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清淡笑不语。
而宸王的事报回当日,半晚时丽婕妤的公主早夭了。皇帝膝下孩子不多,公主更是少,听闻消息后伤心不已,加上宸王一事,心中郁结难舒,在宣政殿里吐了血。
李公公急召太医,皇帝当年被宸王气得吐血,如今又一次吐血,可不是好兆头。
皇贵妃听闻皇帝吐了血后匆匆赶来,伤心之外更是自责,公主的事她也有责任,李公公便劝她,说大多是因为宸王,皇贵妃这才安心些,直骂宸王混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年皇帝吐血, 太医对太后说这是气急攻心, 皇帝还壮年,并无大碍。这次又吐血,太后终于不肯再让太医糊弄, 将太医们召来慈庆宫, 指着院正道:“你今日若是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再也出不了宫。”
院正左右为难,最终屏退了所有人, 对太后道:“太后恕罪,不是臣等不说, 是皇上不让臣说啊。”
“你只对我说,皇上知道了不会怪罪你。”太后心中沉着一块大石, 一个令她害怕的念头浮了上来。
“当年臣就劝过皇上,他常年忙于政务,哪怕封印的日子也不肯歇息, 又加上这个年纪肝肺火气旺盛,所以有积劳肝毒的症状, 可皇上被宫里的补药养着,所以自己并不觉得亏空,也就更不在意了, 如今再次吐血, 恐怕是常年累积下来的肝毒被引发出来,一般人是不会吐血的,若是内脏损坏严重才会有血从口中出来, 恐怕皇上……已经伤到了心肺了。”院正惶恐地匍匐在地。
太后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院正。
所谓内脏损坏太后是知道的,当年先帝走前是如此,秋嬷嬷也是如此。
“你只告诉我……”太后闭了闭眼,压住眼中的酸涩:“你告诉我,皇帝这病还有得救么?”
“太后恕罪,毒入了心肺,恐怕治标不治本。但若是皇上好好调养,活个三五载不成问题。”院正道。
“三五载?”太后一个不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被院正眼疾手快地扶住。
再坐回位上时,太后已经潸然泪下。
“您要保重身子啊。”院正在朝数载,也陪着太后走过了当年的风风雨雨,已经白发苍苍,此刻更像太后的一位老友:“皇上早在当年封印高热那次就知晓了自己的病情,可惜皇上太注重国事,没有放在心上。可若是您得保重,再像当年一样为皇上稳固朝政才是。”
“我老了。”太后摇头,泪止不住地流,叠声道:“我老了。”
太后老了,再也不能用臂膀去护着自己的儿子了。
院正对太后的心酸感同身受,眼眶也禁不住发了热:“如今这情形,还望您给个示下。”
“太子在哪?”太后默了默,问道。
院正不知,太后便传宫女进来问话,宫女说太子在宣政殿为皇帝处理朝政。
太后点头:“传我懿旨,皇帝苏醒前,太子代为监国。”
闫清接了太后的懿旨后并不惊讶,哪怕皇帝还醒着,也会出此决定。
可惜皇帝吐血后就一直昏迷,大臣们欺负闫清刚当上太子不久,以太子年轻为由,纷纷来到慈庆宫觐见,请求太后改变主意,改为让六部并翰林院暂时处理朝政,改朱批为蓝批,朝政方可安稳。
当初景文太子闹天花一事,太后将景文太子接来慈庆宫时也是这样,那些大臣们做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纷纷来慈庆宫劝谏,那时太后为了快速了解此事,便强留下闫清三位王爷在慈庆宫,与太后一起将大臣们挡了回去。
可如今时移势易,没了三位王爷,也没了秋嬷嬷,只有太后垂老的身躯独自抵挡着那些人的唇枪舌剑。
更有如秦丕卫安这种顽固的老臣在慈庆宫外除冠匍匐不起,一声一声念着先帝,念着这几百年的家业,仿佛如今监国的不是太子,而是推翻了闫家自立为王的贼子。
太后心累之余,更对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皇贵妃道:“咱们妄想让闫清自己立起来,所以只给他找了个秦家,如果再多纳几个进来,如今也不是这种被孤立的局面。”
