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脸红着小跑着过来,手里拿个布兜子,一股脑塞他怀里:“给你的,戴不戴都行,我——我去看看茶煮好了没有!”
第12章 芙蓉
陶枝早就翻出了之前买的护腕,却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
程漆是个很挑剔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挑的东西他会不会喜欢。而且她想,送都送出去了,若是程漆不戴,总是有些尴尬。
直到程漆出来叫她,陶枝才心一横把东西给他,心想戴不戴的,反正自己的心意送到了。
她回小厨房把茶泡好,端回正屋的时候,程漆正靠坐在墙上。
——手上系着那副护腕。
黑底红绳,和他一身玄色劲装正相配,很漂亮。
陶枝一顿,忽然就有些开心。
程漆戴上了,嘴上却没提,大爷似的用手指捻了一点她磨出来的蚌粉,嗤笑道:“你打算用这个抹脸?”
之前程漆陪她买蚌壳和用具的时候,陶枝和他说过一嘴,虽然她很想和人说说自己的打算,但总觉得程漆大概对香粉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因此只是简单说了说。
她没想到磨蚌粉要花这样大的力气,她换了各种姿势,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磨出来的还是乱七八糟,甚至能看见小块的蚌壳碎片。
陶枝有点沮丧:“用这个,脸会划伤的。”
程漆瞥她一眼,看她臊眉耷眼的样儿,“啧”一声:“倒茶。”
陶枝应一声:“哦。”
程漆笑一下,懒懒散散地握住药碾滚轮的手柄,扫她一眼:“看着。”
然后,他自手臂开始用力,缓缓滚动了第一下,药碾中的碎壳便都不见了。
陶枝瞪大了眼睛。
他动作很慢,一寸滚一寸,可每进一点都有鲜明的变化。第二下滚过之后,蚌粉肉眼可见地变细了。
程漆结实的手臂肌肉绷紧,衣服下流畅的线条依稀可见。他吐出口气,第三下滚过之后,粉质已经细腻如沙,洁白透亮。
陶枝看着桌上细腻润白的蚌粉,吃惊地长着嘴,说不出来话:“你、你这就——”
程漆漫不经心地问:“这茶我还能不能喝上了?”
陶枝激动得脸色发红,连忙双手端着茶杯递给他。程漆接过来,手指不小心蹭到她的指尖,被茶杯热意烫得温热,又滑又细。
程漆手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来。
陶枝摸了摸粉质,简直比她预想得还要好,她竟不知道程漆磨出来的粉能细到这个程度,甚至比她从宋鸣鹤的小作坊里摸过的蚌粉还要细腻得多。
“你,你简直,”陶枝捧着药碾,清澈的瞳孔毫不掩饰情绪,“你太厉害了!”
程漆唇角一勾,看她白皙的脸透出兴奋的红,坐都坐不住的样子,不知怎么也跟着有点高兴。
不就是磨了个粉吗?
他越过氤氲的蒸汽,在一片朦胧中看她,心想:傻姑娘。
—
接下来的几天陶枝几乎废寝忘食。除了早午饭还按时到阿婆家里吃,其他时候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经常连晚饭也忘了吃。
连程实都好奇起来:“姐姐每天捣鼓什么呢?”
程漆筷尖挑起块肉夹到阿婆碗里,扫一眼对面空着的木凳,垂下眼道:“谁知道。”
肉炖得烂,阿婆也能吃得动,腮帮子鼓了一会儿把肉咽下,才道:“阿枝在做大事呢。”
程实扒拉着饭,含混问:“什么大事?嫁人?”
