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卫却是摆摆手,坐壁旁观,等着看覃九寒如何盘问出结果。要知道似乌老大这类人,鞭打是撬不开他的口的,不若楚猎早从他嘴里问他幕后之人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覃九寒豁然停鞭时,被绑在架子上的乌老大已经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了,他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吓得狱卒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好在还有气。
这乌老大也是骨头硬,被打得血肉横飞也不虚,反而还挑衅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他为朝中某位大臣做事,这一番栽到楚猎的手里,已经算是倒了大霉。他若是守口如瓶半句都不透露,那位大人还可能救他一命。他要是透露了半句,那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压根不怕打,在他的想法里,死总比打可怕。
然而,他面对的,是上辈子凭着一手用刑功夫震慑整个梁朝的覃九寒,注定要打破他原先的幻想。
覃九寒停下鞭子,并没像顾长卫他们所想那般开始盘问,反而直接换了样刑具。
烧得火红的烙铁,直接贴在乌老大的小腹处,疼得他死命拉扯着铁链,小腹抽搐抽动着。
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刑房内蔓延开来,熏得顾长卫等人蹙眉,狱卒甚至几欲作呕,但施刑的男人却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在烤一块猪肉一般,无动于衷。
施过烙刑,覃九寒也依旧不搭理嘴硬的乌老大,甚至好似一点都不关心能不能从他嘴里掏出话来,直接顺手挑了下一件刑具。
一个时辰过去了,刑房内的刑具都用了个遍,架子上的乌老大,也从一开始的叫嚣,到现在的奄奄一息,眼神间甚至有了恐惧和躲避。
刑房原本脏污的墙壁,此时像极了凶/杀现场,飞溅的血渍和皮肉落在墙壁之上,吸引蝇虫蒙头乱飞,嗡嗡作响。乌老大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被屠宰到一半的猪或是牛,眼前人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这仿佛不是一场审讯,而是虐打,单纯的虐刑。
审讯是有终结的,但乌老大感觉自己此刻经历的,仿佛是不会有尽头一般。
当覃九寒放下最后一样刑具的时候,不光乌老大,就连顾长卫和狱卒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哪怕知道面前是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甚至还做了更肮脏的事,但这样单方面压倒的施虐,仍旧能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覃九寒摆摆手,朝狱卒淡淡吩咐,“去拿些药来。”
狱卒一愣。
就听男人冷漠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刑房内来回作响,“止血的。别让他死了……”
这话听得乌老大直打颤,后头未尽之言分明是。
——我还没玩够。
狱卒出去了,覃九寒在椅子上坐下,动作略有些慵懒,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和顾长卫谈天,“这刑房里的刑具还真是单调。我从前在一本书上读过,“请君入瓮”一词。不知顾兄是否有所耳闻?”
顾长卫方才就被覃九寒的手段震慑到,此时闻言便觉是个不大好的词,“请君入瓮?”
“唐朝酷吏来俊臣所提之法。寻个大瓮,将人塞入瓮里,慢火温煮,犹如温水煮肉一般,刚开始还无知无觉,渐渐的,身上的皮肉便泡涨……”
男人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在说菜肴的做法一般,听得顾长卫几句作呕,更别提架子上捆着的乌老大了。
乌老大喘息稍许,嗓音比方才还大些,但底气却不足多了,“你这软蛋,难不成乌大爷我怕你不成?”
被辱骂的覃九寒却是面不改色,仿佛压根没主意到屋内还有这么一个人,只顾着和顾长卫提什么失传已久的古代刑罚,面上甚至露出些微享受之色。
方才去取药的狱卒回来了,覃九寒便随手道,“给他上药,顺便塞上口嚼。”
那狱卒似有所迟疑。
覃九寒也不动怒,反而好声好气问他的意见,“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狱卒见他不像方才那般冷漠,甚至还和顾大人谈天,心中没那么畏惧,便小心翼翼道,“这会儿就要用口嚼吗?大人,您还没审讯呢。”
覃九寒闻言便是一笑,一张冷淡至极的脸,愣是笑出了风光霁月之感,与这牢狱格格不入。
乌老大见状心底寒意更甚,他不知道这男人是故意还是怎样,他对着顾长卫也好,还是对着狱卒也好,都是一副正常书生的温润模样。但注视着他的时候,却仿佛眼中没有活物一般,甚至,从头到尾,半句话也未曾和他说过。
就好像,他是架子上的一扇猪肉一般。
狱卒也是一愣,继而道,“大人……?”
覃九寒很快便敛了笑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你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对了,去外头问问,有大瓮么?”
那狱卒见他很好说话的样子,便边给乌老大抹药,便套近乎。他们狱卒算是最底层的,来审讯的大人几乎也懒得同他们多说什么,基本似吩咐他们做事,难得遇见一个虽然用刑狠但乐意同他们说话的,便止不住话头了。
“大人可是饿了?要大瓮做什么?大人若是饿了,附近有家酒馆,主人家是蜀地人,水煮肉片做得最是爽口,我给大人带一份?”