皇贵妃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早就慌了神,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曾经以后,那些大臣们在慈庆宫外高声喧哗,将头硬磕出了血,皇贵妃真怕他们一激动就闯进来。还是太后一直稳稳捏着她的手,她才不至于吓得落荒而逃。
“硬着头皮也要学着,你不是皇帝摆在后宫的花瓶,你是闫清的倚仗。”太后沉着嗓音道。
“嗯。”皇贵妃郑重点头,眼神坚定。
闫清一直在宣政殿内没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躲起来了,毕竟当年景文太子被朝臣质疑他对赈灾做的决定时,景文太子也是躲在东宫里,让皇帝为他劝退了所有人。
那些人嗤之以鼻,准备在慈庆宫长跪不起,哪怕对闫清的太子之位威胁不了分毫,但朝堂就是这样,大臣们总是希望以后的新帝更软弱些,能任由他们掌控。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求见太后。
皇贵妃终于有些撑不住,恳求道:“让人请闫清来,他是太子,总该来面对这些。”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闭着眼坐在椅子上,手指捻着佛珠。
太后何尝不希望闫清出面,可闫清自己出来面对,和被她们推出来面对,是不一样的。
太后比任何人都看得透,若闫清今日没有出宣政殿,她与皇贵妃就得咬牙撑着,不能露出分毫的软弱,否则那些大臣就更加肆意妄为。
“去小厨房给那些人端一碗粥和一盘小菜,他们不愿起来,就跪着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跪。”太后指着门外,吩咐道。
“这话奴婢怎么说呢?”宫女问道。
若是秋嬷嬷,一定能明白太后的意思,可这些宫女们都还年幼,自然不懂,太后便教导:“就说是我与皇贵妃午膳用的,吃着觉得还不错,赏给他们。”
宫女们陆续去做事,皇贵妃也很不解地望向太后。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他们越是看不懂,就越是害怕,若让他们知道我们母女俩坐在里面惶恐不安,他们就该得意了。”
皇贵妃受教不已。
到了傍晚,宫道上陆续点起灯笼,大臣们还在跪着,正商量着明日早朝也不去了,依旧来慈庆宫,跪到太后松口为止。
便听见击掌声从远处渐渐近了,众人转头看去,见闫清由宫女内侍们簇拥着走来,身上蟒袍光鲜,神色淡然,一点不见萎靡之态,反而有种新帝登基临危不惧的气魄。
大臣们让出一条道来,秦丕为首望着闫清,那眼神隐隐藏着冷意,仿佛闫清做了亏欠他们的事,他们是来讨债的一般。
秦丕与卫安对视一眼,刚要开口为难闫清,便见里头燕儿一张笑脸迎出来:“太子来了,太后与皇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用饭呢。”
闫清点头:“刚处理了些事情便觉得饿了,想来慈庆宫用饭的。”
“那您快进去。”燕儿赶紧侧身让开。
大臣们被无视了,怎么甘心,秦丕双唇一动就要说话,却见闫清转回头来:“吏部尚书在不在?”
“臣在。”吏部尚书就在第一排,闫清这是明知故问。
“父皇让你拿出对宸王处置的结果,你明日一早记得拿给我。”闫清道。
吏部侍郎一愣,旋即道:“是。”
闫清点点头,旋身走进了门里,慈庆宫的大门又轰然关上。
大臣们望着门发了好一会的呆,不禁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或者是石头沉入了大海。他们忙活了一天,结果人家连个水花都不回应。
想了许多种结果,想到过闫清会忍不住出面,也想到过闫清躲在宣政殿不理会他们,可就是没想到闫清出面了,却也不理会他们。
如今闫清进去了,他们再跪下去,算是求太后改主意呢,还是求闫清自己请求下位?
