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再次浮现残忍的笑。将长刀缓缓抽了出来。
刀抽~出的瞬间,唐格感到浓腥的血溅在自己脸上,胃液翻滚,她想要吐。
马大哀嚎一声,下一刻,锋利的刀身从他的脑勺戳进了他的眼睛。他扑腾着向唐格倒下。
唐格近在咫尺,见此情景全身毛骨悚然,她已经忘了叫,马大倒过来的时候,她惊叫后仰,后面是滚滚河流,她想要刹住身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长满青苔的石头像是柔软的丝绸,只轻轻一滑,她整个人落尽了水里,扑腾的浪花兜头打过来,将她压在水底,她顺着河水须臾间便隐匿在黑暗中。
马珩面色大变,毫不犹豫跳进了河道,但是汹涌的河水奔流不止,片刻后,他从水底一无所获探出头来,狠狠砸了一下水面。
哎,孩儿,知道你刀术好,但是这么展示在女人面前的话,神仙也救不了你。注孤生啊。
*
她见过阴云,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晴空的颜色。
唐格醒来的时候,看见眼前的女人含笑的眸子,脑子里便冒出了这句话。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雪儿相遇。那一次逃跑之后,她本以为,她们应该再没有机会见面,从此天各一方,她回她的世界上,她在她的乌托邦。
典雅精致的房间,带着古典风格的装修,窗户上爬着鲜绿的植物,在阳光下摆动嫩绿的叶片,她躺在宽阔的大床~上,雪白的软被毫无重量,这样的柔软,她半个身子都陷在里面,生出眷恋的疲惫。
“不要动,你的伤口刚刚好。”声音温柔。是她惯有软侬音调,她抬眼看她,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澄净湿~润,像一颗黑漆漆的葡萄粒。
“雪儿……”唐格转头,带着久睡后的迷茫,“我……?”
“想不起来了?我从阳城回来,在渡河的时候发现了你——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她伸手拍了拍她肩上盖着的被子,眼神复杂,带着温柔惊叹和一丝淡淡的愧疚,“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还是你聪明,伪装得那么好。可惜啊,还是被……看样子,你吃了很多苦啊。”
这样温柔的抚慰。唐格本来清明的情绪因为她的安抚转而陷入淡淡的悲戚,受了很多苦吗?她缓缓摇头。上天已经很眷顾她,护住她安全,在最危险的时候冥冥中指引她一步步逃离出来,而那些不知名的女孩子,她们大约才是受了很多苦吧?
“那天逃走之后,你去了哪里?”雪儿问道。
“那天逃走没多久,我就被捉了回去。”唐格叹了口气,“我运气不好。”
雪儿目光微闪,过了一会道:“没关系,逃出来就好。”
唐格这才想起什么:“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没看见霜儿。”
雪儿眼睛又是一红。
原来那一日~她们俩的逃跑也并不顺利,虽然早做了准备,但还是在途中被抓,她拼命挣扎逃出的时候,被现在的主人所救,但是霜儿却被辗转卖掉了。她说到最后,喉咙一声一声涌起沉默的呜咽声。
“也许,这是报应吧。”她说。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让唐格穿走了那件她故意留下的斗篷以便引开追兵,她也许也不会那么快被捉到,如果唐格不是那么快被捉到,也许她执意要带着妹妹走那条路也不会……
唐格看着她,面前的女人白~皙的脸上一双杏眼蓄着泪意,像一朵雨后娇艳的花,自有芬芳,轻薄的裙衫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只是看着便叫人心头柔软一动,难怪会让满玉坊如此眷顾。果真绝色。
但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的……呃……‘主人’,他知道我在这里,你会不会很麻烦……”逃兵要有逃兵的自觉,唐格从来不喜欢拖累他人。
这个话题明显让她放松了一些,她抿嘴一笑:“不会的。他很忙……一般都在帝都,每个月会过来一次。而且,他待我很温和,也从不限制我的行动。”
“帝都啊……”唐格想到了某个人,心里微微一紧。
“嗯。他们崔家在帝都也是极有声望的,弟弟又在新的执政官身旁做事。我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太合适——”她解释道,似乎不以为意,反而有一丝轻快,“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很好了。你现在在这里,就更好了。”她用力握住唐格的手,“快快好起来吧。”
唐格敏锐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姓,崔?崔。不会这么巧吧?
