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的一番作态极是平易近人,可帝王就是帝王,这么大的礼,苏太师是受不起的。便是躬身一鞠,口中客客气气地道了句:“谢陛下隆恩。”,便自己站了起来。
接下来,得男人许可,苏婉容随父亲进屋说话。而那胤莽呢,则是主动提出要在府中四下转转。
帝王亲临,又出言要观赏自家府邸的景致,太师府上上下下,内心此时都是感到无比荣耀的。派了六七个已在于府中侍奉多年,最有经验的的老仆,为晋元帝引路。
父女之间说话,来来回回无非便是那么几个问题。问男人这两日待她好不好,问她在宫中吃住都还习不习惯。
距离她此番出嫁,前后也不过才过去三日。可,见着了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这三日又好似拉得很长。苏婉容眼眶酸,就坐在父亲跟前,于书斋说了许久的话。叫他不要担心,她在宫中一切都好。
与父亲说完话,下人通报说,晋元帝还在太师府新修砌的花园闲逛呢。得了空闲,苏婉容便回了一趟自己的西厢院。
母亲去世的早,从小父亲政务繁忙,苏婉容是几乎由周嬷嬷一手拉扯大的。此次回门,旁人可以不拜见,但周嬷嬷,她一定是要拜的。
苏婉容刚刚入了厢房,周嬷嬷便握住了她的手。
甫一瞧见姑娘与往日不同的华丽扮相,周嬷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屈膝就要行礼,但却被苏婉容及时拦住了。
“周嬷嬷,你我在外人面前虽是主仆相称。但这么多年来,嬷嬷你尽心对待婉婉,婉婉也早已将您视作亲人。今日婉婉无论是什么身份,嬷嬷都无需行此大礼。”
周嬷嬷晓得姑娘素来是个有孝心的。今非昔比,规矩不可破,只,这里左右四下没有外人,她也不再拘着了,就牵住姑娘的手,一齐坐去榻边。
她亲近父亲,但有些话总是不能对父亲说的。但私底下苏婉容同周嬷嬷讲话,更接近无话不谈的母女。
“姑娘,这儿没人了,同嬷嬷说说,你嫁入宫以后,皇上他待你可好?”
这个问题父亲倒也问过。与男人立约书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娘家人的,但,这几天扪心自问,男人在新婚之夜也没有做什么不尊重她的事情,他很信守诺言,甚至允许她今日回门。就现在看来,对她,应当算是好的吧。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
周嬷嬷舒了口气,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拉着姑娘的手,又问:“晚上呢?晚上皇上待姑娘……好不好?”
嬷嬷话说得婉转,可苏婉容却是听得懂的。知晓周嬷嬷是什么意思,苏婉容一张白玉似的俏脸涨得通红。她该回答什么?她若是告诉嬷嬷自己与那男人根本尚未有过所谓的夫妻之实,必然引人生疑。但,那男人对她没有那些心思吗?说出来苏婉容自己都不信。尤其是那一双眼,每每望着她时,便像一只饿了足足几个月的野狼,好似她稍有不察,随时准备将她剥干净了生吞入腹。
苏婉容红着脸不搭腔,落入周嬷嬷眼底便是刚出阁小女儿的羞涩了。
周嬷嬷目光不经意一扫,见姑娘微微垂头,纹饰精美的凤袍衣领轻折,就露出一小截儿欺霜赛雪的幼嫩颈子。苏婉容肌肤莹白,暴露在空气外的这一小片,嫩生生的藕段儿似的,于是上面那块不大不小的红印儿,看上去便格外明显。
许久周嬷嬷都没说话,苏婉容狐疑地抬起头,察觉到周嬷嬷异样的视线,一怔。也便是下一刻,苏婉容马上意识到嬷嬷在看什么,刷的一下脸更红了,急急忙忙就去整理自己的衣襟。“嬷嬷不是的,这、这……”
她可是恨死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了。莫名其妙咬她一口且不说,下嘴这样用力。都过去两天了,今早对镜梳妆的时候,发现脖子上的印记非但没有变淡,还有由红转紫的趋势。而今日是要回门的,这副摸样被人瞧见了,如何也不像话。就吩咐倚翠抹了点粉脂在上面,尽力给遮了遮,不想,这会儿还是被周嬷嬷给瞧见了。
“嬷嬷莫要多想,这两日夜里闷的慌,婉婉睡时便将门窗都打开了通风。也不知进来了个什么虫蝇之类,这才被咬出了个印子。”
这话,若是说给没经过事儿的探春听,许还是信的。但那周嬷嬷呢,早便是当过娘的人了,后来又做了苏婉容的奶娘。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姑娘脖子上这印儿,哪里是虫蝇叮咬的呢?分明便是人的牙印儿。至于在姑娘身上落下这印子的人是谁,那便是不言而喻的了。
得帝王恩宠,这非但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该是天大的喜事幸事才对。也便是姑娘面皮子薄,寻了这般不堪推敲的谎话糊弄她这个嬷嬷。
思及此,周嬷嬷不禁又开始心疼起她家的这个傻姑娘。
她家的姑娘,实在是个惹人怜的。四房姨娘去的早,有些事情,出阁以前当娘的不教,现下嫁了人,自然是不懂的。
