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会儿,南河几句话,倒是把他绕进去了。
辛翳:“我!我怎么就傻了,什么上面嘛!你不跟我说又说我傻!”
南河扶额:“没……我的意思就是说,不论男女,你都觉得无所谓,那就先别老琢磨这个问题了。再说你不信又能怎样?”
辛翳:“我们可以去屏风后头验证一下嘛!”
南河:“你还打算扒我衣服了?之前你就趁着我意识不清醒干过这样的事儿,这会儿还要当面?”
辛翳连忙摆手:“我不是,我只是——”
南河用力敲了他额头一下:“结果不重要的事情,就别刨根问底。反正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觉得无数不要老脸疯狂撩人的话她都说得出口,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表达,她却觉得老脸一红。
辛翳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抬起脸来,微微睁大眼睛满脸期待的望着她,拽住她衣袖道:“知道什么?”
他越期待她反而更说不出,辛翳抓住她手腕,忽然往她掌心里亲了一口,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的又亲昵又着急的咬了她手边一下,仰起头来道:“先生说啊!”
南河差点被他大型犬一样闪耀期待的眼神给萌到昏厥过去,一时间失去抵抗,虚弱无力道:“我是……心里有你的……”
她只感觉自己都要被他满身不管不顾,直接无畏的少年气刺激到老眼昏花,却感觉辛翳抓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抿嘴都抵挡不住似的得意笑起来,大声道:“我就知道!”
他得意的笑了又笑,凑上脸来,鼻子都要碰到她脸颊上:“先生这是什么表情。”
南河干脆也学他似的,卸了力气,软了胳膊,倚在他身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辛翳还是很少见南河这样疑似撒娇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先生你怎么了?”
南河抬手,没有准头的拍在他脸上,想要捂住他的嘴,头却偏了偏,脸贴在他跟心一样温热发烫的颈侧,被他烫的脸颊也热起来。
被一个无所畏惧又直白炙热的人这样热烈的喜欢着,真的是让她很难适应,却又……满心欢喜。
她忍不住学着他的口气,在心里道:死了。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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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都城,大梁。
上梁的位置,算是在中原的中央,整个版图的最核心,也是水路发达的巨型城市。魏国建立是在晋国被瓜分之后,而后到了魏惠王才将都城迁至大梁,又修建了运河,大梁可以算是天下最新的都城之一。
再加上魏国是瓜分旧日晋国的最大受益者,掠夺了旧晋一大批财产,又灭了韩国、郑国和一批小国,占据了兵家必争,烽烟不断的上党高地的大半,自然是富得流油。
因此大梁建城的时候,不必天下城邦多为黄土城。
大梁是一座石头城。
像秦晋赵这样的国家,从八百年前周王分封,就跟精致搭不上关系,一个存续艰难的国家,有点闲钱也是置办耕牛兵甲,住的地方便是只要结实就成了。
秦晋赵的各个城池要是摆在一块儿,一样的黄土内城,短矮外郭,窝棚土屋连片,来往农人的衣服和脸都是灰褐,满脸的郁结老实忠厚。
但魏国自打脱离晋国后,总想往齐国楚国那样的富饶精致靠拢。
反正也得了钱,就修建了蜿蜒高耸却又精致的城墙,不但如此,城内也纵横了不少低矮的迷宫似的城墙。这座城市在二十余年前大修过一次,城市划分了齐整的坊市,还有无数路边的沟渠,引水的廊墙,蓄水防洪的小池塘,还有两条一条河分叉开,带着冬日依然透明微温的河水贯穿大梁城。
坊市的打磨的像镜子似的石头围墙,那石头灰白色的,太阳一照,更是白莹莹的晃眼,挡住了里头人生活的不堪混乱的痕迹,一眼望过去只有整洁和精致。
这些出自舞阳君的规划。
负黍君曾经对此很不满,既觉得劳民伤财,又觉得很女人气。
但此刻他站在攻城的燕塔上,眺望清晨薄雾下的大梁城,不得不承认很美。
在这个时代,自然是和生活不分家的,泥路与草丛,河水与树木以原本的姿态出现在每个人的生活里,王公贵族的生活也无法富饶到完全隔开自然的水与树木,草与虫鸟。
但这样一座人力修造,磅礴精致,远隔自然的城拔地而起,生活在其中,看不见肆意的绿色与农耕的生活,满眼望去都是碎石径路,石刻拱桥,灰砖城墙,都是不得不经过人力加工才产出的昂贵的人造物,反而让人有种如在天上,远离人间的晕眩。
怪不得君父大悦,谁站在这里,都会被眼前不真实的非自然的美感震慑到忘乎所以。
天上下起蒙蒙细雨,灰白的雾笼罩灰白的城,他忽然回忆起十几年前大梁彻底完工时,舞阳君站在这里,却没有称赞过一句美,她只说过:“只有在石头城里,我才想要呼吸,才能意识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负黍君那时候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宫中,地位都是比不得她的,这个女人又脾气很怪,娇嗔笑骂下陡然翻脸,柔媚虚荣下却又掌控大局。他那时候有些怵她,偶尔与她说话时都是顺着她的。
那时候,负黍君接话道:“但最终结果是好看的,而且看来舞阳君很喜欢水。”特别是云雾弥漫过来的时候,沟渠与河道的涌浪总是和厚厚的云层一起,从远处卷过来。
舞阳君抚了一下鬓发,回过头来嗤笑:“你们男人总觉得女人做事是为了美。你以为那么多池塘与引水渠是因为我喜欢水?”
