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里两张床,周牧楼跟他爸妈都住西屋,而小花小草的床则搁在本就狭窄的锅屋里,就在灶台旁边,跟干草作伴,锅屋没有大屋厚实,冬天西北风一刮,里面就跟冰窖似的。
已经十二月份了,三九寒冬马上就要来了,分家更加迫在眉睫了。
她印象中,大队队长家的两个姑娘性子还不错,没有仗着自己老子是队长就欺负同学,而且也不笨,成绩不好主要是因为没人引导。
小花小草能和她们成为朋友的话,至少在学校里也没人敢欺负她们。
仇家,饭桌上比普通老百姓家可丰盛了很多,至少吃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冒着热气,还有咸菜炒鸡蛋,包菜切成丝和面粉和一和烙的饼子,豆腐丝里洒点青菜碎叶还淋了两滴香油。
简直是大户!
赵香兰把汤端上桌,看了一眼仇金喜:“咱们四队东头那间砖房,有着落了吗?”
仇金喜一下子急了:“干啥?你两个弟弟不都给安排上砖房住了吗?你又想干嘛?”
赵香兰在袖套上擦了擦手:“老周家的儿媳妇儿,你知道吧,县城嫁过来的那个。”
仇金喜不做声,赵香兰又道:“她是从县城来的,我想以后让秀琴秀芳放学之后去她家让她给补习补习功课,但人家说了,现在这屋太小,她刚结婚,按理来说是得分家的,我想着,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干脆就分给他们家算了,那个周牧野不是咱们大队工分大户嘛,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给他们家,也算是有说头,就奖励先进分子呗。”
仇金喜一下子把筷子拍在了桌上:“补什么课啊?丫头家的,要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那个周牧野,走了狗屎运,娶了城里的美娇娘,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还要分砖房给他住,他这心里不得怄死了。
赵美兰拍桌子:“你知道个屁!不管是什么时候,念书都是顶要紧的事。”
仇金喜好色归好色,但在家里还是有两分惧内的,毕竟他媳妇儿一把抓给他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上孝公婆,下相夫教子,跟妯娌们处得也是和和气气的,大方向上,他还是听赵美兰话的。
“你说现在,高考都没有,念了书,还不是在村里吗?”
“现在没有,说不定哪天就恢复了呢,我不管,丫头们必须念书,那房子,必须给周家。”
仇金喜虎着脸不搭腔。
赵美兰又拍桌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想给那寡妇留着呢?”
仇金喜急得跳了起来:“你看你这个人,怎么又提这一茬?我早就跟她断了,怎么可能还给她留房子?”
“狗改不了吃屎,谁知道你有没有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上她家脱裤子。”
“好好好,那房子给周家还不行吗?给给给,明天就给,行了吗?”
赵美兰扯着嗓子朝外面喊:“秀琴,秀芳,晚饭好了,快回来吃晚饭了。”
当天晚上,苏桃拉着小花小草和她一起在东屋里睡的觉,两丫头兴奋极了。
小小的窗户外面,月亮亮堂堂地照着,外面一片静悄悄的。
小花拽着被头,小声道:“小草,你看,我翻身的时候,这床不会晃。”
“嗯,这屋还不漏风,我怎么希望大哥天天在外面挖河呢?”
小花一本正经道:“你不能这样的,大哥在外面多辛苦,你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小草吐了吐舌头:“我说着玩的。”
苏桃听了鼻头都泛酸。
第二天是个大阴天,苏桃心里也忐忑,就怕赵美兰办不好那件事,毕竟那个仇队长是很自私自利的人。
没想到,一大早,赵美兰就满脸喜色地找上了门来,一看她那脸,苏桃知道,事情成了,赵美兰从今天起就是她的大恩人,回头何丽来了,她一定帮赵美兰抵御外敌。
赵美兰交了把钥匙给苏桃:“那房子啊,有几年没住人了,你去拾掇拾掇,可能漏雨呢,有功夫把屋顶修缮一下,然后跟牧野就搬进去吧。”
苏桃忍不住抱了抱赵美兰:“谢谢嫂子。”
苏桃本来想直奔水溪大队告诉周牧野这个好消息的,可看这天,好像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想想还是等放晴了再去。
中饭过后,外面就下起了雨,冬天下雨,阴冷得苏桃直想钻进被窝里,脑子里突然就想着,要是那个男人在,往他怀里一钻,该有多好?他的手好像也宽厚温暖的样子……
哗啦哗啦的雨点砸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苏桃摇了摇头,捧着微微有些发热的脸,大冬天的,怎么就开始思春了。
因为下雨,中饭后,周洪生和顾翠英就没出去干活。
到了四点多钟的时候,这雨是越下越大,苏桃心里不安了起来,家里只有一把黄油伞。
上辈子的时候,她恍惚记得,就是因为小花在这场雨中生了病,一直高烧不止,顾翠英终于找到了借口,说丫头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那就不能念书了。
于是,小花小草年后就开始下地干活了。
再两年后,小花就被嫁给了腿残的光棍,从一个火坑进了另一个火坑。
正想着,就看到顾翠英撑着黄油伞冲了出去,她要去学校接她儿子。
家里就这么一把伞,苏桃没的办法,只能冲到院子里,将鸡窝上面那块破油布拿下来盖在了头上,然后往外冲去。
她公公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在后面越来越轻:“一天大雨,你上哪里去?”
