还是不免好奇,因问:“那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入赘的女婿,因此笑话你?”
  “唉……”他莫名地倒叹了一声,似是惆怅起来,低头道:“笑话就只能笑话了,谁让我……”话到一半他却又顿住。
  “让你什么?什么呀?”我不免心急,凑近了去问。
  “谁让我……”他先还低落,却突然将我揽入怀中,“谁让我遇见你了呢!玉羊,谢谢,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我本是吃了一惊,却在他说到“谢谢”的一瞬间湿了眼眶。
  长夜漫漫,春月霭霭,我们向天祝祷,从此永不分离。
  数日后,晁衡前往吏部列到。这司经局校书乃是个正九品下的微末之吏,然虽则微末,却也是个人人称羡的美差。职掌校理刊正经史子集四库之书,公务并不繁重,而更重要的是,朝中许多重臣早年甫一入仕,都是任此官职,所以前途未可限量。
  便此,吏部按制发给他一身浅青官服,并九銙鍮石带,又分派了两名庶仆,今后随从料理事务。这二人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名柳桥,一名柳亭,年方弱冠,俱生得斯文忠厚。
  穿上这一身浅青袍服的晁衡,是那样意气风发,只教人不禁暗叹,“虽是青衫客,奈何少年郎”,又便想起王维先前说他的那句话,“将来才华自不可掩”,果然是应真了。
  一时,外务上诸事已妥,唯有婚姻大事萦绕人心。
  其实,因我不好张扬,先前不过让霜黎做主安排布置,而日子越发靠近,晁衡却也每日下职前来关照。我们谈论婚俗礼仪,憧憬那日情形,虽未礼成,却俨似夫妇,早已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晁衡中进士后的官职是可考,但封官的制书却是我杜撰的,原因还是现有的文献记载太少,看了很多类似的制书添了几句成为他的制书,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的爱啊!嘻嘻嘻~
◆下章大婚啦!给大家普及唐代的婚俗!来参加婚礼的小天使们记得出份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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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一番风露晓妆新(二)
 
  朝夕之间, 佳期已至。
  若依常俗, 男女婚嫁当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六种礼法,即所谓“六礼聘娶”, 但我们的婚姻特殊, 他无亲闱在侧, 我无椿萱并茂,更不同寻常夫妻成婚之前从不相识, 故便省了五礼, 只有今日的亲迎。
  亲迎之礼还在黄昏申时, 因此晨起时, 府上并不忙碌。早食之后,霜黎领了五名小婢, 各捧着衣饰, 前来给我梳妆。我自非那般矜持的新妇,此刻只是顾东问西, 难掩激动的心情。
  “霜黎先服侍娘子更衣,免得你坐也坐不住!这礼服上身,你想乱动也动不了啦!”霜黎按住我的双肩,一阵巧笑, 却是嫌我太闹腾了些。
  “好啊, 知道你最稳妥,就听你的!”我笑笑,向她挑了挑眉, 心中也甚是期待自己穿上的模样。
  那一边,霜黎一个眼色示意,其中三个小婢便向我展开了手中捧着的礼服。我只先大略望过一遍,已觉颇为隆重。
  第一件是青碧色联珠团窠纹的大袖连裳,那锦缎丝滑无比,荧光照人,庄重而大方;第二件是月白色的绫纱长裙,其纱质轻薄而垂直,里外总有三四层,风吹而飘散,如瀑布飞流;第三件是蔽膝,同连裳色,金丝线锁边,上描绣一只大雁口衔同心百结展翅欲飞;再者便是束腰和鞋袜,皆从连裳之色,俱都是精致非常。
  及至更换上身,果真束缚限制,分量也不轻,只是,可真好看!我自来都觉得这些盛装礼衣之类,除了繁琐,并无可取之处,这一下倒让我大为改观。
  “瞧,这腰身裹得多好!”霜黎扶着我走到镜前,却笑着十分感叹,又道:“昔年,娘子曾自愧相貌平常,霜黎就说不过是因为年纪还小,等到鲜花初绽的年纪,定会出落得极美。如今不就是?”
