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朕就是王法
胤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却总以为事情不应该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
抱着几分说服自己的心态,他目光再次下移,打量了苏婉容一会儿,耐着脾气对她说道:
“你莫给朕耍性子,朕何时强迫你了?倘若你不愿做朕的女人,今日又如何会特意打扮成这副模样出现在朕的面前?”
此话刚刚听到一半,苏婉容的双眼便倏然睁大。仿若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荒谬之言一般,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想也没想扬声脱口道:“我何时为了你的缘故,特意梳妆打扮了?”
胤莽眉峰微蹙。
“我原本被你的人突然掳来这里,整日提心吊胆,又如何能有心思精心打扮?这套衣裳,我不喜,方才那两个宫女偏生要迫我穿上,还说是你特意安排下去的,根本并非出于我的本愿!”
胤莽听完这一席解释,只觉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熄了方才的一腔热情,可他也不觉得清凉,反而像是被另一把火给点燃了。他双目盯住对面的苏婉容,浓眉皱起,脸上也隐隐浮现一丝霾意。
他确实吩咐过宫里的人须得好生照顾苏婉容,却不曾想这身精美的宫装也是宫人们自作主张,伺候她换上的。
这委实大出胤莽所料,甚至与他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那些大相径庭。
总以为苏婉容打扮成现下这副妖精样,面上装得距人千里,心中到底是有他。这么做,总归是拉不下脸皮,是在欲拒还迎地讨好他,诱着他。
可事实与他的预料截然相反,他似乎弄错了一些什么。更是如何也想不到,他准备娶的姑娘,根本待他如避蛇蝎。他脑海里描绘出来二人重逢的种种情景,竟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罢了。
而另一边,反观苏婉容道完方才那一番话,心中却是觉得稍稍舒坦了一些。
这件衣裳,她之前便觉得过于露骨,不愿意穿。她更是怀疑那两个宫女口中说辞的真伪,倘若让她提前知道,她要面见的将是现在这一位,这身宫装,她是如何也不会换上的。
正这么想着,一抬眸,却见对面立着的男人,与她也就一拳之隔。
他背光站着,眸子里好似现出几分鸷色,两道浓眉也拧了起来。身形魁梧的男人,五官原本就生得棱角分明。配上他阴沉难辨的神色,只衬得他周身仿佛都萦绕上了一层凌厉的凶煞之气。
这副模样,看在苏婉容的心底,竟也是莫名不安地微微缩紧了一下。
苏婉容低垂眼帘,下意识想躲避他的注视,欲要继续朝后再退几步。
岂料,还不等她有任何后续的动作,手腕处猝然一紧。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伸过来的大掌给狠狠攥住,身体随了那股惊人的力道猛地往前扑,她脚下一个不稳,花容失色地低低“啊”了一声,整个人随之栽进了男人的怀中。
男人的胸膛精壮结实。龙袍下肌肉,微微贲起。那是吹尽塞外风雨,沙场上杀伐征战磨砺出来坚硬鼓实。
虽然隔了一层明黄色的锦料,苏婉容直接撞在上面,额心还是觉得生疼生疼。
“你刚刚说了什么,你给朕再说一次。”
男人仿佛刻意压低了的嗓音自脑顶传过来。苏婉容抬眼,就看见男人黑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面无表情,目光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阴沉。两片薄唇紧紧绷着,仿似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苏婉容略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如他所愿,她冷静而恭谦地回:“臣女实不敢欺瞒,陛下的厚爱臣女无福消受,亦无德无能去做陛下的皇后。”
“好一个无德无能。”
胤莽一双黑眸,定定地盯着眼前这个原来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的女子,他扯了下唇角,略古怪地笑了一下,“这分明便是你不想做朕的皇后,胡编出来的借口。”
“是陛下多虑了,陛下金口圣言,臣女岂敢忤逆?是臣女福薄,现下又顶着前朝反贼三皇子未婚妻的头衔,如何能够受的起晋元的后冠?一国总有一国的王法,而臣女,绝非陛下皇后的最佳人选。”
苏婉容的这一句,原没有错。便是最后没有礼成,在世人眼底,她早已经是薛砚之尚未过门的皇子妃了。顶着这样罪人之妻的名号,如何做的了一国之母?这事倘若由礼部那边传出去了,朝堂那些所谓的忠臣必定首先持反对意见。
然而待苏婉容说罢这一句话,却见对面男人的脸色徒然又沉下去几分。他看着她,一双墨染的眸子里仿佛随时能够迸出四溅的火星。
男人冷着脸没作声,抓住她的那只大手却愈攥愈紧。突兀的指节微微开始泛白,男人的力道大得,就像是想把她腕骨给生生拧碎。
苏婉容觉得疼了,黛眉微微蹙起,可等不及她开口说上半个字,男人的嗓音就已经先一步低低传入她的耳畔。
那声音平缓,一字一句仿佛只是在陈述什么不容辩驳的事实,却又显得低沉压抑,像是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冷硬之色。
“这是朕打下的江山,尚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男人的眼底映上跳跃的灯火。他低头与她对视同时,眸中的焰光愈发炙灼,隐隐透出几分不可小觑的危险气息。
“莫要说你现下并未嫁给那薛砚之,但凡是朕看上的人,她便是已婚之妇,那也是属于朕的。朕不管谁人反对,在朕这里,一切皆由朕来决定,朕就是这天下人的王法!”
