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闻言,却是忽而激动起来,她那空洞黝.黑的眼睛,汩.汩地流出.血泪,脖子肉.眼可见地化成肉泥,整只鬼破破烂烂地倒在林依焰脚下。
“我没有骗人!是他在说谎!”她指甲暴涨,‘滋滋啦啦’地挠着地面,不安地留下五道血手印。
林依焰吓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铜钱剑也随着女鬼情绪激动而铮然作响,几乎按.压不住,气氛似乎一触即发,却听一声凉凉的冷哼:“你想直接魂飞魄散?”
鬼大佬明明抱臂飘在一边,什么都没做,却一句话惊醒“梦中鬼”,女鬼吓得一哆嗦,立即收起狰狞鬼身,一边瑟瑟发抖地道歉,一边老实交代:“我我太激动了,对不起。我叫姜桐,是徐肖腾的妻子,我的死虽然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他脱不了干系!我想报仇,求大师成全我!”
“如果您不相信,我、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林依焰:“怎么证明?”
姜桐怯怯地看了封寄海一眼,“共情,如果你们同意的话。”
所谓“共情”,便是以鬼的视角看一遍她的过往,林依焰曾经听师父提起过,不过,人鬼殊途,沾染太多阴气,对活人不是好事,一般的法师都不愿意牺牲自己。
可林依焰不同,她生下来就应了“五弊三缺”的命格,不幸中的万幸,除了“穷”之外,一般不会有其他意外,又是天生的阴阳眼,阴气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这也是她为什么敢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口气养两只鬼的原因。
得到同意后,姜桐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地捧到林依焰面前,林依焰做了个抹眼皮的动作,眼前景象慢慢变换。
林依焰成了姜桐人生的旁观者,她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林依焰看着姜桐因为年纪渐长,抗不过家里催婚,匆匆嫁给了相亲认识的徐肖腾,徐肖腾经济条件不错,家里人都说姜桐嫁得好,只有姜桐自己知道,徐肖腾喝多了就爱打老婆。
姜桐三十二岁才结婚,已经过了最佳育龄,一直没有孩子,徐肖腾喝高了,便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可亲戚们劝和不劝离,再加上徐肖腾每次动手后,认错态度无比良好,姜桐犹豫不决。
让她下定决心的是一次偷看徐肖腾手机,发现他和陌生女人的暧昧短信,姜桐仔细留心,发现那女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女主播,而徐肖腾常常给她打赏,动辄上万,之后又在徐肖腾手机里的旅行app中,发现了开房记录,和往返临市的高铁票——时间刚好是他骗自己去春城出差的。
姜桐大闹一场,和徐肖腾厮打在一起,受了很重的伤,却也坚定了离婚的决心,徐肖腾再次哭着认错的时候,她也没有妥协,一纸诉讼提交到法院。
一般诉讼离婚,一审不会判离,这是行业内的潜规则,强制给小夫妻六个月的“冷静期”,可这六个月内,徐肖腾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地殴打姜桐,终于挨到“冷静期”结束,姜桐再次诉讼,万万没想到,法官依旧不判离,即便自己当庭露出被徐肖腾打得青紫的手臂,也坚称他们“夫妻感情尚未破裂”,劝她不要冲动。
姜桐不明白徐肖腾明明已经有了小三,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也不明白素不相识的法官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在最后一次和徐肖腾的争执过后,姜桐绝望之下,半夜冲出家门,那场车祸其实是意外,可她灵魂离体的那一刻,竟是解脱的。
姜桐的故事有些长,讲了足足一个晚上。
等林依焰悠悠转醒时,已经天光大亮,姜桐定定站在她面前,任由阳光和驱鬼符灼烧已经残破不全的灵魂,神情却是倔强的,“大师,求求你,我了了心愿,就会下地狱受罚……”
与此同时,主卧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徐肖腾精神饱满地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冲林依焰打招呼:“林大师!您真是厉害,昨晚我终于能睡上个安稳觉了,半点噩梦也没做!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真人不露相,您可比我从前找的那些大师有本事多了。您在这里,那‘脏东西’果然就不敢过来了!”
