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欢(重生)——桑狸
时间:2019-02-18 07:57:13

  他端正了声色:“儿子谨记父亲教诲,您放心吧,我有数。”
  祁长陵点了点头,便放他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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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兰茵守着期约,天不明便叫套了马车往归云田庄去。王府官家岑武本要跟着,但兰茵顾量着毓成腿上的伤,怕宫里再来人探望,没个妥帖人招待,叫他守在府里,自己只带了外仆和贴身的两个丫鬟走。她知道朝野上下为着天家过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担心再生事端,特意嘱咐岑武关闭门户,清理外事,毓成也好,安王府也好,暂且不要太引人注目了。
  田庄上头一天得到信儿,庄里总管黄集贤特意在巷道外等着兰茵,寻常时候都是月末才来,如今月中就来了,黄集贤以为兰茵是不放心庄里账目,忙不迭地向她禀报,年景好,仓中谷禀丰实,账目也条理明白。
  兰茵起了个大早,本就困倦,又被他在耳朵絮叨了大半个时辰,只觉头晕晕沉沉,见黄集贤滔滔不绝没有歇口的意思,又不能跟他明说自己不是来查账,是来见人的,只得踩着茵褥下了马车,说要到垦田里转转。
  黄集贤一抹唇沿上的口水,要跟着,被兰茵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乡野田间,春风十里,草木丛萃,大片绿浪迎着风波涌起伏。她领着丫鬟淑音和锦瑟走了一路,直到两个姑娘都嚷着累,才就近寻了个凉亭喝茶。
  随侍仆人带着茶叶,只向老农借了炉灶炭火,现烧一壶热水冲泡。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在自然风光里怡然开怀,正翻述了一则乡间野闻,说到关窍处笑成一团,马蹄声鼓点似的由远及近,祁昭孤身一人在田外下了马徒步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说的贤宗皇帝就是上一部《长安》里面的萧衍,端王就是萧暘,文宗皇帝是萧景润。此文距离《长安》最后一章番外结束大约六十年。
  第5章
  他今日穿了一身流云平纹经锦镧衫,极纯正的墨蓝,流转着簇新灼耀的光泽。脚踩以蜡涂过的半月履,整个人容光焕发,衬得眉目英朗,面容俊逸,和三日前缠绵病榻时的疏懒模样全然不同。
  淑音和锦瑟将他迎进凉亭,添上一只茶瓯,斟水。
  “远远听见你们在笑,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祁昭凝望着兰茵丹唇间残留的一抹清甜笑意,心中感慨,前世两人夫妻那么多年,却鲜少在她脸上看见这么生动明媚的笑。只当她是个冷艳孤俏的美人,偶尔笑一笑也像瓷娃娃上的彩釉,流于表面,自有一分凄清冰雪的韵致。却不知,这样的她更美艳撩人,直叫他移不开眼。
  听到他问,兰茵浅笑道:“乡野杂记,祁大人恐怕会觉得无聊且无知。”
  祁昭越发好奇:“倒是说来听听。”
  淑音性子爽快利落,接上嘴道:“就是说从前在乡间有一对夫妻,本是两厢情悦,恩爱厮守着,后来因为些琐事终日吵闹,搅得夫妻离心,同床异梦。后来村里来了山贼,烧杀劫掠,关键时候妻子为夫君挡了一剑,香消玉殒。那夫郎后来领着众村民把山贼打退。抱着妻子的尸体,想起了妻子的好,心中悔恨,所以找了得道高人施法,把他送回了许多年前自己刚与妻子成亲时,只当重新来过。并发誓一生爱重珍视妻子,再不会惹她伤心。”
  说者无心,听者却直戳心坎。祁昭倏然回忆起上一世临死前的情状,自己像极了这故事里愚笨可悲的夫郎,妻子活色生香地守在自己跟前时不知道珍惜,非得等到一切不可回转了才悔不当初,可悲可叹。但他又想起这故事里的夫郎并没有死,而是找了得道高人施法才把他送回过去。那他……他临死前让道士给祁长陵布了一个永不超生的法阵,符咒却是用祁昭的血画的,莫非是因为这个阵法才让他重生?
