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欢(重生)——桑狸
时间:2019-02-18 07:57:13

  她吃了一惊,半天都不能从惊愕中走出来,看着内官,说不出一句话。
  内官好像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躬身道:“陛下是护着您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安排。可到底是宗室里出了个这等悖逆伦常的腌臜事,若是传扬到坊间,那也是皇室无光。所以只能如此安排,到底郡主安然无恙,又得了门好亲事,也算因祸得福。”
  兰茵已将事情听明白了,只觉胸前一阵阵地泛着恶心,内官讨好似得朝她做了个揖,领着宣旨的太监告退。
  岑武忙张罗着请他们去喝茶,内官推拒道:“陛下还等着咱们复命呢,可不敢耽搁。”岑武便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口,眼看着上了车辇,才回来。
  祈昭刚才在屏风后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也只觉气血上涌,怒意凛然。刚从那后面绕出来,就见兰茵目光晶亮地盯着他:“这事不对。谢静怡口口声声她被丫鬟的一碗茶药倒了,一概不知情。她不知情为何当夜要那么不遗余力地夸赞我的衣服好看,才诱得连月非要和我换,若不是这样那些人怎会把连月当成了我?”
  祈昭静默了一会儿,坦然对上她近乎质问的眼神,郑重其事地说:“你既然知道了她的手段,那么我便要嘱咐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兰茵依旧目光铮铮,一字一句道:“所以,是谢静怡为了你才去算计连月。”
  祈昭平静道:“兰茵,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既然已查出当夜萧毓希的真正目标是你,那么怎会不知谢静怡也牵扯其中?如今,谢家、襄王府都风平浪静,这就说明陛下根本无意处置她。伤天害理也罢,悖逆人伦也罢,这些污名是打算让萧毓希都担下来了。”
  兰茵颓然垂下头,缄然不语。
  祈昭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牵涉朝局。谢静怡背后是京兆谢氏,是当年开国四世家里仅存的一脉,陛下总会给他们留三分薄面。再者,谢静怡一介女流,若是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是受了萧毓希的胁迫,不得已为之,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兰茵避世多年,纵然一直留心朝局,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观摩所谓朝局政事的冷酷无情、利益至上。她心头梗着一块石头,无法纾解,从未像这一刻觉出深重的恐惧与无助,她戚戚然地仰头看向祈昭:“若是将来我和毓成也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也会有人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祈昭隐有不忍,但上一世的那些云烟缥缈不散,透出绯红血色,紧紧缠绕着他。一时的难过打击总比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险恶得要强。他沉沉地点了点头:“会,而且会比这阴狠百倍。”
  兰茵断然道:“我不想让毓成涉险,若他注定没有那个命数,那么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不去争不去强,就不会有人惦记着他。”
  祈昭怔了怔,前世的他曾经对于兰茵的畏畏缩缩很是不屑,觉得她在毓成的事上优柔寡断、踟蹰不前,别说当时他无心帮毓成,就算他有心,胜算也是几乎没有。他也曾暗自在心里嘲笑过兰茵,既然她一心想让毓成认祖归宗,那么就该拿出手段去厮杀,众人置身烽火不保朝夕,唯有她爱惜羽毛躲得远远的,当这皇位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重生一世,他放慢了脚步,耐心去听兰茵的心声,才终于明白,她并非胆怯,而是太过看中毓成的安危。她将毓成的性命看得比皇权至尊重要,所以才会瞻前顾后。这一点,难得至极。便是靖王和襄王,明面儿是为自己的儿子能入嗣天家在厮杀争夺,可他们心里也清楚得很,一旦踏上这条路,便是将身家性命连同儿子的命都悬于一线。
  为了权势、富贵、荣华,可以决绝斩断亲情的羁绊,置骨肉亲情于不顾,一心去换取那充满诱惑的御座,这才是深埋于为子夺嫡之下的狰狞真相。
  想到这一层,他竟有些羡慕毓成了。若是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能单单纯纯地爱他这个人,无关利益,无涉其他,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那么他亦甘愿为之粉身碎骨。
  上一世,他虽爱着兰茵,但这份爱真正走向巅峰便是她不顾一切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怀里的时候。重生之后支撑他的也是这份至真至纯的生死相随,为了这样的兰茵,他甘愿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走一条比之前世更艰难的路。
  想起前世的路,他不由得感慨万千,冲着兰茵苦笑:“你以为让他不争,就能独善其身了吗?从前毓成也没有争过,可我爹依旧处心积虑要在他的身世上做文章。是因为我爹没有得逞,所以安王府安然无恙,你才觉不出这其中的厉害。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他得逞了呢?”
  兰茵容色澹静,“如果得逞了,那么毓成爵位不保,性命不保。而安王府,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扰乱郡王成爵,满门遭殃,流放收监都是轻的,若陛下雷霆大怒,还有可能全家性命不保。”
  “你这般清楚,怎么会轻易生出退缩之心?”