程漆凉凉地扫他一眼。
阿婆笑眯眯地打他一下:“净胡说。阿枝和我说了,她要做一种对脸好的香粉,抹上以后白得很咧,洗干净之后脸也不会变黄,厉害着。”
程漆一挑眉,陶枝只和他说了要做香粉,至于做什么样的、怎么做,根本没告诉他,却和阿婆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嗤笑一声:“不都是打扮那一套。”
阿婆:“打扮怎么了?姑娘家家的就该拾掇,要我说阿枝本来就好看了,稍微打扮打扮,还不得成了仙女儿……”
程漆用筷子头敲一下程实手背:“去给你仙女姐姐送点吃的去,别没成仙呢,先饿死了。”
—
雪石粉是现成的,因为用量不多,陶枝便也不是那么讲究。上辈子的记忆和手感还在,她知道放多少雪石粉会过量,放多少会不够。这次她只打算做少量的芙蓉粉,因此控制得格外精细。
把雪石粉和蚌粉搅在一起之后,倒入准备好的小盆子里,加清水,开始不停地搅拌。胭脂水粉虽然看起来风雅精致,但其实制作起来全是力气活儿。
陶枝娇生惯养,却难得对一件事上心。一道道的工序枯燥,但因为喜欢,她做得高兴。
接下来便是无数次的漂洗、沉淀,她拿出之前备好的筛子,一遍遍地滤,不放过任何一点杂质。
做这些的时候,陶枝感觉自己浑身都很轻快,右手掌心微微发热,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逸散着,萦绕在四周,心情竟出奇地好。
就这样做了整整一周,芙蓉展开了细嫩的花瓣,而她终于沉淀出最终的粉。
陶枝这时才惊觉时光飞快,这些日子她心态平和,左手的檀香好像消失了一般,唯有那股浅淡的草木香陪着她。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算去对门看看芙蓉花。
一出门,就看见程漆走出来,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两人都没说话。
陶枝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和程漆好好说话了,她迎着那人惯常冷淡的脸,笑道:“粉我做好了,特别好,比我想象的还好。”
程漆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提这些事,收回迈出去的脚:“然后呢?”
陶枝问:“嗯?”
程漆抱起手臂:“然后要做什么?”
陶枝见他有兴趣听,便走到阿婆家台阶下,仰着头兴致勃勃地和他讲:“然后还要做芙蓉花的花露,加进粉里,扮得很匀很匀才行。然后……然后要压模子,压成花样儿的,再放到日头底下晒,就做好啦!”
程漆垂着眼,看她站在几步之外。
有一种久违的、于他而言格外珍贵的生命力,顺着她身上的香,一起扑面而来。
生机勃勃,灼灼绽放。
如春,如晨光,如暖阳。
程漆护腕下的手指蜷了蜷,而后松开抱着胳膊的手,一仰头:“那你来。”
陶枝不解地走上来:“嗯?”
“不是要做花露吗,”程漆往里走,“花都给你搞好了。”
院子里,花圃上,芙蓉花粉白的花瓣儿舒展着,开成一片灿烂的花海。在她忙的这段时间,显然有人精心侍弄的。程漆在家从不让阿婆动手,那么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最鲜、开得最正的几朵,已经被人及时摘下,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
陶枝眨眨眼睛,心里陡然软了一片。
第13章 成品
清晨,廖清欢刚洗过脸,穿着一身水红纱裙,施施然坐在梳妆台前。
桌面上摆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饶是宋鸣鹤做这方面的买卖,竟也叫不全。
从前的廖清欢就喜欢打扮自己,每次出来见他,她总是光彩照人的,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一不是精心挑选搭配,就连妆面都恰到好处。
但现在的廖清欢好像比从前更热衷于这些事,成日里和那些京中小姐妹聊的也是这些话题。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宋鸣鹤总觉得她似乎不如从前那般耀眼,妆面和衣着常常让宋鸣鹤一个男人都觉得不太协调。
廖清欢涂着丹蔻的手指在一堆瓶盖上划过,最后旋开一瓶香粉,取了小扑蘸上,一点点在脸上抹开。
那香粉色泽亮白,抹在脸上后,和没抹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脸似乎比以前黄了,连宋鸣鹤都发现了这点。他是做这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香粉里的铅对脸有多不好,而廖清欢几乎离不开它……
廖清欢显然也发现了,她手一僵,随后加快了速度,飞快地用香粉覆盖了整张脸,连露出的脖子上也搽上厚厚一层。
然后她才松了口气,满意地笑笑,摸上鲜妍的口脂,转头朝他笑:“今日这颜色好看吗?”
粉太厚,脸太白,唇又太艳,像是要搭台唱戏的。宋鸣鹤眉梢一抽,然后才温柔笑道:“夫人怎样都好看。”
他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妻子的脸,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个人。
穿着粗糙的布裙,脸上不施粉黛,皮肤却发出自然白皙的光泽,如玉如珠。那双浅色瞳孔清澈透亮,一笑唇边就晃出小小的弧。
廖清欢信了,欢欢喜喜地转回身,又打开一罐面脂。
宋鸣鹤若有所思,或许就是因为陶枝不常用这些东西,皮肤才会那样好。
眼下市面上的香粉基本都是用铅粉制作,米粉粟粉的倒是对脸无害,但质感不好,用起来效果比铅粉差得远。这样根本卖不出去,渐渐地就没有作坊生产了。
有什么粉既能达到铅粉的效果,又能有益于皮肤吗?