  此时激动稍缓,却因霜黎之言生出几分矜持羞涩来,只是抿嘴一笑,没有多说的。
  妆台前,霜黎命另两个小婢摆开一长排的首饰,我一个个细细看过去,从左至右,精致漂亮自不必说,却都似是有名堂的。便要去问,霜黎正好讲来。
  “这是琉璃镀金花钗四对,小银花钗同大花钗之数也是四对,还有双凤含珠银饰两对,鎏金蝴蝶纹头饰一枚,金镶玉步摇一对,博鬓一对,嵌宝白玉镯一对。”霜黎用手指着这些钗环,说得无不详尽,罢了便从台上拈起一枚梳篦,替我理起一头青丝。
  霜黎是个极巧的人,经她一打扮,再丑的人也必定增色三分。今日她自然更加用心,此刻静坐从铜镜中看去,她眉间稍蹙,薄唇微抿,认真得像是在精雕一件宝器。我都不忍打扰她,问一句要给我梳怎样的发式。
  足足一个时辰,这发式才见端倪,却是一个端正大方的高髻,所有头发皆高束于头顶,令人倍显卓拔之气。其后,香粉青黛,口脂花黄,又是一轮施妆。直至未正将近,一应妆扮之事才都了了。
  铜镜之内,自己早已改头换面:高髻乌亮如云,那四对琉璃花钗于高髻底部左右前后簪好,四对小花钗则在高髻两旁对称排齐,鎏金蝴蝶纹头饰嵌在高髻中央,一双博鬓掩住双耳,整体十分巧妙。头饰虽多却是错落有致,不显堆砌。妆面浓淡相宜,黛眉入鬓,额附花黄,面颊生光,眼描的是桃花妆,唇点的是媚花奴。
  “娘子可还习惯?这妆扮可要等到晚上才能卸了呢!”霜黎坐到我面前,笑得温柔,问得关切,一面还在抬手给我调弄发间饰物。
  “你要听真话吗?那便是我快被这些东西压死了!可这一辈子一次的事情,我还是能忍的!”我笑道。
  她亦笑着点头,又道:“这时辰说早不早,校书也必定在来的路上了。霜黎要去看看各处还有什么要打点的,倒不能陪娘子了。娘子且先用些糕点,别饿着做新妇啊。”
  “好好好,你辛苦了,我哪里敢不听?且去吧!”我微微颔首,头上的步摇流苏亦随着轻晃。
  ……
  ——从晁衡处写来
  依照唐俗,男子们成婚时不论士庶,都可穿着超越身份一等的服制,以示摄盛之意。如今,晁衡位在正九品下,则便穿了一身八品官人的礼服,越发显得意气扬眉,神采飞扬。
  修行坊的新居虽离玉羊的府邸不远,但晁衡早早便准备好了。及至未正一刻,携了各样用物,正式出发。晁衡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头前,其后跟得三个傧相,楚天阔、下道真备、井上真成,以至一班乐士、三五傔从,俱都是清一色的翩翩少年郎。所行之处,无不令路人驻足观望,艳羡之声不绝传来。
  未几,亲迎的队伍抵达独孤府门首,晁衡抬眼一看日头,正好申时。他跃下马背,只见府门紧闭,他心知此乃中原风俗,淡淡一笑,随即抬手叩门,说道:
  “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这话方毕,内边便传来问话,道:“不审何处贵客?不知何方君子?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晁衡早有准备,亦听出这话音出自霜黎,便笑道:“本是扶桑君子,平城名家。目下校书,参谒高门。”
  晁衡话音刚落,里头又问:“既是望门君子,贵胜英流,不知来意,有何所求?”
  “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晁衡不假思索,依旧应对如流。
  至此话毕,府门“哗啦”一下大开,霜黎急急先跑走,只留了三五个青年男女将晁衡一行人迎了进去,一直引到正堂庭前。
  这时,霜黎站在台阶上正对晁衡,却还是不让他进去过礼,捂嘴一阵巧笑,佯以居高临下之态问道:“晁生无知,空手而来?!”
