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闫清走回来,皇帝第一句便问:“宸王呢?”
闫清一愣,神色有些为难。
“朕问你宸王呢?”皇帝逼问道。
“宸王听闻您昏迷了,从军营逃跑了。”闫清幽幽叹气。
皇帝撑着坐起来,脸色涨红:“他跑了?”
皇帝的肺就像个风箱一样,喘口气就会发出杂音,听闻宸王跑了,更是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闫清忙扶着他躺下:“已经让人去追了,您别动怒。”
没人能感受到皇帝内心的恐惧,那个梦境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下一刻就会听闻宸王带兵攻打进了皇城一样,哪怕宸王手上的私兵还不足两万。
“传……传陈昱。”皇帝喘息着道。
此时太医随李公公进来,太医见到皇帝气息微弱,忙塞了一颗药丸在皇帝口中含着,并道:“皇上身体亏空严重,要控制心火,否则还会吐血。”
不用太医说,皇帝就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他还是呆愣了好一阵,眼神放空地望着床顶。
“皇上……”李公公忧心唤道。
皇帝转头看着闫清,浮肿充血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对他招手:“你来……”
闫清过去蹲下,轻声道:“父皇有何吩咐?”
“全力追拿宸王,押回燕京。”皇帝道。
闫清点头:“以什么罪名呢?”
“逃离军营,幽禁。”
幽禁。闫清眼中黯淡了一瞬,随即站起来,应下:“是,儿臣这就去吩咐。”
皇帝答应过太后不杀子,所以他并不打算杀宸王,而且皇帝也怕他死后在黄泉与宸王相聚,他对宸王已经有了恐惧。
皇帝醒了,满朝欢腾,即便依旧由闫清代为理政,可理政与监国到底是不一样的。
南朝王偷偷回了燕京,以为皇帝会下令追杀宸王,当在闫清那儿听闻皇帝只准备将宸王幽禁时,南朝王气得跺脚:“那混账丢尽了父皇的脸,父皇居然也能忍!”
“他毕竟打过几场胜仗。”闫清道。
“那咱们如今怎么办?”南朝王已经完全信任闫清,闫清的任何吩咐他都愿意去办。
“陈昱的弟弟不是已经斩了,他拿银子到处疏通的证据还在,你去找出来。”闫清道。
“你老往陈昱身上费什么功夫,那个人就是块石头。”南朝王不解。
闫清只有说得更明白些:“让陈昱革职几日,别闹大了。”
南朝王按着闫清的吩咐去办事了,闫清依旧每日早朝,将奏折抬去福宁宫,在皇帝眼前一一批阅,皇帝对闫清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越发信任他,更是将所有事情都交给闫清去办。
而外头的人看不见福宁宫的情景,便又有了更多猜测与谣言,南朝王想闯进福宁宫探望皇帝,更是被闫清命人打了出来。
宸王伤痕累累与自己的亲信汇合与燕京城外,闫清的眼线遍布天下,当夜就知道了,闫清只道:“放。”
宸王带着自己的亲信费了好大力气才入城,好在陈昱最近不当职,城门的守卫松懈许多。
“宸王打算混进宫来,秦丕带进来的。”李松又来禀报。
“放进来。”闫清道。
李公公垂着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这种沉默已经代表他做出的选择。
南朝王今夜被闫清召进宫,亲眼目睹这场戏,闫清说这是收网。
“让我去守着福宁宫,抓住他当刺客杀了!”南朝王摩拳擦掌。
闫清摇头:“咱们等着就是了。”
闫清说得最多的就是等着,南朝王就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这个时候,心中的雀跃快要溢出来。
当李松来报宸王已经往福宁宫去了,南朝王终于按耐不住,趁闫清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宸王来到福宁宫,他其实只是想看看皇帝,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见他不顾一切也要进宫探望,必然不会过多追究。
皇帝正在熟睡,因为药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中,他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宫女进来,却迟迟听不到接下来的动静。
皇帝强撑着睡意睁开眼,便见到站在自己床边的宸王。
“父皇……”宸王拖着自己的断脚走近,噗通跪下去。
然而皇帝心中只有无穷的恐惧,他仿佛看见宸王手中提着血淋淋的剑,正往他的胸口刺来。
“来人!快来人!”皇帝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父皇?”宸王没想到皇帝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皇帝抱着棉被蜷缩进角落里,像看鬼魅一般看着宸王。
“父皇,是儿臣啊,儿臣终于回来看您了。”宸王对皇帝伸出手。
“混账,朕要杀了你!”皇帝更加歇斯底里,眼中是浓浓的杀意。
宸王盯着皇帝,他的父亲亲口说要杀了他。裤子又浸出血,他抹了一把在手上,抬起来给皇帝看:“儿臣……儿臣听闻父皇病了,千方百计逃出来,还断了一只腿,就为了回来看您一眼,您为何不开心?”