林依焰很想提醒一句,徐肖腾其实和他口中的“脏东西”距离还不到五厘米,姜桐一见到他,周身的怨气登时重了不少,黑洞.洞的眼睛里全是怨毒,只是碍于林依焰和鬼大佬在场,不敢发作罢了。
“林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那‘脏东西’彻底解决掉?”徐肖腾浑然不知自己正当着他口中的“脏东西”的面挑衅。厉鬼其实是魂魄和着怨气所化,心中恨意越浓,力量便越强大,姜桐的魂体一边被烈日灼烧,一边疯狂修复,冒出滚滚浓烟。
“大师?”徐肖腾见林依焰没说话,会错了意,当即笑道:“林大师您放心,我答应您的报酬,一分也不会少,我信得过您,现在就给你转账!”
随即掏出手机打开app,林依焰不自觉地用余光去偷瞄他的银.行.卡余额,很努力地用眼睛去数后边有几个“零”。
“说好的二十万……”
林依焰听到“二十万”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而姜桐的黑洞.洞的眼睛却渐渐失去光彩,连那几乎能化为实质的怨毒也黯淡下去,慢慢爬上绝望,缓缓流下两行血泪来。
“对了,您的卡号报一下?”
林依焰硬生生别过头去:“不用了。”
徐肖腾:“啊?”
林依焰:“你真想要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徐肖腾状似苦恼地叹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总要活下去呀——大师,您这是怎么了,是价钱不满意吗?我再加五万?”
林依焰摆摆手,快步走进自己的客房,飞速收拾行李,动作快得倒是像怕自己后悔似的,徐肖腾急道:“林大师,有话好好说,您觉得多加五万太少,可以再商量啊!”
“不是价钱的问题!你招惹的东西,太凶险,我动不了!”林依焰留下这一句话,便急匆匆拎起包,逃也是的奔出客房,抛下.身后徐肖腾一连串的呼喊。
直到进了地铁站,手机还在疯狂作响,林依焰干脆关了机,她一路沉默,刚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封寄海就忍不住从黑玉里飘出来,“丫头?”
林依焰低着头,情绪似乎十分低落,鬼大佬只看到她柔顺的长发和纤细白净的、搅在一起的手,竟有些手足无措,安慰道:“知道你心地善良,不用担心,她自会报仇的。”
就见林依焰捂住心口猛然抬起头:“二十五万!”
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我居然错过了整整二十五万!”
封寄海:“……”
第9章
封寄海:“钱的问题,其实你不用太担心。”
林依焰仍旧沉浸在自己错过了二十五万巨款的悲伤里无法自拔,“怎么不用担心,你一只鬼,当然不知道钱的好处,现在物价这么贵,哪里不需要钱啊。”
林依焰摇摇头,看向自家大佬的眼神里饱含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无奈和怜爱。
封寄海:“……”
林依焰:“何况我的命数……不算了不提也罢,但凡赚点钱,马上就会因为各种理由迫不得已花掉。”
她悲伤地总结:“天道不容我暴富。”
封寄海却是认真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每天赚一百万,看天道还罚得过来吗?”
林依焰自然没有当真,只说已经天光大亮,劝他赶紧回牌位里补觉,不要白日做梦了,封寄海才若有所思地附身进自己的阴沉木牌位里温养魂魄去了。
——
徐肖腾再度联系林依焰失败之后,也明白过来那位“林大师”是真的不打算帮自己,并不是因为价钱,不由得更害怕了——这就不说明,缠着自己的“脏东西”太厉害,风水师全都束手无策吗!
徐肖腾病急乱投医,回乡下老家请了个神婆,神婆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对付厉鬼不在话下,徐肖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自信的“大师”,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在乡下神婆的家里住下了。
他按着神婆的吩咐喝下符水,那符水非常难喝,像是煮烂的泥巴,咽下之后,便觉得肚子坠得难受。
可神婆笃定地告诉他:这是在替他祛除鬼气,让一切‘脏东西’不敢近身。
徐肖腾只得捏着鼻子喝了,当晚还真睡了个安稳觉,没有“脏东西”入梦,可一连喝了七天的符水,徐肖腾也终于坚持不下去,捧着如同怀胎七八月妇人的肚子,痛苦而羞赧地对神婆说:“大师,我……我已经七天没有上厕所了,我不是怀疑您,就问问,那符水会不会有什么卫生问题?”
神婆闻言,沟壑纵横的脸露出个愉悦的笑容,“这就对了。”
这笑容有些熟悉,徐肖腾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到妻子的脸,可再仔细一看,还是神婆,才舒出一口气,暗暗责怪自己草木皆兵了。
那天之后,神婆没再给徐肖腾喝符水,但徐肖腾的情况急转直下,每天肚子疼得睡不着觉,偏偏又胀得吃不下东西,饿得两眼昏花,疼得冷汗涔.涔。
他精神恍惚地又在炕上躺了三天,忽而见到神婆端着饭来喂他,即便吃不下去,可他实在饿得难受,徐肖腾感激地张开嘴。
只是香喷喷的米饭,到嘴里就变了味道,徐肖腾吃得太急,硌碎了一颗牙,忙和着嘴里的血沫吐出,吐到手心才发现,那哪是米饭,分明是惨杂着碎石子的泥土!
