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碍了?不就该这样吗?
云瞳盯着他迷茫黑眼,肿红唇瓣,忍不住露出笑意:“还是留些力气吧,你今晚还得过来学怎么承欢呢。”
沈莫一下子又涨红了脸,只想找被缝儿赶紧藏进去。
云瞳心情大好,俯头往他唇上一贴:“哪来这么个小呆子?睡吧……”
……
等到了东边书房,却见叶恒装束齐整,上前行礼:“请王主安。”
“起来,先预备早饭吧。”
叶恒一愣:沈莫侍寝,难道不侍奉早饭?偷眼一瞧云瞳,竟像是还未梳洗,想问也不能问,忙出去唤来几个内仆,前后忙碌一阵,又是端盆倒水,又帮更衣戴冠。他也是头回做这样的事,摆开镜子请云瞳一照,自己也发现金珠儿簪得不正。若在别人,遇着这样的事儿也就请罪重妆了,偏他想着不能叫赤凤小仆嗤笑了去,杏核大眼骨碌了两下,轻声言道:“王主这边有缕发丝泛着紫光。紫气东来,乃是瑞兆,奴才不敢叫珠玉俗物妨碍了,所以……”
云瞳正要拨正那珠子,闻言改了自己把“俗物”取下来:“你倒细致。”
叶恒暗地一笑,屈膝浅行一礼:“谢王主夸奖。”
云瞳偏头又照镜子,也看不见他说的紫光在哪里,想着沈莫讲了半宿紫龙大王的故事,两相印证,也许真有吉兆?前任碧落大祭司竟指我为祸害世人的妖孽,纯属胡扯瞎掰。还什么感化众生,都不及两个暗卫有神通呢。
“王主请用饭吧?”
“好。”
云瞳坐来桌前,看叶恒为自己端上清粥小菜,吃了两口,觉没味道:“拿碟子腌肉来。”
“是。”叶恒默默记着她的喜好,瞧有盘红椒拌木耳,便撤换了甜菜掺豆腐,摆到云瞳面前。
这是个聪明有眼色的……云瞳这才打量起他来:低眉敛目,恭敬顺从,但不知为何,总觉夹带一点疏离,隐含一丝矜傲,偶一抬头,眸中光芒辉耀,令人即生不易压服之感。
“你叫什么来着?”
叶恒正奉素巾,闻言小指微僵,又极快地握回了掌心里:“奴才叶恒。”
云瞳放下青瓷小碗,没接素巾,往右腰下悬着的玉牌上蹭了蹭手指。“你在卫府待了几年?”
叶恒瞧见刻着自己名字的地方被抹上了水渍,眉心微微一跳,空捧着素巾也不像样,便跪身伏低,把云瞳腿上铺着的那条换下,顺带往玉牌上轻轻一抹,不着痕迹地将“叶恒”两字擦了个闪亮,整个过程仿若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半点没让旁边诸仆看出什么来。
“回王主,奴才大约四岁入卫府,十七岁出师。”
云瞳“呦”的一声:“十三年时候不短,你都学会些什么?”
叶恒听她隐有不屑之意,便谨慎答道:“奴才愚笨,六艺不精。”
那个还只说不擅欢技,这个更不像话,六艺竟没一样学会。云瞳不禁一哂:“那你是怎么出师的啊?”
“因奴才会些别的……”
“哦?”云瞳又轻抿了一口细粥,不加掩饰地带了嘲讽:“会机关算学,易容隐术还是看人下菜碟啊?”
“王主高看奴才了。”叶恒摇了摇头:“奴才会的是织补浆洗,叠被铺床,打扫下厨。”
“噗!”云瞳一个没忍住,把粥喷了一桌:都说有其主才有其仆。圣上身边,个个是本领高强的暗卫,到了本王这里,就成了只懂侍奉寝食的奴才。这分明是在骂本王啊。
叶恒上前为她擦拭,眼里藏了些许解气的调皮:“奴才也未想到,竟因此得了出赐王主的好福气。”
云瞳看在眼里,想发作又发作不得,不禁暗暗咬牙:“你会的不少,可有不擅长的?”
“不擅熬刑。”
“……”云瞳又被呛了一口,干脆推开盘碗,冷声问道:“看来本王那日打你几鞭,你觉委屈了。”
叶恒听她是用笃定的口气,不能辩驳,便垂首低禀:“奴才替人受过,是有些委屈。但……”停了一瞬,复又露出明媚笑容:“但奴才初来乍到,就能为王主所用,不胜欣喜。”
“呀!”这一回,云瞳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移不开了。好伶俐的叶恒!果然出师的和没出师的大不一样,一句“替人受过”,把我用暗卫来开脱贺兰桑罪责的用意都说透了。
“奴才另觉委屈的是:挨了打,会耽误侍奉王主。”
云瞳对他已然刮目相看,却不肯随便堕了自己当主子的威严,想想又问:“那日我命内仆赐药,回说沈使一度不在屋中,你知道吗?”