“来人!”皇帝只梗着脖子吼道。
宸王的一双眼渐渐冷下来,猩红的眼中落出两行泪,从他紧抿的双唇流过。
“您为什么不开心,啊?”宸王哭着抓住皇帝的衣襟摇晃,手里的血染了皇帝整个衣领:“你为什么从来都看不见我,我打了几个月的胜仗,就败了一场,您就把我关起来,你是我的父皇啊!我从小到大有多崇拜你,有多敬重你,你都看不见!”
宸王一挥手,将皇帝扔在床上,又爬过去将皇帝抓起来。
“放……放肆。”皇帝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喘息,只能任由宸王将他像块布一样搓弄。
眼角瞧见宸王没了的左脚,皇帝用尽力气一巴掌打下去,手指抠进宸王的伤口里。
宸王痛得大叫,更是疯狂地将皇帝提起来,一只手掐住皇帝的脖子:“我真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是你亲手毁了我!”
皇帝一双眼往上翻着,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身子渐渐软了。
宸王死命的掐着,眼中全是疯狂。他或许已经疯了,克制了二十几年,他也早就想疯了。
“父皇!”门外传来南朝王的声音。
宸王已经疯得不管不顾,直到后脑被拐杖重重的一击,手中的力道才松下来。
皇帝立即翻身趴在床沿,咳得酸水吐了一地。
“父皇,儿臣来救您了。”南朝王扶起皇帝,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南朝王一直在外面等着闫清来,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闫清,眼看再晚一些皇帝就要被宸王掐死了,这才冲进来。
当闫清听闻南朝王救了皇帝后,脸色沉沉的,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
只有李松知道闫清真正的计划,站在一旁垂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走。”闫清道。
闫清来到福宁宫时,里头已经立了大批禁卫,宸王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李公公正在伺候皇帝喝药,一边道:“奴才正领着人换班,没想到被人抓了空,是奴才疏忽了。”
皇帝知道李公公必不会害他,没有追责,只盯着地上的宸王。
“父皇,这种畜生,不能让他活着!”南朝王道。
宸王抬起头,唇边挂着冷笑。
闫清心中已经知道结果,所以任南朝王怎么对他使眼色,都没有出声。
皇帝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宸王的脸上。
“押下去审侯,查出与宸王有勾结的人,官员革职查办,无官职的全家男子处斩,女子流放。”皇帝冷声道。
对于这种结果,南朝王无疑是失望的,可惜皇帝已经做了决定,并早早地就将他们赶出来,只留下李公公在房中。
南朝王与闫清回到了东宫,南朝王心中急躁,走得快,一路上骂骂咧咧。
刚踏进门,南朝王突然安静下来,转身看向闫清,带着忽然醒悟的眼神。
“你……”南朝王突然将闫清用力一推,推在了墙上,手中的拐杖抵着闫清的肩膀。
“太子!”李松上前护住闫清,被南朝王推开,南朝王凑近闫清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其实是想杀父皇?”
闫清看着南朝王近在咫尺的脸,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正在写,写了就发
☆、第一百三十章
南朝王只知道闫清想要宸王再也不能翻身,所以早早就去福宁宫守着了。哪怕南朝王当初再怎么想争, 后来再怎么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 也没有对皇帝打过主意。
在南朝王心中, 皇帝是他的父皇, 他有些恨他, 但也敬爱他,那是他从小到大都在仰望的人。
不仅是他,就连宸王那样心狠阴毒的人, 除了今夜彻底发狂,以往也没有想过要害皇帝。
“你怎么能!”南朝王胡乱地抓着闫清的肩膀摇晃:“那是父皇啊,是我们的父皇!”