第018章 皇帝怒
手腕处传来阵阵的疼痛,以及男人蛮不讲理、狂妄至极的语气,只将苏婉容心中的怒意一下子也勾了出来。
一身黄袍的男人,身形挺拔彪悍。他气势威严又凌厉,黑沉沉的双眸里仿佛酝酿着狂风骤雨,便如同淬了火焰的利剑一般。
这副模样,即便是以阴险狠戾出名了的北疆蛮夷瞧见,也会禁不住吓得浑身颤抖。
苏婉容这么一闺阁女子,心里自然也有慌乱。可或许是被幽禁在这深宫的半月,苏婉容内心长久压抑着的情绪,已经沉闷到接近爆发的一个临界点,亦或许是因了男人这张实在过分熟悉的脸孔。
那一股慌乱竟是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恼怒,不甘。是被人欺辱至极产生的一种近似于求胜的欲望。
苏婉容忍住痛楚勉强仰起头,硬是没发出半点呼痛的声音。
她此刻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却硬是强迫自己笔直地同男人对视。
她讥嘲地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底却是惧色全无。
“从前是臣女有眼不识泰山。陛下你现下确是能耐了,你如今是皇帝,是君主,与臣女的身份云泥之隔。但凡陛下愿意,莫说臣女,陛下甚至可以把全长安的人都踩在脚下。可如陛下这般因一己之私,就毫无道理地以武力囚禁臣女,与那不经教化的粗蛮匪徒有何不同?身为一国之君,陛下依旧这样胁迫强占一个原本对你无意的女子,说出去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够了!”
胤莽沉声喝了一句,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
他打断了苏婉容的话。抓住她的胳膊蓦地使劲一扯,一把将她拽去他眼皮底下。他盯着少女娇花一般美丽的面容,终是忍不住,咬着牙怒声问道:“是不是朕从方才起便过于容忍你了,以至于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竟敢这般同朕说话?”
男人显然被苏婉容一次次毫无遮掩的直白话语给彻底激怒了。浑身的肌肉紧紧地绷着,仅用一只手便将她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苏婉容一头黑发如瀑一般细腻垂坠,松松垮垮地披散至二人腿上。男人的力道大得出奇,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他粗粝的大掌死死箍着,秀气的脚尖几乎都要脱离地面。
男人离她极近,说话的间隙,灼热的呼吸夹杂着滚烫的鼻息,就这么喷洒在她细碎的额发之间。
直视男人阴霾的眉眼,苏婉容有一瞬的发窒。
想到这似乎是她认识这个男人以后,第一次看见此人真正发怒的样子,身体上的瑟缩是本能反应。可是她的内心不甘示弱,她咬紧牙关,不屈不退地盯着他。
而就在苏婉容胸口起伏,连手臂的疼痛也快忘记了的时候。男人鼻息里喷薄着层层热气,他抿着薄唇怒目凝视着她,半晌,桎梏住她的力道竟好似忽然松动了一些。他猝不及防地一把甩开她的胳膊,却是厉声落下一句: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不妨碍朕想要立谁为后。朕过几日便会将立后的事宜通传给礼部,这几日你便老实待在宫中,仔细想想日后应该如何好好服侍朕吧!”