宋鸣鹤蹙着眉想了半天,发现自己脑中空空如也,便就作罢。
……算了,那种东西怎么会有?若有,早就被人做出来了。
—
芙蓉花是新鲜的,陶枝抓紧时间开始制作花露。一口铜锅架起来,烧起滚水蒸煮,期间糊了两次锅,但因为鲜花充足,最后一次总算煮出了一小盆的量。
然后便是同样的一遍又一遍的萃取、蒸馏,直到花露没有一丝杂质,晶莹剔透。
最后的成品只有一碗的量,花香极为清新自然,陶枝深深地吸一口,觉得比她上辈子做的还要好。
花露一点一点倒入静置了几天的蚌粉里,陶枝怀里抱着器皿不停地搅拌,直至均匀。
最后淡粉色的粉浆倒入芙蓉花的模子里,总共三只,陶枝做的小心翼翼。耐心刮掉每一点溢出的粉浆,让表面平平整整,最后摆在院子里阳光最足的地方。
做完了。
陶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三日后粉浆干透,隔着一丈就能闻到那股清浅的芙蓉花香。
陶枝心里咚咚跳着,从模子里倒出香粉块,修整边缘,置入事先备好的芙蓉花小罐里。
剩下的余料她碾成粉,在镜子前屏住呼吸试了一下。
从香粉落在脸上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成了。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质感,比她预想的还要细腻上数倍。除了芙蓉花的香气,还有一种神奇的草木香渗透在其中,格外好闻。她把香粉抹开到全脸之后,更是惊叹于粉质的清透,没有一丝厚重感,轻盈得仿佛没有上粉。
陶枝压着内心的激动,连续用了三天,皮肤果然没有任何负担。不但如此,甚至还有神奇的润肤功效。
她记得上一辈子宋鸣鹤做出来的芙蓉粉也只是对皮肤没有伤害,她用自己做的粉,却明显感觉到皮肤光滑而有弹性,连带着气色都变好许多。
就连程实都发现了这种变化,吃饭的时候瞧了她好几眼,憋不住问:“姐姐,你脸上抹东西了?”
程漆坐在她对面,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
陶枝笑眯眯地凑近一点,对程实道:“你仔细看。”
程实咬着筷子,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可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好像是……比平时好看?
程漆支着脸的手放下来,把程实的脑袋往后扒拉了一下:“好好吃饭。”
阿婆也凑到陶枝面前,摸摸她的脸颊,笑眯眯道:“像鸡蛋似的,好看。”
陶枝笑着蹭蹭她的掌心,心里很高兴。
调换了人生以来,她每天被平凡的生活占满,已经太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从前女为悦己者容,她的美是为了宋鸣鹤,而今她满心澄澈通透,美不再为了任何人。
她只为自己。
于是今天早上她薄薄地上了一层粉,颊上淡扫一点酡色,力道控制得极巧,只有淡淡一丝粉色,便提升了全脸的气色,白里透红,整个人发光一般。
确实是发光一般,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便好像连周围都亮了。
程漆看她一眼,又看一眼,然后冷哼一声。
“花枝招展。”
陶枝手一顿,看在这些天程漆帮忙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阿婆却没那么好打发,一筷子精准打在他手背上:“说谁花枝招展呢?”
陶枝低着头,嘴角幸灾乐祸地弯一下。
阿婆紧接着第二筷子又跟上去,“啪”的一声:“姑娘爱美还有错啦?我看阿枝漂漂亮亮的就高兴。”
程漆认错:“是。”
阿婆拉住陶枝的手捏捏,“就该这样,你才多大啊,每天就该打扮得好好的,说不定哪天就遇上对的人了呢?”
程漆抬起眼睛。
陶枝浑然不觉,被逗得发笑,和阿婆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什么。
程漆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一阵烦躁,撂下筷子:“我吃饱了。”
阿婆嫌弃地挥挥手:“下桌下桌。”
陶枝也没有看他的意思,程漆呼吸变得深长,目光沉沉,半晌后才一言不发地从椅上站起来,大步走了。
现在香粉做成了,怎么卖出去便成了问题。陶枝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上辈子她熟悉京城的各大胭脂水粉铺面,因为出手阔绰本身又颇有研究,和许多掌柜伙计也熟识。其中有一位,是她平生见过对妆品最为痴迷的人,这人开店不为赚钱,单纯是因为喜爱,若是碰上难得一见的珍品,他能研究个几天几夜。
更巧的是,这人开的香阁,正好是宋鸣鹤的死对头。
第14章 机遇
陶枝打定主意,把三罐芙蓉粉仔细打包好出门,然后就看见程漆抱着胳膊站在屋檐底下,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你怎么不去武馆?”陶枝走到他身边停下,睁大眼睛不解问。她明明记得方才他就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