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将军年纪轻轻的,竟在老家,已经有了家室?
苏婉容正这么想着,却见原本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的那位姑娘,踮着脚尖儿,一瞧见他们的马车,杏仁儿一般的乌溜大眼当即就亮了。
“阿莽哥!”
村里头从小长大的质朴姑娘,嗓门儿都比城里面的响亮。
那女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脚步飞快。在苏婉容怔愕的注视下,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微微晕红,就这么一溜烟儿地直接挤到了男人面前。
“之前哥哥总跟我说,说阿莽哥是要入宫做皇帝的,做上皇帝以后,便再看不上咱们的临岘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就知道哥哥定是骗我的,阿莽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阿莽哥?
听这姑娘脆生生地喊男人这么一个名字,苏婉容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浑身的不自在,目光微移,下意识便落在了身侧的男人身上。
却见男人这会儿面上的表情,虽说不上多么热切,但也绝对算不得疏冷。一看与这年轻女孩从前必然是认识的……
走神间,却听那姑娘笑着又道:
“阿莽哥,我方才听哥哥说,今日你打算留在村里住上一夜,这可是真的?待会儿鸢儿就去准备新的床褥,阿莽哥就还住在从前住过的那屋。”
第053章 皇后凉凉VS乡村小花
“这不妥当,陛下此行是带着皇后娘娘一起来的,东屋太小,要把主屋给腾出来。”
沉稳端肃的男性嗓音响起,原来是辅国将军走过来了。赵将军大刀阔斧地往那儿一站,目光落在粉衣姑娘身上,眉头便是一皱。
“这是当今圣上,你在家没规矩也便罢了,人前你得尊称一句陛下。”
直到后来苏婉容才晓得。
这位粉衣的姑娘原名赵鸢,是赵将军的亲妹子。从前男人尚未登基之时,因为某些原因,曾经在赵家借住过一段时日,与这赵姓姑娘便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经了亲哥哥的提醒,赵鸢视线下意识移了移,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阿莽哥的身旁,竟还站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赵鸢朝那女子瞧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女子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赵鸢呆呆地愣住了。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样貌如此美丽的人。
临岘村算得上是方圆几里比较大的村落了,村里面年轻貌美的姑娘也很多,却只有赵鸢一人被唤作村花。
每每听见同村的那些年轻小伙嘻嘻笑笑地这样喊她,赵鸢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毕竟女儿家都爱美,就是她偶尔坐二叔的牛车去城镇里卖草药的时候,瞧着城里的那些妙龄姑娘,虽涂脂抹粉的,穿着打扮都比她精致。可若是单论相貌而言,她也不一定就比那些人差。
那个时候的赵鸢,还算是比较自信的,直到她亲眼看见了面前的这位女子。
瞧看上去似乎比她年纪还要再小上一些,身上穿着她从前见都没有见过的那种轻飘飘的柔软裙裳。至于那女子的相貌……赵鸢更是不晓得应该如何贴切地形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赵鸢觉得,约莫只有话本里面描绘的仙女,才能有这等姿容吧。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人,竟是她阿莽哥新娶进门的媳妇儿吗?
赵鸢是村里长大的姑娘,除了每年随牛车去镇里那么两三趟以外,从来就没出过什么远门。心里原也没有什么皇帝皇后之类的概念,现在她的阿莽哥做了皇帝,所谓的皇后娘娘的意思,在赵鸢浅薄的认知里,大抵就和阿莽哥的新媳妇儿等同了。
“阿莽哥、阿莽哥竟已经成家了么……”赵鸳轻声喃喃,有那么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思。
赵将军离赵鸳最近,听见这话,面上当即就冷了下来,“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册立皇后,延续子裔,原本就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奇怪的!”
赵鸢听着亲哥哥这么理所应当的一番话,心里却实在是委屈极了。
她今年都已经满十七了。
村里的女孩出阁都早,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就算样貌不及她一半的,孩子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
她模样好,家境在临岘村也算优渥。
刚及笄那年,连隔壁村的小伙子们都抢着要来她家提亲。之所以现在还耽搁着,就是因为心里一直藏着她的阿莽哥。
四年前阿莽哥在他们家住的那十日,赵鸢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其实阿莽哥性子冷,私底下也没同她说过几句话。可是少女怀春往往原本就没有那么诸多的理由。
阿莽哥年轻强壮。同哥哥讲正事的时候,赵鸢也曾躲着偷偷看过那么一两次。那时候的他,侧脸英俊,声音也低沉好听。
自那时起,赵鸢就沦陷了。后来胤莽离开,村里的那群小伙子,无论待她如何殷勤热切,赵鸢都不心动。她就觉得自己的阿莽哥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倘若非要嫁人,她往后是一定要嫁给阿莽哥当媳妇儿的。
两日前哥哥回家,告诉她,她的阿莽哥也要来家里住一两日。赵鸢听说了这个,高兴得一整夜都没睡着觉。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想着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再如何不好意思,也要把自己藏了整整四年的心意叫阿莽哥知道。她甚至提前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想着只要阿莽哥点头答应,她愿意现在就离开生她养她的家乡,随着阿莽哥去那个据说离临岘村非常遥远的皇宫。
可谁曾想,她苦苦等了阿莽哥这么多年,阿莽哥却已经成家了呢?