他抬起眼睛,正要责怪神婆,可哪里还有神婆?眼前的女人,不正是他横死的妻子吗?
姜桐冲他温柔一笑,随即抄起一根铁棍,对着他狠狠挥下去,一顿狠打之后,又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打你了。”
徐肖腾忍着周身的剧痛,感到毛骨悚然,这台词他太熟悉了,不就是自己每次发疯打老婆之后,再认错的原话吗?
徐肖腾很想跑,但硕大的肚子太沉重,更何况自己已经七天没好好吃过饭,根本没有力气逃跑,正在绝望之时,姜桐的头忽然咕噜噜滚落,脖子以肉.眼可见速度变成一滩烂泥,她滴滴答答流着鲜血的手,抚上徐肖腾的大肚子,留下一个血手印,跌落在地上的脑袋露出怜爱的神情:“你说我肚子总也大不起来,打我,嫌我没用。”
“看看!我现在能让你的肚子大起来,”姜桐冲他一笑,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你夸夸我吧。”
徐肖腾的尖叫声响彻了偏僻的小村。
半个月后,林依焰正要出发去兴大上自习,刚推开门,就碰到了正要敲门的两个民警,一位是个严肃的中年人,另一位是个年轻小伙子,全都穿着制服。
“请问你是林依焰吗?”
林依焰:“是……有什么事吗?”
民警一边出示自己的证件,一边述说了此行的目的,“鉴于你是最后见到死者徐肖腾的人,我们需要调查。”
林依焰以为民警是指自己半个月前去徐肖腾家里做法驱鬼,没想到民警开口就说:“徐肖腾给你转账五十万,鉴于资金流比较大,而且他给你转账不久之后就死了,我们例行调查。”
“什么转账?”林依焰立即划开手机,还没打开手机银行app,便先看到短信收到转账的短信通知,时间是今天早上。
林依焰:“……”
见林依焰的反应,一位民警善解人意道:“你不用紧张,我们调查过银行的监控,是他本人给你转账,这笔钱是合法的,只是他死得蹊跷,我们需要核实一下。”
“死得蹊跷?能跟我说说他怎么死的吗?”林依焰倒是来了兴趣。
年轻的民警脸色有些古怪,“他尸体是在一个废弃的小山村里发现的,那地方拆迁,早就没人住了……”
老民警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透露案情细节,林依焰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却只当没看见,等老民警一拍脑门,说忘记拿记录本,要回车里(顺便抽根烟)时,林依焰才一脸天真地问那年轻警察:“小哥哥,徐肖腾是怎么死的呀?”
年轻民警见她似乎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又生得漂亮,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登时脸上有些发热,显然没什么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
他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目光,小声道:“他死得挺惨的,肚子那么大,里边全是水泥!嘴也被石子儿磨破了,我们局里的法.医部也在讨论,有人说他是‘异食癖’发作,有人说他其实是活活饿死的,最奇怪的是,他身上还有很多伤痕,也像是被活活打死,现在也不确定死因到底是什么,不过死亡时间大致能确定,应该就是给你转账之后不久……”
林依焰暗想:拖了那么久才让他死哦,看来姜桐是真的恨他。
出租屋的门再次响起,年轻警察忙闭了嘴,老警察身上还带着浓烈的烟草味,拿着笔记本走进来,开口就问:“林女士,你和徐肖腾是什么关系?”
林依焰:“我是他请来驱鬼的大师。”
两位民警:“……”
年轻警察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在校学生。”
林依焰冲他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的确要去学校,明年准备报考公务员。”
“……”两位民警都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显然对林依焰的人生规划一个字也不相信。
老民警清清喉咙:“那个,你和徐肖腾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林依焰面对警察同志不敢期满,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被请去驱鬼,如何在他家住了一晚,施法贴符,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看警察的样子并不意外,甚至挺满意,大约和邻居们、或者其他目击证人的说法对上了。
“那么,林女士,您在这里签个字吧。”
送走两位民警后,因为要去地铁站,林依焰不紧不慢地背着书包也跟了出去,听了几耳朵不大清晰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