左右计较了一番,想想怎么都不太行,便道:“散了。”
吏部尚书一头冷汗,最先道:“我先走了。”
闫清点了他的名,若他明早拿不出东西,那么杀鸡儆猴里的那个鸡一定是他。
看着吏部尚书擦着汗转身走了,其余人也跟着离去。
只剩秦丕几个带头的站在原地,卫安神色无奈的挥挥手,几人便负手结伴着走了。秦丕幽幽道:“倒是小瞧了他。”
这位新太子敢独自面对他们这些老臣,说不定心里也有对付他们的方法,却按下装作若无其事,心思深沉让他们不得不更警惕几分。
“哎,再议再议。”卫安摇头。
有人沉着声问道:“咱们这么蹦哒,新帝登基后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几人面色一凛。
“皇上当年登基前后还不是被大臣为难,哪朝不是这样过来的,皇上还不是将为难他的老臣们好好安放在朝堂里,直到他们乞骸骨告老回乡,为了民声,他不敢的。”秦丕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几人听罢后才放稳了心。
实则闫清进了慈庆宫,太后和皇贵妃还坐在正殿里,哪里摆了什么饭菜。
太后听闻闫清来了的消息立时就睁眼望着门口,神色沉重,但眼中的情绪却很复杂,有惊喜,有担心,还有些释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先帝和秋嬷嬷说,她没有选错,没有让闫家倒下。
皇贵妃更是欣喜地站起来,等闫清一进来就奔过去握住他的手,忍不住伏在闫清的肩头哭起来。
闫清将皇贵妃安慰一番,来到太后跟前跪下请罪:“是孙儿不孝,让皇祖母与母妃为难了。”
太后低头看着闫清,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之色,祖孙俩的眼中似乎有旁人看不透的默契。太后站起来道:“摆膳。”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不是我故意拖延,是我熬了一个通宵才写出来,这几章真的写得我心里很难受,也怪我没有提前存稿……下午还有一章,表达对你们的歉意~到现在还没放弃我的小可爱们,我真的很感谢这段时间你们对我的包容,谢谢你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席间三人没有怎么说话, 皇贵妃结结实实被吓着了,她是妃子, 从来不干政,就连奏折都看不懂, 那点心思对付后宫的女人还行,对付外头那些大臣可用不着地方。所以用了膳太后就让她回去歇息了。
皇贵妃走出来,燕儿为她披上披风, 扶着她的手是, 发现皇贵妃的手冰凉。走出了慈庆宫皇贵妃才身子一口气, 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道:“怪不得太后说, 后宫只是前朝的缩影, 后宫折磨人,而前朝杀人, 真刀真枪地来。”
“娘娘?”燕儿有些吓着了。
皇贵妃自顾自地道:“我这样可不行,哪里能为闫清撑起来,如今有太后倒还好,若是太后不在了……”
“娘娘!”燕儿提高了声音打断,见皇贵妃恢复了神志,便又轻声道:“娘娘一定累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皇贵妃也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便点点头,由燕儿扶上了撵。
闫清扶着太后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好让晚饭能够克化。
“你可是怕了?”太后幽幽问道。
“民间没人造反, 边境没外族入侵,孙儿怕什么?”闫清笑。
“若你登基,你准备将那几个老狐狸怎么办?”太后又问。
闫清默了默,道:“皇祖母觉得,孙儿能拿他们如何,他们都是朝廷的老臣,秦丕更是文豪世家,桃李满天下,孙儿如何能动得。”
“你父皇也是如此过来的,你能想开点就好。”太后劝道。
闫清点头。
两人走回后殿,太后屏退左右,对闫清道:“你父皇的病,你可知道?”
“太医说是气急攻心。”闫清道。
太后摇头:“那是对别人说的,也是对你母妃说的。你父皇这次可要听天由命了,若是能醒来,还能活一阵,若是醒不来……”
闫清抬头看向太后,祖孙俩沉默了好久。
“闫清,以后我们又要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太后眼中闪着泪光,迟迟没有落下。
而闫清却从太后口中听到了一丝哀求,那眼神里满是对闫清的依赖。
或许是哀求闫清再尽力救一救皇帝,或许是皇帝没了,她只有闫清可以依靠了,就如几十年前,年幼的皇帝依靠她一样。
闫清心底慢慢浸出凉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开始忍不住去想,太后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爱,对皇贵妃的照拂,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如今这个局面做准备。
但面前这个老人,是他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想要真心以待的人,是他当作自己的亲祖母,甚至是母亲一样亲切的人。
闫清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将脑海里的杂念抛开,再抬起头笑道:“皇祖母,父皇会好起来的,您别太担心,如今李公公与李松重兵把守着福宁宫,太医院也时刻等着诊脉,相信不出几日,父皇就能醒来了。”
太后点点头,将闫清的手握在手中。
闫清离去后,有宫女进来伺候太后更衣歇息。太后却挥手:“不用来伺候,我自己做。”
宫女不明白太后怎么了,但还是又退了出去。
太后突然很想念秋眉,那个陪了她几十年的老伙伴,每一次深夜里她彻夜难眠,秋嬷嬷都会点一盏灯来她床边,陪着她回忆那些往事,帮她分担着心里的那些苦涩。
秋眉走的那日夜里,太后坐在她床边,她毕竟不像那些年轻人一样看不得生死,反而看得多了,也就淡漠了,所以她没有掉泪。秋眉看向她的眼里满是不舍,而她却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在这宫里熬到了死都没法出去,等你走了,我就让人带着你回去葬在你的家乡,你再也不用关在这四方牢笼里了。”
秋眉的眼角落出一滴泪来,那滴泪太后看不懂,也不愿去细想。是她当年硬留下秋眉在她身边,错过了出宫的年纪,秋眉一直不知道,什么举家搬去了南边,都是她编织的谎言。
“秋眉啊……”寝殿里飘出太后沉重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