  兰茵仰头看着祁昭神色变幻,摸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捉摸什么,只嗔怪着淑音:“偏你多嘴。”
  祁昭笑道:“淑音姑娘性情豪爽,讲的故事也好听。”
  淑音却惊奇:“祁大人知道奴婢的名字?”
  祁昭心道,你是我夫人的陪嫁丫头,当年我和兰茵冷战,你还堵着书房的门骂过我,我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自知一时忘形失言,看了看兰茵,回说:“前几日送安王回府时听府里人叫过。”
  兰茵冲他笑了笑,但见朝露初曦,霞芒渐炙,辰光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许多,便让淑音和锦瑟退出去,问一问祁昭关于姬云泽的事。
  “没什么难办的,姬云泽当初向工部递请修缮折子时是在录事那里留过底,只不过工部里那位大人根基颇深,录事也不敢得罪,只一昧装聋作哑上下通了气预备让姬云泽背了这口锅。我让都察院把那录事抓回去略审了审,就什么都招了。人证、物证俱在,无罪释放。”
  兰茵一直凝神听着,白皙秀致的面也一直绷着,直到最后有了结论才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
  这凉亭是盖在乡野间的,四壁粗陋,破败不堪,可却被一笑点缀得犹如华蓥水晶宫,周遭的灰败都仿若被镀上了灿锦的流彩,一直耀到了祁昭的眼底。
  “祁大人,这事多谢你了。”兰茵抬袖替他斟了一杯茶,铭感至深地道谢。自安王去世,留下他们姐弟,虽说是皇家贵胄,可无根无基,照样飘若浮萍受了许多欺负。姬姨来求她的时候她心里也没底,她虽是一介女流,可也知官场水深,凭着有名无实的安王府怕也指使不动什么人,只好去求卢楚,卢楚左思右想,才领着她去见了祁昭。
  可这样曾令她愁破云顶的事,到了祁昭的嘴里却变得那么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一点微芥尘埃,随手拂去便是,连提都不值得多提。
  祁昭听她道谢,心里反倒不好受了,在他的心里,兰茵一直是他的妻,却为了这么点小事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
  “兰茵,你……别叫我祁大人了,叫我思澜可好?”明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明明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可他还是忍不住,艰难抬腿冒着被当成登徒子的风险迈开这一步。
  闻言,兰茵的脸颊微红,显出些小女儿的羞赧,却并不扭捏,声线柔绵地应道:“好。”
  她答应得爽快,给了祁昭更光芒璀璨的希望,摸了摸袖间凸出的物什,本想着再让兰茵跟他熟稔些时才送,可今儿气氛这样好,他有些耐不住了。
  于是,在前世每行一步都筹措再三、思虑周详的祁昭鲜见地行动赶在了脑子前边,有些紧张地微颤着手摸出一枚白玉簪。
  上一世他和兰茵成婚后也送过她一枚白玉簪,是用价值连城的尧山玉雕琢而成,簪头一朵兰花,莹然通透,白皙润泽,雕工格外精细,连花蕊丝络都根根分明,是世间罕见的珍品。重活一世,他还记得那个卖簪子的珠宝阁,可惜时间不对,没有尧山玉。只好选了上品无瑕的白玉来依照他记忆中的样式雕了这样一朵兰花,他想与她重新开始,这一世永远都是芬馨暖香、花开曼妙的样子。
  “我……”上一世历遍了宏大场面,祁昭的脸皮早比城墙还厚实了,偏偏这个时候舌头打颤,总也捋不直,含糊不清地说:“觉得这东西挺配你,就买了,郡主若真想谢我,就收下吧。”
  伸手将发簪递出来,掌纹幽深的手面上静静躺着一根白玉簪,如一泓清水泉,发出皎皎白月光。
  兰茵那两颊稍稍褪却的红又浮了上来,她只觉腮边滚烫,心里砰砰的跳,反倒生出些恼意。这祁侍郎虽不是那些靠祖上隐蔽不学无术的纨绔,可风流之名在外,总有些零星的花间韵事晦暗不明地传出来,实实虚虚,听着总也不像空穴来风。
  如今他这个样儿,可是把她当成可戏可娱的花间女子了?