若是旁人也罢,对方竟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高贵姑娘……
忍不住,赵鸢又抬头,往苏婉容那边偷偷看了一眼。
赵鸢自以为自个儿动作小,但她这会儿的一举一动,早便已经全部落入了苏婉容的眼中。
其实苏婉容原本也没有因了自己,现如今是所谓的皇后娘娘了,就有那种仿佛高人一等的感觉。
毕竟若是说起来,她庶出的出身也算不得多么好,她也从不觉得乡下里出来的姑娘,和京城的贵女有什么不同。但对于眼前这个赵鸢,苏婉容谈不上讨厌,可同样也打心底的喜欢不起来。
从最开始这赵鸢一口一个“阿莽哥”,叫得亲热,苏婉容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种极怪异的不适感。后来这姑娘与赵将军的一番对话,她当然也都听见了。
苏婉容便觉得,即便是村里出来的姑娘,未免也有些太不懂礼数了。偷偷摸摸窥探别人暂且不提,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不管存的是什么心思,都实在有些太不得当。
原本想着今夜借宿于此,赵将军是男人麾下的悍将,这位赵姑娘仿佛又是将军的亲妹子。
有了这层关系,她身为皇后,于情于理都该上前至少打个招呼,才显得体一些。可见这赵姓姑娘既然都一点规矩都不懂的,出门在外,又是微服私访,左右衡量一番,苏婉容就只朝赵将军的方向微微颔首,至于赵鸢那边,她却是连眼角风都没瞥去一下的。
这会儿又见那赵将军略微躬身,朝男人恭敬地说道:“现下正是饭点,方才属下的母亲已经备了一些酒菜,都是些粗茶淡饭。陛下若是不嫌弃,便带着娘娘,凑合着吃上几口,也能果腹。”
胤莽听了,淡淡嗯了一声。便低下头,问身侧的小姑娘:“饿不饿?想要现下进去垫垫肚子,还是朕陪你去附近城镇上,寻个酒楼用膳?”
苏婉容瞥了眼,仍不住偷偷往这边瞧看的赵鸢,心里煞是不喜,其实是很不想进去吃饭的。
可,男人毕竟是皇帝。村上的人许是认不出他,小镇上龙蛇混杂,御林军如今也不在身侧护驾,总不好为了吃顿饭,这般大动干戈的还刻意去趟城镇。
更何况了,今夜总归还是要宿在这里的。现下若是他们不进去,平白糟蹋了赵将军的一番心意。
于是男人这会儿问了,苏婉容便点了点头。
赵将军老家的房子刚刚翻新过,加上左右两个客房,通共五个屋室。这个样子的砖瓦屋,放在村子里,就已经算是很大了。
屋里装点得不算精致,但极为温馨。后院里种了许多诸如木槿,蔷薇,夹竹桃这一类女儿家喜爱的花花草草。赵家就只有赵鸢这一个姑娘,根本不用人提,谁都瞧的出这院子是谁精心布置的。
根本未曾想到过,几年前曾经招待过的年轻小伙,竟成了今日的皇帝陛下。赵母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屋里忙里忙外的出了满头的汗,饭菜早早便准备好给端上来了。又开了一瓶藏了几十年的好酒,厨房里面塞给儿子,叫儿子孝敬给皇帝喝。
“村里的人都很热情,你别害怕,待你今日在这里住上一夜,你便会晓得了。”
第054章 娇生惯养
胤莽早发现,小姑娘自踏入临岘村起,就变得异常沉默。他自然而然便觉得,小姑娘这是不适应乡下人的热情好客,或是嫌弃赵家这间屋子太过粗鄙简陋了。
他从前居无定所的,小姑娘毕竟与他不一样。太师府出来的娇小姐,打小在京城里长大,从前哪里有机会来这种乡野村庄呢?