“嗯。”覃九寒托腮沉吟片刻,温和道,“我倒是不怎的饿,这大瓮有别的用处。你若是饿了,倒是可以允你去填填肚子,顺便捎些茱萸回来也好。”
他话音未落,架子上正被狱卒塞着口嚼的乌老大就拼命挣扎起来,将口嚼挣脱了。狱卒便是一怒啐道,“干嘛!老实点!以前不是挺老实的,你别欺负大人脾气好!”
他嘴中的大人,自然是愿意同他们谈话的覃九寒,在他眼里,虽说这位大人用起刑具来的确显得有些过于得心应手了,但脾气却是实打实的好。
乌老大闻言差点吐血,这狠毒的书生脾气好?好欺负?
狱卒又把口嚼塞进去,边捆他脑后的绳子,边和覃九寒推销那家的水煮肉片,“大人,您没吃晚食吧?我给你捎份水煮肉片和米饭,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咱这位置虽然不怎么样,但老板手艺没的说。”
这狱卒真的是个话痨,而且还是个水煮肉片骨灰级话痨,见覃九寒没不耐烦,还打算继续说呢,就被面如土色、浑身发颤的乌老大打断了。
“大人!大人!我招了!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乌老大的情绪已经全然崩溃了,他头一次觉得受刑不是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折磨远胜其他,被当做牲畜一般无视对待,脑子里全是被装进大瓮烹煮的画面,甚至还看见男人那双修长尊贵的手,在大瓮中施施然洒下茱萸调料。
被当做牲畜一样烹煮的恐惧,远大于死亡,完全击溃了他的心底防线。
更遑论,眼前的男人,给他的感觉,比他们这些真正的亡命之徒还要更心狠手辣,更冷血残酷。
狱卒傻眼了,忍不住吐露心声,“你该不会是被我说馋了吧?”
乌老大要不是这会儿腿都软成面条了,肯定要踹这狱卒几腿,谁特么跟你一样馋口吃的!你特么少说几句会哑巴么?
审讯了这么久,覃九寒还是头一次抬眼看乌老大,好似终于发现这是个活人一般,抬抬下巴,“说。”
乌老大垂下头颅,眼中全是解脱之意,将事情全盘托出,“我抓这些孩子,都是受吏部尚书费大人的吩咐。我负责按照费大人给的信息,去乡下找那些生辰八字符合的孩子,然后能买的就买回来。爹娘不肯卖的,我就带人偷过来。我这边把货弄到手,费大人那边会有派人过来和我们接头。接头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在……”
反正口都被撬开了,说多说少都是一个死,乌老大还宁愿不要惹得面前人不高兴,便事无巨细全都娓娓道来,听得顾长卫满脸震惊,忙亲自取了纸笔一一记下。
乌老大话毕,正觉解脱,就听得对面一声不耐烦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些?”
覃九寒将顾长卫随身带来的画卷展开,厉声问道,“这四个人,眼熟吗?”
乌老大:“……他们是我的手下,不过他们只是小喽啰,不知道费大人的事,能说的我都说了……”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覃九寒眉宇间不耐之意更深,“籍贯,藏身地,可有家小,通通说明白!”
乌老大半晌脑子没转过来,但闻言还是老老实实说了。
然后,他就见方才折磨了他许久的男人,抛下众人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乌老大:……??
狱卒:……??
顾长卫轻咳一声,拍拍那狱卒的肩膀,道,“你那水煮肉片听来不错,等会儿顺便给我捎一份过来。”
狱卒受宠若惊点头,“哎,大人。”
然后,就又得了顾长卫一句没头没脑的赞许,“做得好!”
第59章 ...
却说那头覃九寒得了线索, 大胡子一行人皆来自桐城附近的几个乡镇,家中贫苦,受了钱财的诱惑, 才做了这拐子的行当。
然而不巧的是, 四人皆来自不同的乡镇, 相隔竟也有三四日的脚程
覃九寒便将原先搜城的人分成了四波,分派往这四人的家乡,自己则跟着去了最近的一处,恰是蓁蓁所在的这一处。
覃九寒正在赶路之时,沈蓁蓁正燃了柴火, 窝在厨下, 被呛得泪儿直流。
白日里, 她自作主张裁了衣服, 惹得如娘大怒,便干脆将她和宝福赶到厨下,替原来那厨娘的活计。
这妓馆是私籍,官府衙门皆不管的地带, 但正因着是私籍, 如娘也不敢如何招揽客人,做的皆是口口相传的生意。因此, 这妓馆人丁稀少得紧, 除了如娘和阿朗养母子,剩下的便是几个接客的姑娘。
姑娘家爱美爱娇,恨不能饮露水儿度日, 哪会正经吃什么晚食,就连如娘,也是拿了原先厨娘白日里做好的小米粥果腹。
认认真真等着晚食的,大概也只好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阿朗小少年了。
眼看着外头夜色都黑黢黢了,阿朗饿得肚子直叫,忍不住便推了厨房门进来。行至锅子前,一双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还浸在锅里,连热气都没冒的米粒,言简意赅催饭,“饿了!”
