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了,可他的嗓音里却是连半分愠色也无的。
苏婉容显然也晓得,男人不会因了这个当真去砍她脑袋。就斜眸虚睨了他一眼,嘴里淡定自若地说道:
“这狗崽儿是陛下送的,臣妾着实喜爱的紧。叫这狗儿与陛下同名岂不是更好?这样每每瞧见这小阿莽,臣妾便能时时刻刻回想起陛下对臣妾的种种恩泽。”
小姑娘撒谎不打草稿。明明满嘴胡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却在那里滴溜溜地转,娇美似桃花的小脸儿上,竟是多了几抹狡黠调皮的神采,像是一只做坏事得逞了的小狐狸。
胤莽从前就觉得苏婉容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总是少了一点同龄小姑娘的天真稚气。如今瞧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十分俏皮可爱,哪里还有同她置气的道理呢?
非但不气,甚至心情大好。他薄唇一扬,故意笑着逗她:“听你这么一说,倘若这狗畜生往后叫了这名儿,你心里便可以时时惦念牵挂着朕,想来倒也是极好的。”
男人神色轻佻,苏婉容看见,立马意识到自己又上此人的当了。
笑容僵在嘴边,她彻底被堵得说不上话来。早便知道这个男人素来是个不要脸皮的,可没有想到竟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毕竟有谁为了贪个嘴上快活,会愿意和狗唤作一样的名字?不但一点气不生,竟还能高兴成这副模样?
苏婉容板起脸来不说话了,可胤莽却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善罢甘休的。想他为了小姑娘笑上一笑,不惜自毁形象,将自己比作了一条狗。牺牲这样的大,终于把小姑娘哄开心了,岂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眸光四下一扫,忽然就站起身。
他们用膳的这一方案几,不过一尺来宽,胤莽搁下手中的银箸,一把推开案面上的残羹剩菜。他倾身,手臂伸过来,隔着小几一托,一扯。在苏婉容反应过来以前,已经将她轻轻松松按在腿上,牢牢圈进自己怀中了。
瞧见这番景象,左右几个丫头早已识趣儿地抱起阿莽默默退下。
而那苏婉容呢,猝不及防被男人拎小鸡似的拎去他大腿上,还是如同抱孩子似的姿势,面上就开始架不住了。这样坐着,抬起头就可以与他平视,于是,苏婉容便瞧见男人的一双眸子黑若深潭,就这么幽幽地盯着她,里面有什么难以察觉的东西正在涌动。
相处这么久了,苏婉容实在太熟悉这个眼神,顿时惊觉不妙。果不其然,也就是在下一刻,眼前被一阵阴影笼罩,但她察觉的早,赶在男人的嘴巴贴上来的前一瞬,极力晃动着脑袋躲开了。
“朕见你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唤自己为‘臣妾’,唤得倒是极为顺口。朕听进耳中,也觉得极是好听。不若你多说几次,再让朕好好听听……”
男人嗓音又低又哑,说话间,热烘烘的呼吸混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就这么直接一股股钻进她的耳朵里。苏婉容头皮发麻,涨红着脸就去捶他的臂膀。男人身躯强壮,隔着龙袍还能感受到下面的肌肉隆起。她那点力道,基本上与小猫瘙痒无异了。
“你少臭美,我只是遵守约定在人前扮好皇后的样子。待到半年之期一满,你我再无半点关……唔”
最后一个字没能发出声,因为男人忽然咬上她颈子的动作。男人力气大,这一口也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一口下去,只咬得苏婉容娇躯一颤,眼泪都要逼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
胤莽没搭腔,只是神色不愉地低哼了一声。
他伸出一根手指,以指腹在她白皙剔透到,可以看见里面淡淡青色血脉的脖颈上,慢慢摩挲。赶在小姑娘恼羞成怒以前,他开口,嗓音淡淡地道:“朕待你这样好,你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故意气朕。朕原本看在你年纪小,也不曾离家这么久过。便准备也随了民俗,补给你一个回门礼。现下你这样不听话,朕仔细想想,还是作罢算了。”
无缘无故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苏婉容现在还疼。她原本是在气头上的,可是听完男人这句,立马什么都忘了,她双眸蓦地睁大,急切地扬声就问:“回门?你愿意让我随回门礼?”