  见兰茵犹疑,且面色渐冷,祁昭心下陡然慌乱起来,嘴里蹦出来的词句也开始不利落:“我……没旁的意思,郡主别……别误会。”
  兰茵自小料理家事,待人周到惯了,见着他这副局促模样又心软了。人家再怎么说也刚刚帮过她,祁家正当权,呼风唤雨,近前看也没什么地方能用着她报答的……她低下头,红着脸从他手里把白玉簪拿了过来。
  掌心里一空,祁昭的心却落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兰茵,见她垂眸,腮边若染了两抹胭脂红,一双眼睛如受了惊的小麋鹿,惶惑无依地望着地,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抬起茶瓯送到嘴边。
  这样羞赧婉约的样子,惹得他心里一热,又开始口不择言。
  “那个……我新买了一间宅子,还没买家具,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句话落地,兰茵被刚滑进喉咙里的茶水呛住了,拿锦帕抚着胸前不住地咳嗽。
  看她绢细瘦削的身子咳得花枝乱颤,祁昭摸着袖口无辜且带着些委屈。上一世他们成亲便是在这个宅子里,因东西都是提前置办好的,也没问过她的喜好,祁昭还深刻地反省过,做了许多年夫妻他从未关心过兰茵喜欢什么。既然是要当新房的,总要做长远打算,省得现下买了不合她的心意将来还得再换。
  可……看她当真有些被惊着了,脸红的更厉害,祁昭觉出是有些唐突,但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也想不出什么绝妙佳句来缓解当下的尴尬,又生怕再被美色所惑,脑筋不清醒,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便站起身来,强撑着脸面,道:“那个……我跟郡主开个玩笑,玩笑,我先告辞了。”
  “等等。”兰茵叫住了他,垂眸敛目,似是很为难的样子。祁昭的心又动了动,忙说:“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兰茵看着他的脸,目光凝蔟,像是很认真,缓慢问:“那夜我让祁侍郎回家看郎中,你……看了吗?”
  第6章
  祁昭的脸一时像刷了油彩,堪称精彩纷呈。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在兰茵关切的视线里低声说:“我回去就看,就看。”转身往外走,被凉亭前砌的石阶绊了一下,向前趔趄好几步,险些摔倒。勉强止住身体,维持好平衡,他的脸滚烫,已不敢再回头看兰茵的反应,一溜烟跑出垦田,踩着铜蹬子上马,像有邪魔鬼怪在追他似得以极快的速度驾辕西逃。
  兰茵歪头看着他仓惶的背影,那抹墨蓝逐渐消失在山光缥缈之间,静默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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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昭去的是离归云田庄不足二里的寻叶行苑,旁边有个围场,这时节正是飞禽走兽活泛的时候,他邀了卢楚和自己的近身随从李长风来狩猎。本来是不想让卢楚来的,依照祁昭的心意,兰茵所在方圆十里之内最好都别有卢楚的影子。但思来想去,若是带了别人过来,他中途巧立名目偷蹿出去见兰茵,一切顺利便罢,万一再被察觉了传扬出去,那岂不是坏了大局。
  卢楚虽然可恨,但他对兰茵一片赤诚,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因而用他当幌子来掩人耳目是再合适不过了。
  回寻叶行苑时,李长风正和卢楚在饮酒,见祈昭风尘仆仆,卢楚笑说:“你这是去哪儿吹风了,怎得脸颊通红,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得。”
  祁昭当真有些心虚地抬手摸了摸侧颊,故作不经心地说:“一时不慎走得远了,又怕你们久等不耐烦,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
  两人只当了真,不再追问。
  行苑里的侍从将方才三人猎来的鹿肉烤的七成熟,飘出些香气,李长风见祁昭席地而坐,往他跟前凑了凑:“襄王今儿可又递帖子请您了……”
  卢楚握着白瓷酒瓮的动作微滞,随即便当没听见照常自斟自饮。