适才出去接迎帝后的时候,乍一瞧见帝王威仪,周嬷嬷也是深感震慑不已。又见那登基不久的新帝生得那般高大魁梧,而她家的姑娘又是个娇小柔弱的。个头上,便是个不相符的,如今姑娘小小年纪嫁了过去,夜里总是会吃些苦头的。
“这些话,原不是嬷嬷这个做下人的应该同姑娘讲的。但姑娘心思单纯,这些若是嬷嬷不趁这今天,代替已逝的四姨娘教给姑娘,怕是四姨娘她泉下有知,应当也是放心不下的。”
苏婉容没太明白周嬷嬷的意思,又见周嬷嬷从袖子里忽然摸出一本有些发黄了的小册子。瞧着与布庄的账本也不太像,苏婉容难免有些好奇,便抬眸瞧看了一眼。直到周嬷嬷将小册子慢慢打开,瞧清楚上面相互扭成一团的男男女女以后,这一下子,苏婉容的脸彻底红得能滴出血。
周嬷嬷瞧出姑娘的羞臊,这大白日的,若是放在往常,她也没得脸皮讲这些的。但眼下这一桩事,老爷不可能同姑娘讲,能教姑娘的就只有她了。
于是,周嬷嬷咳了两声,拍拍姑娘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女儿家出嫁前都是要学一学这些的,姑娘出嫁的时候嬷嬷便疏忽了。今日姑娘回门,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还不晓得姑娘下次该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嫁入别处也罢,姑娘现下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侍奉的是当今圣上。这些东西学了,不仅是要伺候好皇上,更是为了让姑娘学会保护好自己……”
苏婉容知道嬷嬷这是为了自己好,可她根本就并非不懂事世的少女了。上一世她活到二十五岁,嬷嬷懂的这些,她自然也懂。
可,即便是当真不懂,谁要去学这些伺候那个男人呢?
周嬷嬷好心好意,苏婉容此时却是有口难言。只得嬷嬷说一句,她红着脸敷衍地点点头。嬷嬷要将那本小册子塞给她,苏婉容摇着头躲着不肯收。可在这件事情上,周嬷嬷态度很是强硬,最后苏婉容磨不过嬷嬷的坚持,只得扭捏着慢吞吞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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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苏婉容又去耳房看了看彻哥儿。就她而言,今日回门拜见过爹爹,回了躺西厢,苏婉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太师府三代同堂,归宁当天,她是必须要去看望一眼老祖宗的。这是家规。
太师府分东南西北四个院落,其中就属南苑入住的女眷最多。这一路上,苏婉容便遇见了南苑中的许多人。
到底是今时不同以往了,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四房庶出姑娘,先是做了皇子妃,现下又做了皇后娘娘。府里的老老少少见着了苏婉容,都是要行大礼的。
就连原本不是南苑的徐姨娘,一听说皇后娘娘亲临南苑,赶着跑着的过来。见着了真人以后,热络得跟什么似的。不仅拉着苏婉容的手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又将涂得红红白白,活脱唱大戏一般的五姑娘也扯了过来,推苏婉容面前问安。
大夫人和其他几房夫人都是笑着见了礼的。轮到二姑娘苏适雯这里呢,苏婉容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会儿。
瞧上去当真像是生了一场大病,面色唇色都泛着白,下巴颏都尖了许多。当二人的视线相撞的时候,苏适雯身躯震了震,她低下头也和周围的所有女眷一般,躬身见了个礼,竟就这样飞快地撇开了眼去。
这样的反应倒是令人有点出乎意料。苏婉容略微挑了下眉。
从前她倒是不晓得这长安城千千万万的女儿家,抢着要嫁入宫去,坐上那所谓的凤座,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阴差阳错,看见了眼前这番景象,苏婉容便似乎懂了,也觉得十分有趣。
所谓皇后,那便是你无论走去哪里,即便是从前再瞧不起看轻了你的人,都得要对你屈膝行礼的。
见完了礼,这些后宅的女眷们又一个接一个的给苏婉容道喜。苏婉容笑着点头,都一一回应了。但不准备继续耽搁下去,便抬步,直接朝着老祖宗所住的屋室走去。
第008章 霸气护妻
她庶出的身份,在老祖宗面前素来就是个不讨喜的。老祖宗的这间屋室,苏婉容长这么大了,其实也未曾进过几回。
这个时候在女眷们的簇拥下进了屋,苏婉容便四下打量了一番。
倒是和几年前见着的模样,相差不多的。老祖宗信佛,刚推开门便有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黄花梨八仙八宝纹顶竖柜上摆了一尊贴了金箔的弥勒佛像。佛像左右分别放置了两只半旧不新的青花缠枝鎏金九转鼎炉。
这个苏婉容倒是认得,是许多年前建和帝赏赐给父亲,父亲又转送给了老祖宗。因了这九转鼎炉价值不菲,于整座京城都很不常见,故而老祖宗现今还留着,装点门面。