“知道。”叶恒答道:“沈使说他是为了寻一练夜功之所。”
“你也有练夜功的习惯吗?”
“奴才多练晨功。”
“那为什么你也在外溜达呢?”云瞳故意留了半句,就似两人做贼,那边沈莫都已招供,单要看他这里是怎么交代了。
叶恒心下一动,偷掀眼帘,意外看见英王竟盯着自己,急忙垂首,脸色已微微红了:“奴才,奴才本是卧着的,因听见沈使出门,以为是去迎候王主,所以……奴才不敢违了规矩。”
怕违规矩,还是怕落人后?云瞳不禁笑出了声。等粥饭用足,撤去杯盘,还想同他多聊两句,奈何时辰不早,亲卫们就要过来禀事,只得作罢:“你且回去收拾一下,易容改妆,午后还在这里等着本王。”
叶恒问道:“奴才扮作何种面目?”
“随我出门,就如民间妻夫一般。”
“是。”叶恒微一怔楞,听前院传来匆匆脚步声,便即行礼退去。
三月、六月进门,先递上京中王府总管寒冬的家书。云瞳拆开一看,“嗬”的一声:“他倒真没撒谎。”
“主子说谁啊?”三月好奇问道。
一个小呆子。云瞳瞥见信中“欢技不精”四字,撇了撇嘴:“大武师沈可兰暴毙,其弟子经暗部长老们评议,还不够格当暗卫。所以今年选战只有九人,取胜的是叶使。奏报到御前,圣上大怒,指暗部为一己私心竟然协同作弊,破坏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奴才没听明白,长老们是哪里有私心了?”
“冬叔在信里说,并非沈使不够格,而是因为他与叶使资质上佳,为暗部数年来极为中意的人才,长老们希望两人都能出师,为避激斗中两败俱伤,就预留了一个。”
“哦。”六月想起那日在菊丛中看叶恒与沈莫斗技,一位招数灵巧,一位内力深厚,点头应道:“奴才觉得两位暗使确实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云瞳哑然失笑:暗部长老们有了年纪,脑子糊涂,眼也花了:就沈莫还算少见难遇的人才?之前本王那些称赞,什么心思缜密,精干刚强,什么能审时度势,会察言观色,通通与他不沾边。安到叶恒身上,许还贴切。
三月“哈哈”笑了一阵:“主子,长老们费尽心机,结果圣上一道旨意把人才都赐给您暖床了。”
“是啊,没暖几次,说不准就被‘拿男人当鼎炉’的英王玩死了……他们现下不定怎么后悔呢。”云瞳冷嗤一声,忽又想到:若真去选战,小呆子怕是到不了本王面前了。心中隐隐又生出了庆幸。
“主子,您还要亲自去见何先生吗?”又料理过几事,三月问道。
“去。”
“他那里并不安静,整日有百姓进出求诊。奴才觉得您去不大方便。”
“我带着内眷,也是求诊,没什么不方便的。”云瞳斜了三月一眼:“就不麻烦陶统领趁夜黑风高,飞檐走壁,似个淫贼一般去‘请’先生了。”
“淫贼?”三月指着鼻子,满脸震惊:“主子您说的是我?”
六月笑得弯了腰:“可不就是你。请过一次,把先生的魂儿都吓没了。”
第17章 马车上的暧昧
午后,阳光慵懒随意。
凰都新破,紫云瞳率中军坐镇城中,严禁胤国兵士烧杀劫掠,又贴出四门告示,极力安抚赤凤百姓。入夜虽然实施宵禁,白日里却不禁商铺买卖,只在内城门口加排警哨。是以凰都的大街小巷虽不如以前喧闹拥挤,却也不是太过冷清的模样。往来不少百姓,秩序井然。
一辆并不起眼的半旧马车缓缓行驶在凰都内城的长街上。四周装饰虽简陋,车厢内倒极敞亮。一身寻常赤凤男子装扮的叶恒守在车窗旁,眼神机警地向外望去。他一手轻捏布帘,一手紧按围在腰间的软剑。
云瞳眯着眼,瞅他半晌,打了个哈欠问道:“平民百姓出行,夫侍也是如你这般紧张妻主么?”