肯定不会这么巧。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总会给你开一扇窗,没道理可着一个人,一直坑到底,关了门,还要跟着夹扁你的头。
嗯。不会这么巧。
第18章
托雪儿的福,唐格的伤好得很快,不过几天就可以出下床溜达了,经过两天沉沉安心的睡眠,醒来时感觉自己又变成元气满满的少女格。
翁雪的崔先生刚刚走,下一次过来是在下月呢。
崔宅一直非常安静,偌大的别墅只一个管家,一个司机,一个园丁。
他们平日没有事绝对不会踏上二楼,饮食都是专门的餐厅每日提前送来,味道嘛——管饱就好。
每次管家要说话,都会先按一按楼下的门铃,叫一声翁小姐,这样带着姓的称呼,是帝都里面身份尊贵的小姐和夫人才会有的待遇,这样谨慎恭敬的态度,足以看出如她所言,帝都的那位先生的确待她很好。
她便忍不住替雪儿庆幸,倘若不是当初她的勇敢,怎么会有今天的生活。
清晨的时候,园丁用巨大的花剪在花园里忙碌,清新的草叶香味带着早晨和生命的味道,清冽芬芳。
她听见鸟鸣的声音,叽叽喳喳,有秋日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晒进来,这样的时光,静谧而温和,仿佛她一睁开眼睛,又回到小时候,她还睡在自己的小床~上,课程表排得满满的,厨房里是乒乒乓乓喧哗而热闹的声音,不擅厨艺的母亲满头大汗端出热腾腾的稀粥,一便带着埋怨催促还在低头看报纸的父亲。
这样的日子,似乎是很早以前了。
后来母亲越来越忙,父亲也越来越忙,有很多时候她从房间慢悠悠走出来,客厅都是空空的,餐桌上放着一盒牛奶,一包鼓鼓囊囊的面包。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钱。只有在她拿到双优或者又得了第一名,那一天,一家人才有时间坐在一起,急促而客气地吃一餐饭。
既然这样,她的时间能做的便只有汗牛充栋的习题了。
在爱上面,她有一颗笨拙而温暖的心。
唐格睁着明媚的眼睛,看向窗外,又看向洁白的屋顶,茫茫然的脑子慢慢回了神,咔嚓一声,有拍照的声音,然后听见翁雪笑眯眯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我以为,你今天还要睡到下午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快起来,今天从帝都送来了很特别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吃的吗?”唐格坐了起来,她连续吃了两天饭店送来的奇奇怪怪的可怕东西,胃早已发出强烈的抗议。
翁雪眨了眨眼睛,扬了扬手上她如梦初醒的照片,香~肩薄带,含笑不语走出去,唐格来了以后,她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二楼的阳台空无一人,四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瓶和带着露水的鲜花,这都是翁雪的杰作。
四周巨大的落地窗拉着薄薄的纱帘,斑驳的阳光透进来,大白天的因为光线并不明亮,还开了灯,唐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慢悠悠从楼上晃下来。
过道里挂着几幅画像,模样大略看去便是翁雪的样子,有的穿着长裙,有的披着披肩,姿容娴雅,气质高贵。
唐格不禁多看了两眼,走廊尽头的翁雪穿着和画上也差不多,但看起来又不太一样。
这拍照技术真好。
她走过去,翁雪正笑眯眯的坐在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面前,烫着醉秋花的软绸缎外面扎着精致的蝴蝶结。
“好香啊。”她嗅嗅可爱的鼻子。
“馋猫——又不是吃的。”翁雪笑着敲了一下她脑袋,忽然又怔怔,唐格便知道,她又将自己当作她妹妹了。
她便故作轻松的笑:“我是说,这些花啊——好香。”
她转头看向四周,明亮精致的灯光,将整个阳台笼罩在奇异的明亮中。
“大白天的,为什么不开窗——”她嘟囔着,走到窗帘旁,伸手使劲一拉,喷薄的阳光顿时全涌了进来,晒了满头满身,整个花厅都生动起来。
崔家的私宅在斛珠弯的半山腰,明亮如透明的落地窗外,满山风光进入眼底,“花,还是需要多晒晒太阳,只照灯可是骗不了它们的。”
近在咫尺错落有致的别墅群,一个一个,同样低调奢华的外形,众星拱月一般,直到最高处的山顶上,只余一座仿佛宫殿一般的建筑。
“那是座寺庙吗?”她问。深山探古寺,平川看佛堂,向来山顶都是高人出没的地方。
翁雪一愣:“寺庙?那是这里的禁地,但,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住宅。”她看着唐格,阳光从她背后洒下来,看起来轻松而舒坦,她也跟着放松起来。
——虽然崔先生有讲过不喜欢她这样露面,但是他现在并不在,而且这短暂的一会,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捻起一颗糖果,光洁白~皙的糖纸下面一颗颗圆润的香甜,唐格接过一颗,放进嘴里,久违的感觉迅速唤醒了她的味蕾,是熟悉而寻常的薄荷糖的味道。
“真好吃。”唐格眯着眼睛赞美。
又一个礼物拆开,是一瓶包装精致的美酒。
第三个礼物,是一条美丽的长裙,长裙下摆缀着淡红色的醉秋花,纹螺起伏,华美精致。
唐格将裙子拎起来看了一看,上面的金线闪了闪她的眼睛,她咋舌看了翁雪一眼。
但她的眉眼却没有了最初的喜色,反而有淡淡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一切,更像是一个精心提醒的纪念日。
“崔先生对你真好。”
翁雪恍惚笑了一笑,她站起来,不再继续拆接下来的礼物。她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格格,你不是说饿了吗?”