苏桃穿的是皮鞋,至少这样脚不会潮,她披着破油布,顶着满天大雨,直往大队西边走去,下了雨,泥路变得泥泞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走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最西头的人家,这是大队里负责撑船的的钱二爷家。
她抖着油布在外头喊道:“钱二爷钱二爷……”
“诶,啥事?”
“赵老师今天没带伞,这会儿放学了,队长好像有事走不开,你能不能撑船去接他们一起回家。”
钱二爷一听,赵老师的事,不能马虎,赶紧拿起墙上挂着的蓑衣:“这就来。”
直到苏桃坐进了船舱里,钱二爷才抹了把脸:“你是……哪家的啊?”
苏桃嘿嘿一笑:“我是老周家的儿媳妇,我叫苏桃。”
钱二爷心里直嘀咕,老周家的?不是前两天才过门的吗?她跟赵老师关系好吗?怎么会特地上门请他去接赵老师跟秀琴秀芳回来?
直到船停到了学校门口,苏桃看到学校门廊下挤了一群人,这其中就有赵美兰和秀琴秀芳,这才松了口气。
至于她们那队长在哪里呢?
趁着下大雨以及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他上马寡妇家脱裤子去了。
苏桃用一块油布把校门口的六个学生和赵美兰都接上了船,七个人都挤在狭小的船舱里。
苏桃看着赵美兰的眼神,有点儿心虚。
要不是用赵美兰的名义,钱二爷哪会那么痛快地出船?赵美兰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第6章
苏桃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大不了把原本答应分给她的房子再收回去,小花小草的健康比较重要。
豆大的雨点砸在船篷上,砸在小河里,雨下得起了雾气,一旁的麦田绿油油的充满着生机。
孩子们还是头一次有这样专船接送的待遇,个个都很兴奋。
苏桃起了个头,轻轻开始哼着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
孩子们便都跟着唱了起来,悠扬的歌声一路逆流而上,竹篙拍打着水面,水花溅进船舱里,孩子们抱成了一团,个个脸上带着笑容。
赵美兰本来还冷着脸的,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也渐渐笑了起来。
水泥船停靠在周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顾翠英驮着周牧楼艰难地往这边走来,顾翠英一抬头,就看到苏桃带着两丫头从船上跳上岸,气得脸都歪了,脚一滑,差点栽跟头。
仇秀琴止不住乐了,喊道:“周牧楼,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你妈驮你,你好意思的。”
周牧楼被女生嘲笑,觉得很丢脸,忍不住喊道:“妈,你放我下来。”
顾翠英咬牙:“你给我老实待着。”
苏桃扯着破油布带着小花小草小跑着冲进了堂屋,然后轻声问道:“鞋子有湿吗?”
小花摇头,小草比了比手指:“一点点。”
“一会儿到灶膛里烘一下。”
“嗯。”
顾翠英驮着周牧楼狼狈地进了堂屋,斜眼看了看苏桃,阴阳怪气道:“你们怎么会乘船回来的?”
一般只有大队里统一组织去公社里夹麦片和打米的时候,才会动用到大队里的那条水泥船。
苏桃耸肩:“我们走运,沾了赵老师的光。”
赵老师的训斥,那就明天再说吧。
水泥船最后才到了仇家门口,钱二爷将三人送到家,然后小声道:“赵老师啊,苏桃让我去接你的,她是不是瞎传话啊?”