借住在临岘村,至少比继续睡在马车里舒适的多。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可小姑娘爱干净的很,两天没寻着热水清洗,若是继续再赶几天的路,迟迟寻不着合适的客栈,他怕小姑娘受不了。
便低下头去,在她耳边柔声哄道:
“叫你住在这是委屈你了点,暂且忍一下,等明日启程,咱们去了大点的县城,朕叫人定一间最好的厢房给你好好歇息。”
苏婉容一听,就晓得男人这又是误解她了。
她没觉得临岘村有什么不好,或者说赵家有什么不好。
赵家虽远远比不得皇宫里的富丽堂皇,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赵母瞧上去也极为面善,一看就是好相与的人。更何况了,他这个做皇帝的都尚未开口,苏婉容又能有什么住不习惯的?
苏婉容认为一切都挺好,自己并没有半分委屈到的地方。除了那个不懂礼数的赵鸢……
也许所谓眼缘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其实苏婉容很少有看一个人第一眼就不大喜欢的,这个赵鸢似乎便是一个例外。
但是这个理由,苏婉容自然并不会说出来让男人知道的。毕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因这赵鸢一人的缘故叫在座的一屋子人面上挂不过去,倒是显得苏婉容自己小家子气了。
于是便挽了挽唇角,扯出一个端方得体的笑容出来:“我看赵婶做的这一桌子菜,倒是半点也不比外面客栈酒楼里做的差,陛下顾虑得太多了。”
此话落下,胤莽觉得小姑娘入乡随俗,不仅懂事并且识大体的很,他看在眼里也是极为舒坦。
而那赵母呢,则是受宠若惊。倒是不曾见识过客栈酒楼里的饭菜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总也听说外面那些个大酒楼,里面的菜式一道道都是百般精致的。如今皇后娘娘给了她的厨艺这么高的评价,将她做出来的饭菜与大馆子的相媲美,即使不晓得真假,心里还是美的不行。
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乐呵呵地就说要回厨房再炒几个菜出来。看得苏婉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阻止了,赵母这才一边咧嘴笑,一边热情地道:“好、好,不做了不做了。这都是你赵婶的拿手菜,娘娘你招呼着皇帝陛下趁热多吃一些,赵婶这就给你们再开两壶好酒。”
同样的不拘小节,赵母这种就叫苏婉容觉得很实在。是那种村里人与生俱来的真诚朴实,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两日一直在山林里风餐露宿,吃的是火头军简单炊饪的山禽野果,说是不饿,眼下闻着了味道,食欲自然而然也就来了。
其实苏婉容这一顿吃得真的不少,每样菜都用了一点,又喝了两碗蛋花汤。可村里人家,饭碗都大,给苏婉容盛的满满一碗的梗米饭,她勉强吃进去一半,就真的再吃不下了。
赵鸢从小习惯了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哥哥却跟她说,帝后同桌而食,他们都得站在一边规规矩矩地守着。
这会儿赵鸢略显局促地站在赵母身后,手脚都不晓得如何安放。隔了一会儿,就要往饭桌那儿偷偷瞧看一眼,恰巧就瞄到了苏婉容默默放下碗筷的这一幕。
分给她的两张荞麦饼,她碰都没碰。还有她碗里那饭,都还剩了一大半呢……
“娘,她碗里的饭都没吃干净。京城来的姑娘,都是像她这么浪费的吗?”
赵鸢没忍住,压低了声音跟自己的母亲抱怨。
赵母就是再没见识,也晓得现下屋里坐着的那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再如何的挥霍,都不是她们这些乡野妇人能够指手画脚的。生怕傻女儿的话被外人给听见,急忙扯了扯女儿的衣袖,又在暗中瞪了一下眼睛。
赵鸢虽然口直心快,但脑子可不笨,立刻明白了母亲是个什么意思。撇了撇嘴,仍旧是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皇后娘娘又怎么样?浪费就是浪费。何况她只吃这么一点,瘦津津的往后要怎么给阿莽哥生娃娃。”
这句话比前一句话说得更小声,再加上离得远,赵鸢的此番嘀咕自然没有传入苏婉容的耳朵里。
苏婉容并没想过要浪费粮食,也根本不是挥霍的性子。赵鸢会这样以为,不过是观念不同。
赵家的每一粒米都是自家庄稼地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故而,赵鸢眼里的不铺张浪费,就是每一顿做了多少吃食,一定都要全部吃进肚子里。
可苏婉容呢,她最是清楚自己的胃口有多大。
明明吃不下了还继续硬塞,吃坏了肚子反倒是赔了多的。更何况,除了那一碗梗米饭她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了。譬如荞麦饼这些,苏婉容早便知道自己吃不完的东西,最起初的时候就是碰也没碰的。想着就算她实在吃不下,之后赵母她们自己留着热一热,下一顿总还能接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