  兰茵摇了摇头:“毓成毫无胜算。”
  祈昭笑道:“怎么会毫无胜算?他有你,还有我。”他捋顺着兰茵自髻垂下的秀发,“圣旨已下,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你要信我,毓成是你的弟弟,我亦会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
  兰茵心中一暖,在他灿若明珠的笑意中亦缓缓展颜,但还是不免忧虑:“你有没有想过,之前之所以会让你做成许多事,是因为你父亲也好,襄王也好,他们都想不到你会帮毓成,你和安王根本半分关系都没有。可是从今往后就不一样了,你是毓成的姐夫,他们就会提防你,遇事也会更多地把怀疑放在你身上。那是两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他们看不出半分破绽?”
  祈昭早就想到这一层,但今天不想再与兰茵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毕竟是他们期定婚约的大喜日子,何苦这么煞风景。于是他勾了勾兰茵端巧的鼻头,居高临下道:“郡主,你知道不知道何为夫纲?”
  兰茵一愣,见他又生出飞扬不羁的姿态,无奈地等着他的下文。
  “乾道为男,坤道为女,以夫为天……就是说,天塌下来有你夫君我担着,你就管给我暖床生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兰茵看了看徘徊于门外洒扫的下人,脸颊飞快镀上两抹嫣红,气恼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祈昭捂着被兰茵掐过的地方嗷嗷直叫。
  祈昭在安王府赖了大半日,估摸着毓成快回来吃午膳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甫一出门,他直奔谢府,有件事他得弄明白。
  因为出了萧毓希那桩丑事,谢家一早就把谢静怡从襄王府里接回来了。为了避嫌,他从后门进的,在后院见着几个穿着粗鄙的男女哭哭啼啼地出来,手里提着粗布包袱,对着步伐传出清脆的哐当声,包袱没系紧,露出一点缝隙,他见里面银光流朔,竟是满包袱皮的雪窝银。
  察觉到他的视线,引门的丫鬟道:“那是雪儿的家人,她一时糊涂受了世子指使给小姐下迷药,帮着绑了吴家贵女,老爷做主已赐了她白绫。她家里人还有脸来闹,也亏得老爷仁慈,没让他们空手回。”
  前后两世加起来,祈昭也刻薄了半辈子,头一回觉得人家刻薄的,他蹙了蹙眉,道:“雪儿年纪轻轻的死了,也是可怜。她家里人没了闺女,自是要来找的。”
  那丫鬟察觉出祈昭言语中的不快,便乖觉地住了口,没再言语。
  一段插曲,他终于在后院西南隅的桑荫下见到了谢静怡。她两眼肿着,两颊微红,看来为了这事关起门没少受磋磨。但一见着祈昭,她整个人神采奕奕,薄薄白皙的面皮上像敷了层淡淡的珠光,全然没有丝毫为那个被她害了终生的女子而伤慨的神情。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谢静怡,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发起狠来连她口口声声爱着的自己都能一刀捅死,又遑论对别人。
  这样想着,强摁下心底的不适,开门见山:“你算计吴连月,仅仅只跟萧毓希合谋?”
  谢静怡莹莹秋水眸微有闪烁,避开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良久,又转了回来,唇角噙着一抹婉约的笑,望着他不语。
  她的反应已是回答,祈昭还想亲口确认:“我爹?”
  堂堂长公主府,戒备森严,又是宾客满堂的乞巧节,光是各家的扈从已数不胜数,都是未出阁的矜贵女郎,谁家又敢怠慢敷衍了。能从这重重守卫中把人劫出来,这样周密的安排,充足的人手,绝不是萧毓希能做到的。
  他早有这怀疑,此事一出,襄王府连同谢府都受重挫,靖王和祈长陵是最大的获益方。可若是如此,那么就说明从一开始祈长陵就不是想让他和吴连月联姻,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说他和兰茵被赐婚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谢静怡依旧是那抹似是而非的笑,缓缓点了点眼皮,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祈昭气得想笑:“你图什么?明知道我爹和靖王蛇鼠一窝,专门伺着时机要对付你姐夫,你竟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
  谢静怡无辜而纯情地脉脉望着他:“这怎么能是外人,等将来我嫁了你,我不也得随你叫他一声爹?”