赵美兰知道,要不是借她的名字,钱二爷是不可能撑船过去接人的,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小聪明,但是刚才她也看到了,周家穷,只有一把黄油伞,被顾翠英拿去接她儿子了,苏桃也是没办法了,这丫头刚嫁过来,倒是挺向着她男人的两个妹妹的。
她摆摆手:“她没瞎传话,早上的时候,我跟她说了,要是晚上下雨,就让你撑船去学校,咱学校是有不少家里穷得没伞的,回头我跟金喜说一声,以后下大雨,就都由你去接那些没伞的孩子回家。”
“诶,好的。”
下了一夜的雨,到处都是一片泥泞,太阳晒了两天才稍微干松些。
天一亮,苏桃就直奔水溪大队去了。
顾翠英照例在后头骂骂咧咧的:“她真是快活,天天在家里好吃懒做的,她上水溪大队是找她男人的,人家红霞上水溪大队,是跟男人们一起挖河的。”
丁红霞是顾翠英替周牧野物色好的媳妇儿,长得壮,能干活,农村人嘛,不就看重这些嘛。
往东走到周洪生兄弟周洪树家门口,就看到顾翠英的妯娌房招娣带上门走了出来。
“大妈……”
房招娣喊了一声,赶上了他们的脚步,顾翠英看了她一眼:“啥事啊?”
“我听说大队东头那个砖房有着落了啊。”
顾翠英心里抖了一下:“分给谁家了啊?”
房招娣斜了她一眼:“跟我在这儿装糊涂呢,不是分给你家了吗?”
房招娣眼中,苏桃跟顾翠英不就是一家的嘛,给苏桃了,那不就是给顾翠英了嘛。
顾翠英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扯了扯嘴角:“哎哟,你这听谁说的呀?我咋都不知道呢?”
“听咱大队妇女主任说的,这事假不了,年前指不定你们能搬到新房子里住呢,这下能过个好年了啊,我可跟你说啊,不少人眼红着呢。”
顾翠英顿时不乐意了:“你不会也眼红吧?”
房招娣心里虽然有不满,但也不好在大嫂面前明说,听人家说分给他们家,是因为牧野是工分大户,人家名头都摆出来了,他们也只能心服口服。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眼红。”
***
花溪大队和周牧野一般年纪大还没娶上媳妇儿的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就是那天晚上闲得无聊窝人家墙角里想偷听的,分别叫姚国华、周卫民、仇军庆。
三个人一边挑着担子一边闲聊着。
“国华,你上次不是说周牧野跟他那县城小媳妇儿一定得离婚的么,现在呢,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姚国华挑着担子,哼哧哼哧的:“现在啊,我怀疑他那小媳妇儿,动机不纯。”
周卫民轻嗤了一声:“能有什么动机啊?现在又不是过去扣帽子的年代了,人家难不成还能随便找个农村人嫁了?我看你就是眼红人家周牧野娶了城里媳妇儿。”
“你们走着瞧好了,这两人迟早是要离婚的。”
仇军庆小声道:“快看快看,说曹操曹操到,小媳妇儿又来了,我看人家好着呢,隔三差五就来看自己男人,怎么可能要离婚?”
三人羡慕地看着大堤上走过来的人,姚国华心想,哪怕是动机不纯,他也想要这么一个又美又俏的城里媳妇儿,摸在手里肯定软绵绵的。
苏桃寸着脚步走到了周牧野跟前,他依然穿着那件松垮垮的深灰色毛线衫,下身依然是土蓝色的工裤,脚上的布鞋上全是烂泥。
苏桃轻轻柔柔道:“我跟你们队长说过了,再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咱们去那边。”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膀子就往小土坡走去。
沿途正在河底挖泥的丁红霞顿时急了,拉着牧野哥的女人是谁啊,怎么那么臭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拉拉扯扯的,牧野哥怎么没有甩开她?
监工的吼了一嗓子:“喂,别磨洋工,赶紧的。”
丁红霞赶紧卖力地挖泥放进担子里。
苏桃把周牧野拉到了土坡的树下,按着他坐了下去,然后又想起头两天下大雨的时候自己的那些绮思,能让他抱着就暖和了什么的,顿时脸又烧了起来。
“你……你自己扒拉一下线衫,给我看看伤口。”
“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跑过来了。”
他依旧粗声粗气的,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苏桃也不恼,而是蹲下了身子,揪住了他的领口,声音里有两分赖皮:“那我就自己看。”
她的手指头有些微凉,擦过他热乎乎的脖子,周牧野只觉得激灵了一下,喉结滑了滑,身子往后让了让,然后抓住了自己的领头,扒开一点,又揭开了上面的一块纱布。
苏桃看到,被她扎了一刀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了,伤疤上面还有一点红药水的痕迹,说明他有每天认真上药。
她松了口气。
周牧野瞥了她一眼,她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短短的,到肩膀,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嘴唇娇艳艳的,看起来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