负黍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舞阳君与太子咸池关系很不好,虽然也很瞧不起他,但人总是偶尔愿意施舍似的跟瞧不起的人说几句话的。
舞阳君说是爱美,却并不敷粉,只稍画唇红,喜欢面上点靥,她转过头去,道:“小事儿说来,因为我要大梁超越临淄,成为天下人口第一大城,只要人一旦多起来,排污与用水都是最主要的问题。我是怕未来大梁人一旦多起来,就成了臭水沟。”
她又道:“大事说来,因为大梁城若是有朝一日被攻打,很有可能被毁于大水。沟渠与池塘,是防止被水淹攻城。”
负黍君觉得很没有道理,大梁城这样的石头城,被攻打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但他不敢随便去驳斥舞阳君的说法,只得道:“舞阳君今年去齐国的时候,我还以为您会多待一段时间。果然还是赵齐之争波及到了?”
舞阳君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她摇了摇头,背中发髻后头坠的组玉也琳琅玉响:“最远也就有兵力打到高唐一代,算不得震动临淄的大仗,两头很快便休战了。不过是氏族斗争,庶王扶持上位,荀氏大宗几乎被灭,庆氏隐隐要当权。”
负黍君整日在军中,对齐国的消息知道的少,倒吸了一口冷气:“荀氏可是齐国出名士的大族了,别说临淄,天下莫不以荀氏子弟为君子,前几年不还掌权罢——”
舞阳君嗤笑:“大宗本来就没什么德行本事,把荀囿挤走之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听说赵国也把荀囿请走了,看这样子,荀氏大宗自己自身难保,子弟难免流落,到后来还真不一定有几人混的比荀囿好。”
负黍君:“可庆氏……之前只算二流,怎么就能一步登天?”
舞阳君手指扣了一下燕塔的檀木廊柱,道:“人有的时候,就要抓住机遇,就可突破困境,一步登天。”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牙牙学语似的娇软叫唤,连忙回过身去,只见乳母抱着个还不太会走路的小女孩来,那女娃脸上还有点泪痕,对舞阳君正伸手。
乳母战战兢兢连忙道:“陟一直在哭,一直在唤阿娘,奴这才……”
乳母怕也是有理由的,舞阳君之前有两子,她便不是太喜欢,嫌他们吵闹,虽然也教他们读书,但不是太亲近。
而这一小女得来的经历更是离奇,生父又在去年年末时被舞阳君下令绞死,乳母怕是都会觉得舞阳君也不喜欢此女。
但舞阳君一开始皱了皱眉,后来看那小女儿伸手哑着嗓子唤她,还是眉头松了一下,伸出手去。乳母知道她不喜欢抱,只是自己捧着往前凑了几分,舞阳君将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女儿的脸。
或许她因身为女人,所以也偏心女儿。
此女名陟,意为登上高处,取自陟彼岵兮,与那两个儿子过于清秀无争名字不同,似乎也包含了些许野心。
小女陟收了哭脸,却仍然是一副娇怯的模样。舞阳君道:“阿兄在这里赏景吧,我先回去了。”
舞阳君转身,娉婷却又闲慢的走入檀宫。
如今十几年后,负黍君背手回头,在燕塔上可以全览檀宫。这个女人在石头城里造了一座异香扑鼻的木头宫,无数的檀木与精巧的构架形成了这座城,因舞阳君喜欢檀木香气,还令人不许涂漆阻隔香味,只抹了一层防虫的清漆,望过去,灰瓦下都是原木的色彩。
依然是,他以前很不喜欢檀宫的原木色彩,总觉得像是君子陋室,没有王宫的华美。
现在他还是很感谢的。
若不是檀木的异香,怕是君父在宫中死后几十日无人收尸的味道,早就掩盖不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在历史上,大梁城毁于水淹。《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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陟(zhi 四声),取自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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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上了,不说了,我去瘫倒了。