落下这句,也不管身后的人究竟是什么反应。胤莽冷着脸撩起龙袍,他霍然转身,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拂袖阔步而去。
苏婉容眼睁睁凝视着男人魁梧刚硬的背影。他人高腿长,步伐极大。几步过去,哗啦一声就一把扯开了内阁外的珠帘。
随着玉珠凌乱摇晃相撞的声响,那片明黄色的绣龙袍角逐渐消失在了眼际,苏婉容整个人仿似瞬时脱力了一般,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胤莽走后没过多久,一直战战兢兢躲在外阁的两个宫女忙不迭地赶了进来。宫女掀起珠帘,就瞧见苏婉容一副失了魂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
二人齐声惊呼了一声“娘娘”,旋即匆忙跑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就要搀扶她起身。
这一次苏婉容并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纤细的手臂搭上宫女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气,敛眸疲惫地道:
“走吧……送我回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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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这个男人以前,苏婉容的脑中描绘过许多遍,与这一世的晋元皇帝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
前世的晋元帝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开口拦下了欲要治她于死地的恶毒公公。之于她,也算得上是有救命之恩。
踏入养心殿以前,苏婉容其实在赌。赌一个愿意对素未谋面的妇人伸出援手,那个仁厚爱民的九五之尊,其实不如传闻里形容的那样差。
如果是这样一个仁帝,也许不会听信谗言,或许会愿意听上她几句诚心的解释。
未曾想,当苏婉容看清了男人的脸以后,一切的假设都破灭了。
苏婉容想象不出晋元皇帝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同一个人,放在两世,给人的感觉会如此不同?
她根本不能将两年前太傅府里那个放肆无礼,粗鲁下作的无耻贼人,与记忆里威仪肃穆的晋元帝联想在一起。
但饶是苏婉容如何惊震,何其不解。那个男人就是皇帝,他是整个晋元的皇帝,全长安城的子民一夕之间都将以他为天。
先前被幽禁在这里,苏婉容心中还存了一丝不该有的侥幸和期盼。现在可好了,所有的期冀在那个男人只言片语之后,彻底毁为一旦。
他囚禁自己,不是以犯人的身份。他早在两年前就看上了她,他是打算立她为后。
今日的一番对峙,苏婉容对这个男人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莫说苏婉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与皇族扯上关系,即便是放在前世,她也决计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自大狂放,粗鲁蛮横。甚至是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的得失,根本就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
嘴里轻而易举地提出这般强人所难的要求,面上却还能摆出一副仿佛理所应当的神色。
这种不知廉耻的行径,想来,也就只有如他那样毫不讲理的野蛮之辈才做得出来的。
第019章 粗野的皇帝
正是因为经历过上一世,在苏婉容的意识里,先帝驾崩以后晋元皇帝继位,而最终太傅府得晋元帝一生荣宠的,原本应该是长房的二姑娘。
两年前此人带给她的惊骇原本就已经足够多了。这个上辈子除了临死以前的不期而遇,本该与她毫无瓜葛的男人。他为什么要三番五次,阴魂不散地一再招惹她?
苏婉容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有些能够理解,那个男人登基以后,为什么执意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一朝得了权势。最是希望见到从前看不起他的人,通通匍匐在他的脚下。
而她显然与他的那帮臣子都不一样。她不愿服从于他,更不愿接受他硬是要强塞给她的“恩惠”。是以,才愈发激发出此人的求生欲,或者说是征服欲了吧。
他越是逼迫她,越是处心积虑地把她强行囚禁在这里,她心里就愈发想要抵抗。
可正如那人方才所言,以她现下的身份处境,她却连反驳他半句的权利都无。
之于此,苏婉容再度感受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单凭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薛砚之,苏婉容就已经应付不过。更何况现下换成了那个刚刚荣登殿上高座,今时今日正春风得意着的粗野男人。
这已经是苏婉容被幽禁在这座华丽囚笼内的第三十五日。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枯燥漫长的生活,可在见完了那个男人一面以后,窒闷忧愤的情绪再一次席上心头,甚至比刚入宫那几日更为强烈,就如死死梗在喉咙间,上不来,下不去,她喘气都觉得困难。
身心俱疲的情况下,苏婉容迈不出凤仪宫的门宇,身困偌大的寝殿,她愈发的想念她的爹爹,想念彻哥儿,也想念太傅府西厢院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方天地。
苏婉容不知道如果那野蛮的皇帝强迫她坐上凤位,甚至为了逼迫她屈服,将她在这座深宫内院中幽禁一辈子。
她的余生,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同她的父亲和弟弟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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