  祈昭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吧,今天早上圣旨已下,天家亲自赐婚给我和兰茵郡主”,微晒,带了几分嘲讽:“这声爹,你怕是随我叫不上了。”
  谢静怡显然不意外,但听到‘赐婚’二字,仍旧神色森冷,但唇角的那抹笑却挂的稳稳当当,微微斜身,靠近祈昭,在他耳边吹气:“做不成正妻当个妾也行,反正你爹答应我了,他要是敢食言,我就去御前告他,说他处心积虑指使我诱使世子掳掠兰茵郡主,又巧妙安排换成了连月,目的就是让溧阳公主到御前大闹,毁坏襄王府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数据恢复好了,表示怎么看人家远程操作这么简单,到自己手里就不行了,真是隔行如隔山。
  第25章
  祈昭真想看看谢静怡和祈长陵咬起来是什么样, 两条毒蛇缠在一起没准儿能以毒攻毒。他暗自腹诽,后退了几步, 朝着谢静怡比划了比划,道:“静怡, 你是京兆谢氏的嫡女,出身显赫。你姐姐是襄王妃,你长得花容月貌,你若是想嫁人, 多少世家贵婿由着你挑挑拣拣, 嫁给我做妾太委屈你了。”
  谢静怡敛却了笑容,痴心道:“可我只喜欢你,长安的世家子弟太荒唐、太肮脏,我只觉得你好,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她靠近一步, 祈昭便后退一步, 拢着衣袖,很是无奈道:“我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你说, 我改。”
  谢静怡看着他不语,眸光渐渐凉了, 冷鸷如冰,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祈昭万不敢把兰茵说出来,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恍然觉出自己竟有些怕她。
  他这一逃避,全然可以看做是心虚,谢静怡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心像是被刀剜了一道口子,流出些粘稠的血,面上愈加温婉,盈然一笑:“是谁?吴连月?还是花街柳巷的哪个姐儿?”
  祁昭霍然打断她,“与你无关。”
  谢静怡顿了顿,收敛起笑意,冷静道:“怎会与我无关?思澜,这个世上你能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吗?”
  爱?她知道什么是爱吗?祁昭讥讽地心想,她的爱便是□□裸的占有,为了得到处心积虑,不惜伤害别人,眼看着得不到便要毁灭。若是世间的爱是这副模样,那岂不是荒之大谬。
  他后退了几步,既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就没有久留的必要。谢静怡眼见他要走,也不出言挽留,只定定地问:“你真的不愿娶我?”
  祁昭甫要转身,听得她这样问,点了点头。
  她清亮地笑了笑,“不愿意就算了,当我非要赖着你吗?”柔软温煦的话中隐约藏着冷冽的冰刃,她继续说:“家中想让我入宫为妃,我进宫跟你姐姐做姐妹如何?你是没瞧见,陛下问我话时的神情……”
  所有的一切终究要按着原有的轨迹走下去么?祁昭一时心狠,暗道又关了他什么事,是她自己要入那红瓦朱墙的重苑炼狱。但一时又心软,回过头,看着她道:“陛下多大年纪了?那岁数都够当你爹了,何苦这么想不开。”
  谢静怡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点小女孩的天真纯澈,漫然道:“那有什么关系,这天家富贵,皇妃尊荣,老点算什么?”
  祁昭揉了揉额角:“他要就只是老也算了。就怕……”他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道:“就怕不中用,你想想,他要是中用,还从外面过继儿子干什么?”
  谢静怡微怔,缓缓而笑,桑荫流转于玉面,说不尽的娇娆妩媚:“其实这么看你还挺在意我的,不然我不进宫了,还是嫁你。”
  祁昭吓得一哆嗦,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瞅了瞅后苑的窄门,心想不跟啰嗦了还是走为上策。
  行至门辕处,身后传来谢静怡带点怅然的语调:“思澜,你一定觉得我狠毒。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你说陛下老,说他不中用,当这是什么秘密吗?我家里人一清二楚,还是要把我送进去。一个生不下孩子的嫔妃,将来能有什么出路。可我家里人不在乎,人家只想着我趁自己年轻多为家族谋些实惠,至于陛下百年之后我何去何从,那就看我的造化。谢家女儿多的是,嫡出算什么金贵?”
  “你瞧,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可恨但也可怜,你要是可怜我,把我娶了,我保证以后不干一件坏事,行不行?”
  祁昭将手扣在门辕斑驳的雕花上,道:“我心里真有人了,不能对不起她。”
  谢静怡依旧是缓而平静的语调,不起一点波澜:“可你就算不娶我,也得娶郡主,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我不碍着你什么,你心里的人我也好好待她,成不成?”
  祁昭背对着她沉默了良久,继而摇头:“我这辈子只娶一个,只好好待她一人。”说完,推开门走了。
  谢府后苑开了大片的珍珠梅,风簌簌而过,白莹细碎的花瓣盈然坠落,顺着风回旋飞舞,美过一阵儿,便落到泥里,与尘埃混在一起。
  谢静怡站着看了许久,觉得自己就是一朵珍珠梅,迟早是要落到泥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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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长陵对祁昭的婚事很是上心,召出了大小夫人们将黄历翻了个遍,将婚期定在九月初七。正室崔氏是祁皇后的生母,年近五旬,终日里捻一串佛珠在指尖不大管家里事了。只是坐在主位上,端正着身子口中喃喃自语着佛经,听着那些小妾们黄鹂鸟似得叽叽喳喳。
  五夫人最年轻,穿了身桃红色蜀锦襦裙,摇着一柄福禄考秋叶团扇,风情妩媚地冲着祁昭笑说:“听说郡主可是个美人,咱们家大郎好福气,觅得个出身好长相好的正妻,依着我瞧,比吴家贵女都强。”
  话音一落,祁长陵狠瞪了她一眼,五夫人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地闭了嘴。祁昭看在眼里,好脾气地摆了摆手,笑道:“承五娘谬赞,我瞧着也就一般吧,没多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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