南朝王看向闫清的目光里有许多情绪,有震惊, 有不解, 还有巨大的恐惧。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 闫清以往做的每一件事, 闫清陪着他去内务府杀了那个小内侍, 陪他在后宫寻找南朝王妃, 为了他在宫门口斥责十六卫的人,还有噙着笑问他:“那你觉得我下毒了吗?”
“你下毒了吗?”南朝王开口便问。
“王爷, 你僭越了!”李松愤然喝道。
闫清看着南朝王,却对李松道:“下去。”
“太子……”李松担忧地蹙眉。
“下去。”闫清重复。
李松默默退下去, 隐入暗处。
只剩下闫清与南朝王对峙着,南朝王又问了一次,咬牙切齿地:“你下毒了吗?”
“我没有下毒。”闫清道:“父皇几年前就生病了,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而已。”
“你知道?”南朝王问。
“我知道。”闫清道。
南朝王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你……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一切的?”
闫清没有回答。
头顶的灯笼光线微暗,将两人照出模糊温柔的轮廓,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有彼此乌黑明亮的眼。南朝王脸上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逝。
南朝王缓慢地在原地踱步,假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道:“你让我去对付宸王,你让我们都以为你对付的是宸王,你丝毫不掩饰,就连父皇都知道你对宸王的恨意,可是你真正对付的人是父皇……就连你之前要太医想尽办法让父皇苏醒,也是你计划好的,你就是要让他死在宸王的手中,要宸王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这样你就高枕无忧了,对吗?”
一阵风扑来,闫清轻轻咳嗽两声,嗓音有些沙哑道:“是。”
“你还一直装作纯良的模样,瞒骗了所有人,包括我,包括你最在乎的太后。”南朝王转头看来,目光狠厉。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装做这样的。”闫清主动靠近几步,南朝王却后退了几步。
“不管你信不信,走到这一步也并非我本意,若能重来,我不会回燕京。”闫清道。
看着南朝王一脸的讥讽,闫清觉得说再多也没用了,便独自转身离去,往自己的院子走。
“闫清。”南朝王唤住他:“那我呢?你本来准备以后怎么处置我?”
闫清停下脚步,只停了那一瞬,便又抬脚走了。
闫清回道:“荣华富贵,安享一生。”
南朝王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轻轻的一声冷笑。
李松从暗处走出来,拦住了准备离去的南朝王。
“滚。”南朝王冷声道。
“王华是皇上安在太子身边的眼线,早在当初太子还是郡王,被送去并州时就有了。”李松道:“所以太子哪怕在府里也不能露出真心。”
“可他当初叫我争!”南朝王跺着拐杖:“他害得我没了腿,没了父皇的疼爱,什么都没了!”
“若你还有腿,那命也没了。”李松十分淡然,语气轻快:“当初您要争,皇上早就让人暗中观察,若您有一丝威胁到太子的地方,那皇上就会除掉您。”顿了顿,又道:“就像当初为了景文太子,皇上也想过除掉咱们太子,当初的西郡王一样,而且是王爷您自己去王府说要争的,太子能有什么办法劝得您回头?”
南朝王默然,一口气缓缓地沉下去,沉到了心底,连着整颗心也一起沉了。
他突然什么都看不懂了,感觉自己这二十几年白活了一遭,当初他还自以为是地告诉闫清,说父皇多疑,要闫清多加防范。他断了一条腿才看清的东西,闫清早就看透了。
他自以为了解闫清,现在回想当初,却还看不透闫清哪时是真心的,哪时是假意。
“太子要害您,当初也不会让人去南边救您,王爷,自古争夺都是残酷的,咱们太子一直都在默默护着您,也是因为您最良善。”
南朝王最良善,南朝王自己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谁不知道他做事很辣,宫里哪个奴才见了他不离得远远的,就连皇帝都说他草芥人命,闫清却觉得他最良善。他果真也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话已至此,李松平静地离去了,没有再管笑得癫狂的南朝王。
皇帝寝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过后宫与大臣,太后听闻后当即要处置了宸王,正要去福宁宫找皇帝,皇帝却又陷入了昏迷,太医院的人手忙脚乱地进去诊治。
闫清独自坐在书房,房里没有点灯,他知道秦珠贤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让人进来,后来秦珠贤又走了。
李松进来禀报:“皇上又晕过去了,太医说情况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