苏婉容这么惊喜其实并不不奇怪。毕竟皇室婚嫁与寻常人家不同,是没有三日回门这么一说的。落到皇后身上,宫中规矩更多。想家吗,她当然会想。但,苏婉容原本以为,封后大典以后,再想见爹爹他们,只能等到逢年过节宫内举办大型宴席,或者便是半年期满。这才刚刚入宫,她就可以回府探亲,苏婉容原先是想也不曾想过的。
其实这个回门礼,原本也是胤莽今日忽然生出来的念头。他看出来小姑娘自今早开始,情绪就有些不对。可他自问这两日并无任何招惹到她的地方。
问题既不出在自己身上,胤莽便开始往旁人身上找原因。可,询问李德允小姑娘今日一天的动静,似乎也并非宫里人侍奉不周。然后胤莽便想到了,今晨上朝时,立在百官最前列,身姿挺拔,双目清明的他老丈人。顿时恍然大悟。
听说女子出嫁,总是容易念家的。他的小姑娘娇滴滴的一个,素日就是爱哭鼻子的性子。想来早上闷闷不乐,极是反常的态度,应当也是想家了。
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讨小姑娘欢心的。到了这会儿,想起小姑娘方才丁点不留情面的言辞,仿佛若不是约书的关系,她巴不得立马打道回府。约书上可是白字黑字地写着呢,若是她在期限之内对他心甘情愿了,便没有放她回娘家这一说法。
她这是什么意思?断定自己就不会对他死心塌地吗。
胤莽心中就很气,一气呢,鼻腔里就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本是愿意的,现在你惹得朕心中不松快,朕便不愿意了!”
“你怎可又这般出尔反尔!”
胤莽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反正朕在你心中一直就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形象,朕也不差这一回了。”
男人厚颜无耻,苏婉容气得牙痒痒。可这男人不提尚不觉得,现下提起来了,苏婉容发觉自己想回太傅府确是想得厉害。
实在没辙了,苏婉容踌躇地咬住嘴唇,便软下了嗓音。她坐在男人腿上,试探着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方才那话,是我说错了还不行?我想我爹爹和弟弟了,你便答应让我回次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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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旦有了念想,日子便过得很快。回门日转眼就到。
九月十八这一日,大清早的天刚刚擦亮,太傅府门外,各房各院的所有人,就如同当日接旨那般,早便恭恭敬敬地跪地等候了。
帝王陪新后回门,几朝以来头一遭,这也是太傅府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可是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的。
太傅府的这帮小辈中,就数五房的萱姐儿打扮的最为花枝招展。穿了件颜色鲜艳的大红色绣花裙且不说,小小的年纪,尚未及笄呢,学着大人涂脂抹粉。红红白白糊了满脸,没瞧出多么好看,倒是挺滑稽好笑的。
第007章 高调秀恩爱
看见了的人,都在掩嘴偷笑。五姑娘自己也是憋红了一张脸,气的。
打扮成这副模样,自然不是五姑娘自己的主意。今日一早她便被母亲徐氏拉了起来。五房没什么积蓄,徐姨娘就将压箱底过年穿的裙裳都翻了出来,硬要给五姑娘套上。
五姑娘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不可理喻,四房得意了,那四姑娘又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物,哪里会给她们五房好脸子看呢?反正五姑娘自己,压根就不打算出来,更不想看着四房风光以后,耀武扬威的德性。而她母亲倒是好了,腆着脸去巴结四房还不说,现下又偏要扯上她!将她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不是讨别人笑话吗?
而对于后排庶房的人,压着嗓子正小声嘀嘀咕咕的事情,同大夫人一道儿站在众女眷最前面的二姑娘苏适雯,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五房的姨娘,素来是个蠢的,眼界也低,哗众取宠那是她们的事情,苏适雯根本懒得在意。她在意的事儿,是那再度嫁出太傅府的四姑娘,准确地说,是嫁给新帝的四姑娘。
前朝太子谋反未遂,三皇子受其牵连,四房姑娘从人人艳羡的未来皇子妃,一夜变作了活寡妇。苏适雯虽说对那个风姿祁秀,玉竹一般的男子感到惋惜,可听说四房这样的惨,甚至堂都尚未拜完,便被晋元帝的大军给扣押住了。苏适雯内心的快活立马压过了那丁点的可惜。
可谁曾想到呢?晋元帝的这番扣押,竟是扣出感情来了。也不晓得那四姑娘消失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是待罪之身,还是个嫁过人的,怎么就被晋元的新帝给看上了?凭着她太傅府庶出丫头的身份,何德何能竟一朝坐上了皇后的凤位?
当日听得公公宣旨,又被后院那一群嘴碎的长舌妇一番嘲弄,苏适雯是当真给刺激出了毛病,卧床好多天了郁郁寡欢,直至也就是大约两日前,偶然间,她又听到了另外一则消息……
据说这晋元的新帝,虽是先帝遗子,却出生乡野,脾性残暴粗蛮的很。
皇室血统,万人之上又能如何?如新帝这般卑贱出身的市井莽汉,粗糙不堪,与三皇子这般清风朗月,从小识习贵族礼仪的儒雅公子,完全都是比不得的。这样的人,哪会懂得如何疼媳妇儿呢?四姑娘嫁过去,说是去那儿吃苦受罪的还差不多,又哪有面上瞧见的风光鲜亮呢?