第143章 隰有苌楚
说大梁这座石头城是不可能被攻陷,是有原因的。
太子咸池在几日前已经回到了大梁附近, 虽然他没有带回全部的军队, 但仍然有部分地方势力以及一些早就支持的氏族, 在大梁附近集结兵力, 三番五次的开始了攻城。
攻城的手段很激烈,他打出来的名号也很冠冕堂皇。
但攻不下,就是攻不下。
再加上因咸池总是睚眦必报,心胸算不上宽广,在朝中得罪的氏族大臣也有不少。那些氏族都明白,此刻倒戈,以咸池的气量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还不如和掌控大梁城的负黍君干到底。
而且他们现在都在大梁城内, 对着负黍君在宫中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蹦跶也蹦不出去了。而且负黍君比太子咸池在军中声望更高,虽然成周战败,但没有太多人知道成周的惨状, 只是觉得时局之下, 不小心才输的,也有不少的部队集结在上梁以及南部。
在支持负黍君的氏族将军眼里,自己自然是最聪明的选择,次者就是跟着太子咸池屁股后头跑的。要是太子咸池有点本事,找个地方另立都城,和负黍君分称魏王, 把魏国变成两个也算是有点能角逐的一位。
最没出息的就是那些自立为公为王的势力,上党还算有点本钱,必定占据的位置太重要,又不容易被攻下,这些年一直半脱离魏国朝政,有几分自治的意味。
可大梁南部有些并不算富余的地区,也开始了独立,一时间魏国疆内开始了风云变幻,而齐国也一点不手软,开始吞并魏国靠东部的几座众城。
朝中还有一大堆朝臣,认为舞阳君怎么可能不拦着太子与魏王,还妄图寄送国书到舞阳君,让舞阳君用吹枕边风的法子暂时拦截一下齐国王室的举动。
但负黍君实在是跟她一同长起来的,不能更了解她了。
从来没有人能违背她的意愿,做她不想看到的事情。她有的是手段阻挠制止别人。
如今的境况只可能是她默许,甚至她鼓动的。
再加上她怀孕的消息传来,负黍君更明白,她是在魏国掌权多年发现自己永远不能离王位更近一步,所以才到齐国,想出这样行事的办法。
想到她少女时期第一次有孕,她就大发脾气,反复问巫医是否能落胎,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甚至因为自己身子逐渐不便郁郁寡欢,以至于有些愤恨,负黍君就知道,这个女人首先是个掌权者,其次才是个不得不当母亲的母亲。
负黍君转身走在异香扑鼻的檀宫里,一直走进主宫,空旷光洁的地板上铺着极其巨幅的地图,一群将士扑在上头议论纷纷,看负黍君走进来,那群人转过脸来,汇报境况,几个人面露喜色道:“听说咸池在晋国周边的大军已经反了!”
负黍君挑了挑眉:“就这么反了?”
大将道:“主要是因为缺粮,而且楚国的援军已经穿过晋国境内早就到前线,晋楚似乎又一起联合,烧掉了太子咸池手下大军的一部分粮草,而因为现在上党独立,截了粮草线路,那大军便无粮草支援,而咸池一直在疯狂攻击大梁与周围一代,连那支大军都顾不上管。对方军营中送信也被流寇与上党军截断,实在是无粮无援,干脆反了。”
负黍君:“那晋国境内如何?”
大将:“晋将乐莜与楚军联手,似乎在进攻那支反军,至于境况……消息传不过来啊!不过听说晋楚似乎也有了动作,但这都不比齐国。齐国已经派三十万大军,已经攻下了濮阳和白马,不知道他们是要往黄河南岸北岸要走。”
但负黍君听了这等消息,也束手无策。
他自己虽然不败,却也不胜,咸池不死,他也只能蜷缩在大梁城内。可若是魏国被周边各国强占那么多城池,他就是弄死了太子咸池继位,又有什么意义?
负黍君背着手:“之前不是说太子攻城不下,打算自立都城,将魏国分成两个了么?有谁知道他如今的动向?”
大将道:“只知道如今太子并不在大梁城周围,但如果要另选都城,只会有安邑与朝歌两个选择吧。”
确实。安邑是魏国旧都,每年禘祭都要回到安邑郊外的大祭台来告天,而朝歌则是因为是旧商都城,规模和城池都易守难攻,还在黄河北面,适合划江而治。
负黍君点了点头,看到卜子身影靠近走廊,露出半张脸来,他挥了挥手道:“我知晓了,此事再议。”
确实也只能再议,以他如今的本事,完全剿灭太子咸池几乎不可能,他能如今自保,都多亏了卜子前来报信,有想方设法带他一路回到大梁檀宫内,再加上卜子这人有武艺高超,大梁城内太子旧党对他的刺杀从来没有少过,几乎都是卜子在一手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