  祁昭的脸上浮出谋算时惯有的阴沉之色,带了些许冷冽的笑意。襄王前天遣人给他递过一遍帖子,约他今日过府一叙。本来去也可,不去也可,但偏偏跟他和兰茵的约撞了,他毫不犹豫地编造了个理由回绝。
  遥想前世他一心扑在朝局党争上,连兰茵的生辰日都能彻夜不归,如此抛家舍业的殚精竭虑、机关算尽,最后又落得了什么好。既是如此,趁早不拿这些王八蛋事当回事,晾着他们,悠着他们,将说辞提前找好了就是。
  他漫然瞥过卢楚,饶有深意地看向李长风:“这个节骨眼,父亲大人又跟靖王瓜葛着,襄王的请我可不敢随意应承。”
  李长风跟随祈昭多年,虽然年轻,可伶俐机敏,一见着他落在卢楚身上的眼神,便当下明了,半真半假地说:“可那毕竟是襄王,正儿八经地向您递帖子,又不曾避着人,您老这么回绝,怕传出去不好听啊。只当侍郎大人谱摆的多大,连亲王都请不动了。”
  祁昭站起身来,扑落衣襟上沾落的草籽,无可奈何道:“看来还是得走一趟,都说襄王是个执拗的,万一再下帖子,非得传到父亲大人耳朵里不可。左右我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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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沐后卢楚头一天回国子监,正将今年春闱的应试名录核对了一遍,派去刑部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说是姬云泽已无罪释放,他心里石头落地,正想尽快去跟兰茵报喜,安王府的管家岑武却先一步上门,说是多谢卢楚为着姬云泽的事张罗,兰茵今天中午在安王府备了私宴,请卢楚过府。
  卢楚当下一愣,这消息他今儿才得着,还没来得及向兰茵说,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心里疑惑着,那边岑武还絮絮说着:“前些日子郡主去归云田庄,带回来些新鲜的野味,她亲手烹了,用来下酒……”他脑中灵光一闪,问岑武:“兰茵哪一日去过归云田庄?”
  岑武道:“十二那天,正巧郡主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来人了,皇后娘娘赏了安王好些补品。”
  卢楚心想,那就是了。安王府向来跟朝中没什么瓜连,而这事她又不可能到处嚷嚷,能跟她说得还能有谁呢?他一早觉得探病那日祁昭看兰茵的眼神不对,只安慰自己是他大病初愈神思有些颠倒罢了,这样看来都不是他颠倒,而是自己睁眼瞎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祁昭拿他当幌子以狩猎为名偷偷去见了兰茵,回想那日他回来时的情状,不是寻幽探香而归又是什么?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事虽是他牵的线,可人家两个早搭上了,他还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依兰茵的性子,断不是拜高踩低、过河拆桥的人,所以才要在事后郑重其事地设宴谢他。他很不想吃这顿饭,是挫败亦或是自尊作祟,但他不能回绝,若是不去,会让兰茵多心,以为他介意了,这样显得狭隘小气。
  因而他应下了,午时刚过,换下官服,跟另一个司业打了个招呼,便骑马去安王府。
  马蹄铁踏在国子监门前的地上,扬起了风尘,正落到祁昭面前。
  他刚从襄王府出来,跟那个老狐狸襄王周旋了好一会儿,可怜兮兮地胡扯,说是怕堂而皇之地来见他,让祁长陵心里不快,这才左右推脱,等祈长陵问起来,也有话说。
  襄王萧从珏说他一猜就是如此,所以才锲而不舍地下更贴,只装样子给外人看。说罢,还让谢静怡出来奉茶。
  上一辈子,祁昭和兰茵都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乍一见她,心里很是复杂。本来应当厌恶的,可看她鬟髻低绾,桃红花钿点缀着粉面娇俏,不时流露出羞怯之色。恰是一副初涉尘寰、不谙世故的样子,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全然找不出后来谢静怡脸上那充斥着戾气,尖锐阴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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