  晁衡哪里不懂?听罢依言只便拱手一拜,然后转身从楚天阔手中接过一只脚掌被捆住的大雁,并略举起与霜黎示看。
  霜黎这才点头满意,向晁衡招了招手,领了他进门。
  ……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其实是“黄昏”之礼,后世才渐渐变成了“婚”。
 
  第71章 一番风露晓妆新(三)
 
  霜黎去后, 两个小婢陪伴我, 说笑用食, 却也不算难熬,一晃日头便偏西了。
  “来了!来了!新郎君领着亲迎的队伍到了!娘子快快起身去正堂, 莫要误了良辰啊!”
  我正想要人去探看外头动静, 不料一个小丫头就匆匆报来了!她跑得满面飞红, 言语之间倒把我弄得紧张起来。
  “好,那我们就去!”我深吸一口气, 接过小婢递来的一把团扇遮住面孔, 随她们扶持着出了门。
  不多时到了堂屋, 只见一重重围屏帘幕相遮, 听得行障那边说笑热闹,却什么也望不见。
  “新妇请面南背北坐到这马鞍之上!”刚才来唤我的丫头不知从哪里捧了一副马鞍放在地上。
  “啊?这是何意?”
  “娘子坐马鞍, 取意夫妇婚后融洽, 一辈子平安喜乐。”
  我闻所未闻,一边被扶着坐上去, 一边好笑,觉得这小意头极妙。
  “娘子请稍待!”
  我点点头坐着不动,时时透过团扇观望围屏那边有无身影晃动。
  只片时,霜黎便绕过屏障走了进来, 而我刚想打听外面情形, 却被她阻拦不许说话。她轻附到我耳边,才道:“他已经进来了,娘子不可着急。奠雁礼一过便可相见!”
  我会意一笑, 颔首继续静待。忽然,眼前这一道屏风透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晁衡,是他来了!
  “晁生却步,新妇在此!”眼看晁衡靠近,霜黎就高声一喊,将他阻在了一屏之外。
  “晁衡不敢,欲掷大雁。”
  晁衡说完这一句,霜黎便使了眼色让两个侍娘屏前去接。二人应命,上前抖开一幅红罗,言明备好。晁衡知晓后则双手高举大雁,从屏风顶部将大雁掷了过来。二人眼疾手快接住便以这红罗裹好,又用五色彩线缠住大雁的嘴巴,抱着它站到一边去了。
  奠雁礼毕,霜黎便命一对童男女进屋撤去屏障,而我还是只能端坐在马鞍上不好乱动。但是,我终于见到他了。
  他头戴黑缨冠,精神奕奕,目光炯炯,身着藏青色大袖外袍,白绫里衣,束黑色描金纹腰带,棕红色锦缎下裳,足蹬同裳色鞋履。整个人英气挺拔,还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神清骨秀,器宇轩昂。
  他从见到我的一刻起便与我对视,目光不离。我为他的潇洒暗叹,他亦用眼睛诉说着许多柔情。
  “请郎君接过大雁,面北而跪新妇。”
  霜黎提示晁衡礼仪,他也目不转睛,只是抬起双手从侍女处接过红罗包裹的大雁,跪坐在我面前。
  对坐一刻,到了该入百子帐的时辰。百子帐乃是新婚夫妇合房的场所,就搭在府上东南角的小院里。于是,侍娘小婢们在前,晁衡次之,我用团扇掩面由霜黎扶持着走在最后,依序往东南院去。
  及至出了堂屋便有三五个中年妇人走出来,人人手持一块毡席依次为我铺路,直到将我送进帐内。帐内宽敞,一应床帷、桌几、用具都是新的,极齐全的。
  侍娘小婢至此撤去半数,霜黎也不再陪伴左右。相对拜礼之后,便有两个面貌清秀的少女各捧了一盘金钱花钿、红枣果子走进来。她们步态轻盈地走到中央,将盘中的花果向四处抛撒,一边撒帐还一边齐声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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