唐格立刻跟上去,经过走廊的时候,她不禁道:“你这些照片照的真好看。”
“那不是我。”翁雪温柔的声音有一瞬凝滞,“是崔先生已经去世的夫人。”
“而且,”她慢慢补充,“也不是照的,是崔先生亲手画的。”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曲线美好,悲伤深层。
唐格顿时愣住了。她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翁雪前行的身影,她还带着那同样的披肩,但是身形却显得那样落寞。
大厅里面也是阴沉沉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可能觊觎的目光,翁雪走到木椅上,靠坐在椅背上,一只手很自然从长台旁边卷出一支烟,深蓝的颜色,衬托在她手指尖,显得肌肤异样的白。
“你要吗?”她转头看唐格,唐格咬了咬嘴唇,她接过来一支,翁雪便笑了笑,为她点上,火苗嗖的窜出来。
“这里有很多,少了一些也看不出来。”翁雪夹烟的手指抚了抚垂在眼旁的发,细长的眼睛微微扬起,温顺之外的那一抹张扬便显露无遗。
唐格学着她的样子,浅浅吸了一口,她不会抽烟,只觉得好像伤心的人陪着做一样的事情后,便能抚平那惆怅一般。
翁雪转头看着女孩,她的动作青涩,但是姿容动人,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她淡淡喷了一口烟,一边转头看她。
那神色,悱恻动人。
她又从旁边摸出一瓶酒出来:“喝吗?”
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洋溢出馨香,翁雪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已尽,又饮一杯,烈性的酒香充溢在大厅。
“少喝一点,你要醉了。”唐格按下她的瓶口。
“我总觉得,我多喝一口,妹妹也许就可以少喝一口。”她仰头,一杯再尽,晶莹的液体从眼角留下,“如果……如果那天逃跑的时候,我抓紧她,死死也不放手,也许,她还在这。”
她转过头,看着唐格,微微一笑:“都是,报应啊。”
“我找了她好久,也求着崔先生,但是始终没有她的下落……崔先生给了我机会,只要有貌似的人,我都可以去看……但是,一个也没有,一个月没有。”她缩着肩膀,微微抽~搐,“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我,她该怎么办呢?一想到她可能的遭遇,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压抑的声音从她喉咙中涌~出来,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望,又有多少次重新燃起希望。她伸手撑住额头,眼圈红红,转头看唐格,“我不是个好姐姐。”
她还要再喝,唐格伸手拿过一个杯子,将剩下的酒倒进去,然后和她碰了一杯:“她一定会找回来的。”
其实她也有一个所谓的妹妹,但是因为父亲和他新妻子的缘故,她一直抗拒着承认。小孩子对大孩子总有天生的崇拜,她想起那小妹妹像小尾巴一样在自己身后追逐的样子。同样都是女人,为什么彼此的距离却这样遥远,而命运的差距竟然如此天壤之别。
心中有块垒,一杯饮下,烈酒入喉,她猛烈咳嗽起来。
外面有人按花园外的门铃。过了一会,听见总管的声音,大约客套了几句,门再关上,一片寂静。
酒意翻涌,她缓缓趴在台上,通讯突兀的响起,她看见翁雪险些按捺不住的慌张,每一根指尖都写着颤抖,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迷梦的眼睛透过通讯,她看见对面是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有一双鹰蛰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们。
是崔先生吗?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翁雪已经裹上斗篷飞快跑了出去,她听见她在外面大喊司机和总管的声音,过了一会,汽车响起来,紧接着门又阖上。
整个宅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大宅子,像是一座寂寞的坟,阳光很好,而她还很饿,酒盏还在,她摸了摸又放回去。
远远的,另一个通讯又响起来,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又转过头。
通讯又响起来。没完没了。唐格眯起眼睛滑到了椅子下,真聒噪啊,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