这么一想,苏适雯心中立刻便舒服多了。侧眸扫了一眼周围的其他女眷,瞧见她们面上无一不是带着羡慕憧憬的,苏适雯内心暗嘲她们鼠目寸光,光看得清表面。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她的身上,她一堂堂太傅府嫡出二小姐,就是嫁给京城中的高门公子作偏房妾侍,她也不愿意被一骨子里粗鄙庸碌的皇帝平白给糟蹋了去。
正细细思忖着,皇帝的銮辇便到了。
皇帝出访,那威仪阵仗自然是豪华气派至极的。光是帝王的御辇便有足足八人齐抬。那轿身镶金嵌玉,红漆栏木上雕刻五爪金龙,气势非凡。行经之处四下都有攒动兴奋的百姓拥着挤着前来围观。于是把守在帝王銮辇两侧,设立栏障、疏导秩序的御前禁军也是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直把太傅府门前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太傅府上下,一见帝后驾到,个个挺直了腰背,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迎接。
而那苏适雯呢,此刻却是双目怔忡,失了魂似地呆呆盯着晋元帝的銮辇。
轿帘由公公弓着身子缓缓掀开,先是一只玄色云纹皂靴,然后,当那个身着明黄色金丝绣制龙袍的高大男人,出现在苏适雯眼前的时候,苏适雯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男人瞧着非常年轻,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肤色偏了黝铜,只单单站在那里,便透出来一股子仿若所谓君王与生俱来的威仪之气。他眉目刚毅,身形伟岸挺拔,身上有种京城里那些文质彬彬举止有礼的贵族公子哥,决然没有的英挺凌冽。
当那人淡漠的目光不经意地略微扫到她的身上,苏适雯呼吸一窒,顿时有种心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
传闻中那个粗鄙不堪,乡野出生的晋元皇帝。竟、竟是这样一个身躯强壮,英俊魁梧的男人……
未等她缓过神来,又见那率先下轿的年轻帝王,并未直接踏入太傅府的大门,而是转回身去,将手极其自然地伸到了御辇内。
再然后呢,苏适雯便亲眼瞧见一只白嫩软润的玉手,轻轻搭在了晋元帝的掌心当中。
她的那位嫁去后宫受苦、被粗蛮皇帝作贱糟蹋的四妹妹,是被高大英俊的晋元皇帝,亲自拦腰抱下的銮辇……
苏适雯袖下双拳紧攥,尖锐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晋元的新帝,对她四房的这个庶出妹妹,似乎,极是宠爱。
苏婉容自己也没有想到,男人答应让她回门,竟是准备着御驾随行的。
倘若真要去问询她的意愿,她此番回门,是想和亲人关起门来,讲一些知心话的,她根本不想他陪。可是呢,她是否能够回来,决定权不在她的身上,偏偏就在这个男人身上。
这男人惯会翻脸不认账,苏婉容还真怕他因了什么再度改变心意,又不让她回了。所以她实在谨慎的很,这种节骨眼儿上,万万是不可能招惹男人的不快的。
因为身份不同了,此次回门,苏婉容身上穿戴的依旧是这套华丽精美的宫装。苏婉容刚坐上凤位不久,对此般盛装出行尚不习惯,譬如下轿的时候,便立刻犯了难。
宫廷衣裳繁琐复杂,即便她勉强提起裙摆,仍觉得十分拘束,根本就无法迈出太大的步子。
正准备唤来倚翠或是凝香上前扶持一把,那男人就出现了,瞧着男人伸出来的这只粗粝宽厚的大掌,苏婉容面上有些犹豫。
可那男人却是个没耐心的,见她久久没个动静,弯腰,长臂一伸就直接将她整个人拖抱起来。
脚尖忽然离地,惊得苏婉容下意识环住了男人的脖颈。男人在寝宫给胡闹也就罢了,意识到男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把她给抱起来了,苏婉容立马去推他的胸膛。
“这么多人看着,你对朕的触碰反应这样大,就不怕露出破绽?”
男人嗓音低沉平缓,苏婉容听进耳中微微一怔。她抿了抿嘴唇,却是不再乱动了。
小姑娘被他说服,胤莽不动声色地略微扬起唇角。此番再不犹豫,直接抱着小姑娘软绵香馥的身子跨下马车。迈了好几个大步,直至快到太傅府门槛儿边上了,才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去地上。
胤莽踏入太傅府门槛以后,目光先是落在屈膝跪在最前端的老丈人身上。想着自己这位一身傲骨的老丈人,原先想必对他是有着诸多不满的,如今却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与太傅府其他人一般,迎接他与小姑娘回门。胤莽心中也是生了一丝感慨。
就上前两步,微曲下腰,亲自伸手扶老丈人起身。“朕此番是随皇后一道回门探亲的,既是自家人,太师不必多礼。”
封后大典以后,胤莽便依照当日所言,将苏太傅的官位提携至太师,为三公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