叶恒低声答道:“奴才护卫王主,便是在上京的金街上都不敢丝毫大意,何况这是凰都。”
云瞳懒懒一笑:“听你这一说,还真盼着闹腾出点什么来,好让我见识一下暗卫的本事。”
话音未落,忽听得拉车的老马一声嘶鸣,车厢猛然一震,咔咔停住,车内几个铺靠的垫子全部向前飞去。云瞳假作“惊呼”,随着冲力也朝前甩。眼看前额就要撞到车挡,腰间突然一紧,人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又一同跌回了座上。转脸一看,果然是叶恒急从窗旁移至身边,左臂紧护自己,右手软剑出鞘。
“主人可好?”三月的声音急慌慌从前面传来:“方才一个小娃儿突闯了过来,小的避闪不及,惊到主人了。”
云瞳按住叶恒持剑的手,大声说道:“没事。行到哪里了?”
三月未受责备,明显松了一口气:“快到内城门了。这里盘查得甚紧,要出城还得花些功夫,可要小的……”
云瞳有心看看凰都的防务,当即打断:“不许惹事,排队等候。”
“是。”三月应声之后,马车的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
叶恒见已无事,收回软剑想撤去窗旁,哪知云瞳先他一步命道:“你见过哪家妻夫同行,坐隔八丈之远?”
可与主子并肩端坐,着实有违规矩,且也不利警卫。叶恒暗一蹙眉,稍往前外移开,只偏身坐了浅浅一边,腿也曲放在后,犹如半坐半跪。
这姿势实在累人,云瞳都觉看不过去,又道:“同在一辆马车中,不是更宜亲近么?”
“奴才……”叶恒一怔:都靠得这般近了,还要如何才觉得亲?
“这称呼也得改,什么王主、奴才的,都省省罢,免得待会儿办事泄露身份。”云瞳看他不动,直接拍拍自己身边空当:“过来。”
“是。”叶恒只得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还在斟酌如何就座方不失尊卑礼仪,忽觉伸来一臂,随意就搭在了靠椅背上,如同将自己半环怀中。这是他打小就没遇到过的景况,脊背登时僵了。
“方才那一下子,腿麻了。”云瞳眼皮往下一搭。
叶恒咬了一下唇,慢慢收回扶剑的两手,给她轻轻锤按。
“再叫一声好听的来?”
“妻主…….”
云瞳这方满意一笑,享受了片刻,想起早间未完之语,开口问道:“你那日叫三月递话儿给我,说有几家罪属发往军前效力,都是哪几家?犯的什么事?”
叶恒见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拘谨之态顿去,庄重之色立显:“王、陈、李、赵四家是贪墨。孙家是大不敬。”
“孙家是御史孙宏吗?”
“是。”叶恒详细禀道:“圣上颁布新田令,孙宏却上奏说:新令完全脱胎于河田总法。而河田总法是……是先帝皇五女主持修订,由此可见其人亦曾有功于社稷,其后虽受废太女、铁氏牵连,也不应因过废功,故奏请为其恢复豫王封号,收归宗牒。”
云瞳皱眉暗道:这孙御史好不迂腐!
叶恒又道:“孙宏逆圣意而为,被判斩立决。她只有一个女儿,颇有文名,本已新科及第,却也遭褫夺功名。”
“孙宏的其他家人呢?”
“赶出京城,家产籍没。”
“没有官卖为奴,已是圣上格外开恩了。”云瞳瞥了一眼叶恒:“孙宏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孙兰仕。”
“我听你话中之意,颇为她不平?”
叶恒一凛:“奴才不敢。”
“是不是由人及己?”云瞳微微眯起眼来:“一朝出师出仕,正满腔抱负,谁知横遭雷打,竟由青云栽落凡尘,她发配到了军前,你被赐来了我后院。”
暗卫被主所疑,都是立杀不问。叶恒背后顿时渗出层层冷汗来,慌忙离座跪倒:“奴才已奉玉牌,尊王为主,必生死以报。奴才但有不是……”
话还未完,却见云瞳似笑非笑,勾手又将自己拉回了身边。
“孙兰仕我已见过,确有才学,也不似她母亲那般迂直梗硬,被夺功名是有些可惜了。”
叶恒脑筋急转,猜度着英王心思,不敢再露任何矜傲之色:“奴才以为,若是‘发落为奴,永不叙用’才真是可惜了。如今圣上仍命她军前效力,戴罪立功,这是有查察审度之意。且圣上深知王主是爱才之人,将才能之士置于王主眼前,必能保全,且尽其用。孙兰仕心存感戴,也一定会尽力报效。”
这又是由人及己了,云瞳暗赞叶恒聪慧,却不露声色,又问:“除了这一件,自上京至凰都一路,还有什么是你想说的?”
不知我想说的是不是她想知道的?叶恒又是一凛,细细回想一遍,先挑出一件自觉可以放心的回禀道:“奴才随钦使大人困守芦城时,另外想过一事……但王主已经处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