绕过刻画了花开富贵的四扇楠木屏风,耳畔便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一阵阵的,极是有节奏感。原本身体硬朗的老太太,也不晓得一上午的功夫是染上了什么病症,此时正蔫蔫地躺在罗汉床上呢。
但无论是个什么病症,眼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虚弱成这副模样,肯定是无法下榻,同现如今已是皇后娘娘的四房姑娘见礼了。
不过,苏婉容今日来老祖宗跟前问安,左右也只是走个形式。自然也并不在意老祖宗待她是什么脸色了。
这会儿便抬步上前,于老祖宗榻角站定,她微微笑了下,柔声问道:“老祖宗今日这是怎的了?可是如二姐姐一般受了风寒?这段时日日夜温差大,可是得注意着点。我记得宫里现下正巧还剩下点玉润琵琶雪梨露,治疗这风寒之症最是见效。我看,明日我便托人将剩下的那些,带出来送给老祖宗您用用看吧。”
老祖宗自苏婉容进门开始,那便是一声都不吭的。只闭着一双眼,半靠在引枕上,时不时掩着嘴咳个两下,这一会儿听苏婉容主动开口了,才懒散地掀了掀眼皮。
做了皇后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老祖宗就眼瞅着四房的这个庶出丫头,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扮相,以及唇畔那一抹端庄温婉又不失大体,宛若明月清辉一般的淡淡浅笑。心中便是不屑地一声冷哼。
这若是放在从前,一个低贱歌女生出来的庶出丫头,哪来的底气能笑成这副模样呢?那可是连来她跟前问安的资格都没有的。
还指望四房风光了能带着他们太师府上上下下光宗耀祖呢?这才当了几天的皇后娘娘,便晓得跑她眼前立威来了。老祖宗越想越气,就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宫里的东西,娘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最近这一桩一桩的糟心事啊,气得我这个老太婆子,横竖也活不过几天了,就不糟蹋娘娘的好东西了。”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苏婉容本人倒是面不改色,脸上端的还是一抹温浅的笑容,心中却是不禁冷笑。
这老祖宗,讲得好听一点,是不识时务。讲得难听一点,那便是倚老卖老。无论从前看她如何的不顺眼,如今她于人前却是贵为皇后的。皇后亲自给的赏赐,老祖宗不领情,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这番冷嘲热讽。
也便是苏婉容不同她一般计较,这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在皇后面前失礼,这罪名恐怕不是老祖宗受的起的。
不仅是苏婉容,在场的大多夫人姨娘的,此时都有相似的想法。
觉得老祖宗此一番话说得,未免也太不得当了。这会儿图一时嘴快,得罪了皇后,老祖宗心里倒是舒坦了。皇后便是看在老爷的份上不去计较,若是被晋元帝给听说了,就这四丫头现下在新帝眼前的受宠程度,降罪老祖宗一人都是小的,可是不要连累了她们才是啊。
老祖宗不识时务,但是她们识啊。话音落下以后,连素来最捧老祖宗场的大夫人、徐姨娘都不吭声了。比起保住老祖宗的面子,她们更不想以身犯险,得罪了现今的皇后娘娘。
可是呢,总有那么一个两个的人,和别人格格不入,就是要做那个最出挑的。非但不识半点眼色,而且愚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说是过来给老祖宗问安的,我眼瞅着可是半点诚意都没的。老祖宗这可不是什么风寒,分明就是被你给气坏的!你看看老祖宗都病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搁这儿耀武扬威,也不晓得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怪腔怪调的嗓音,说话完全不过脑子。苏婉容就是闭着眼睛,也猜得出是出于谁的。
苏婉容便微微侧眸,目光落在五姑娘身上,半晌儿,笑了。
“那么五妹以为,我应当如何做,才能显得有诚意一些呢?”
五姑娘适才被徐姨娘硬拉来这里,搁这儿听了好些时候,早便看这四房不顺眼了。
不就是运气好了一些,嫁进皇宫做了娘娘吗?皇后能立还能废呢!未来如何,还指不定谁说得准,至于得意成这样吗?
听苏婉容这样问了,五姑娘便理直气壮地道:
“自然是要跟老祖宗磕头行礼的,你方才惹老祖宗不快,按照家规,那是应当罚你禁闭五日的……哎哟!”
话说到一半,五姑娘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她奇怪地望向身侧的徐姨娘,嘴里埋怨道:“我这说的都是实话,娘你掐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