蓁蓁抬脸露出一张熏得乌黑的脸,抿抿唇,道,“我不会点火。”
阿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歪头问,言语中倒全然皆是疑惑,“你不是姑娘家么?”
姑娘家有不会做饭的么?那还是姑娘么?
蓁蓁语塞,拿着根棍子便戳戳炉灶里的小火苗,然后,那火苗就呲了一声,灭了,青烟滚出来顿时呛得蓁蓁和宝福咳得满脸泪。
一大一小皆是一个模样,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两行清泪冲开黑灰,直顺着脸庞往下淌。
阿朗脑子里又冒出晌午那会儿一模一样的想法了。
像大花的崽。特别像。
半大的少年抿抿干裂的唇,窜到炉灶前,一言不发点火塞柴,很快,炉灶便烧得亮堂堂了。
点好火,阿朗又将视线投向蓁蓁,指了指锅子,“做饭。”
蓁蓁之前跟着李丽娘学过一些,熬粥会,但是旁的活计便是力有不逮了。
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少年,又看了看小宝福瘪了一天的肚子,蓁蓁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她随便切了个青瓜,又从挂着的腊肉上割了几片硬邦邦的肉块,篮子里掏了个鸡蛋,洗了把青菜,然后通通丢进锅子,和米粒儿一起煮。
炉灶里的火烧得旺,很快便冒出了肉香饭香。蓁蓁赶忙拿了三个碗,舀了三大碗,然后端给阿朗和宝福。
宝福乖得很,大人喂什么便吃什么,蓁蓁做得虽然粗糙,但好歹都熟了,宝福大口大口吃的可香了。
阿朗见状,也埋头吃了起来。他饿了许久,也不怎的挑食,很快吃完一碗,单手举着碗,等着旁人替他舀粥。
蓁蓁看他举了半天,心里还纳闷呢,这是什么习惯,吃完饭举碗,是要养生吗?
那边阿朗举了半天,不见少女有动静,面无表情提醒,“舀粥!”
蓁蓁正喂宝福吃饭,腾不出手,但她脾气软,也没不耐烦,委婉建议道,“你能不能自己去舀粥啊?我要喂我妹妹吃饭,她人小,还不会自己端碗呢。”
阿朗蹙眉,在他的固有印象里,男子赚钱养家,剩下的便都是女子的活了,这会儿被劝着去自己动手,心里莫名就有点不乐意了,起身把蓁蓁手里的碗夺走,面无表情道,“我喂,你舀粥。”
“?”蓁蓁一脸懵,看着小少年一勺一勺往宝福嘴里喂粥,脸上虽然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倒是熟悉的很,很得心应手的样子。
宝福原先还怕阿朗,现在也饿狠了,仰着脸等着少年的勺子,樱桃嘴儿张得大大的。
蓁蓁见状,便回身去舀粥,放在桌沿上。
阿朗见蓁蓁回来了,便要放下手里的勺子,谁知宝福正吃得开心,咬着勺子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睁着一双杏眼儿盯着阿朗,如同嗷嗷待哺的鸟儿。
阿朗手下一顿,面无表情继续往宝福嘴里塞粥,一大勺一大勺,倒不像喂孩子,像喂鸡。
喂过宝福,阿朗才又埋头苦干了两大碗粥,放下碗便打算走人。
“阿狼。”蓁蓁忙鼓足勇气喊停他,“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可以。不会帮你们逃跑,不会给你们报信。”阿朗侧头回来,蓝蓝的眼睛里全是吃饱后的慵懒,说出的话却是过河拆桥。
蓁蓁还没有什么反应,她怀里的宝福已经扯开嗓子哭上了,蓁蓁本来还不觉得如何,被宝福这么一带,也忍不住委屈巴巴含着眼泪了,还硬生生忍着,安抚怀里的宝福。
也不知道覃九寒什么时候才来?!她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嫌她惹麻烦,不要她了,所以这么久都不来找她!
阿朗见状蹙眉,本来面无表情也变成满脸嫌弃了,正抱臂在旁边看着。
他身后的门就被猛的往外拉开了,进来个醉醺醺的男子,脚下踉跄着,“哟,哪里来的小娘子?如娘真不讲道义,怎的藏着这般好货色?!”
他浑身酒气,踉踉跄跄便要朝蓁蓁她们扑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方才满脸嫌弃的阿朗从后头一脚踹过去,踹得那男子醉醺醺跌倒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