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就像壁炉边打盹的猫,惬意而放松。
难道国师大人也贪睡?冯妙君记起两人在白象山脉那几天,云崕好似都以调息打坐代表睡眠,但他的身体其实亟需一顿好眠吧?
睡觉,才是恢复身体活力、驱除疲劳的最好方式。想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暗道好险。云崕敢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后手。要是方才她不经敲门就贸然闯了进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无意中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这也是他方才话中的真实含义。
这家伙,对人真是恶意满满啊。
男子的发式比起女式要简单得多。冯妙君将他的长发理得一丝不苟,以白玉冠束好,一枚神采奕奕的美男子就出炉了。
云崕再睁眼,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他站起来正要走出去,忽然转身抬起了冯妙君的下颌,细细打量。
第127章 苦了她了(加更章)
被那双电眼盯住的次数一多,虽然她不像一开始那样被定得动弹不得,但心跳还是要微微加快。
幸好,只是微微。
云崕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跳接着就停了一拍:“你修为又有大进。”
她刚刚洗髓完毕,这人就看出来了?管孙猴子借来的火眼金睛吗?当然冯妙君心里是忐忑的,因为云崕最近监督她内息运行之故,对她的修为了若指掌——他好心教导她修行,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研究诅咒对她灵力运行的影响——她忽然洗髓成功,他不难推导出原因。
他是不是默许了她偷食粉蜜呢?这一点,冯妙君并无把握。
她能见到半尺之内云崕的目光微微闪动,若有所思,指尖也在她喉间轻轻滑动,痒得很。
她只能忍住。
最后他轻笑一声松了手:“这里是峣国地界,后面莫要再唤我大人。”
冯妙君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应了一声:“是,公子!”
这一秒,她心里是感激的。感激他不计较,感激他分出一点粉蜜给她食用。哪怕那点儿用量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就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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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里外,晋宫。
夜色已经深沉,晋王却披衣赶看一份飞讯,他眼里都是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几夜未能好眠,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这几天,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书房里没有别人,除了几年前接替李师龙位置的右丞相顾佑青。晋王将飞讯也递给他,后者面色沉重。
待他三眼两眼看完,晋王揉了揉眉心:“依卿之见?这也是个机会,她若偷偷回来,算不得我们毁约。”
顾佑青斟酌一下用词,才轻声道:“臣以为,不妥。峣为大晋门户,崖山通道虽然毁坏,我们仍需与峣国交好,王上已在寻通联折衷之法。峣都即将聚集起各路使者,晋国要清晰无误地表明结盟的立场,给峣国吃一颗定心丸。”
他顿了一顿又道:“蒲国和燕国自从开战以来,首战告捷后隔三岔五还能打场胜仗。据说在凛松原这一仗打了十三日,最后还是蒲国惨胜。”他总结了一下,“因此,燕国现在必是抽不出手来助峣国危局,倘若我们再不结盟……”
晋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前日接到消息,魏人在黄石岗秘密集结了三万军员。从那里越过矮山入侵峣国的苔原,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军队在平原上的行进速度,可不是几个月前魏军入侵甜水乡选的那条山路可比的。
果然那一回不过是牛刀小试,这次却很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想来也是,六国中最强大的燕忙着教训蒲国,而崖山通道又刚好被毁,晋国的军、资都翻不过白象山脉,正是峣国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魏若有狼子野心,这时候就该亮爪了。
晋王声音苦涩:“那就、那就苦了她?”
“苗峣二王子英雄人物,是多少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即便晋国的年轻俊彦,能胜过他的又有几人?公主年纪尚轻,等她长大懂事,必能明白您为人君父的苦心。”
“和那一边,已经联系上了?”晋王目光阴睛不定,“他们怎么说?”
“初步有合作意向,他们会与莫国师在峣都会合详谈。”
晋王颌首,奋笔疾书,似想在自己改变心意前拟就。
而后他将牙管紫毫笔丢开,捂着额头沉思起来。
良久,他才将御信往前一推,幽幽道:“来啊,送出去。”
这一刻的晋王,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几岁。
“如果冯妙君未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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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人烟开始密集,所经城乡也越发繁华。峣国地气比魏、晋普遍偏热,离白象山脉越远,气候就越发暖和。入冬时节,她没再在户外见着一片雪花。
路上行人也不须穿着笨重的大棉袄二棉裤,尤其富家子弟,衣裳依旧靓丽如秋季斑斓。冯妙君看出,本地居民喜欢颜色鲜亮的服饰,这与晋的素雅、魏的朴实很不相同。
云崕走到哪里都是个发光体,能够牢牢吸引别人的目光,这回也不例外。
两人走了七天,就有五、六波人马上前打探,想要结交于他。
如此风采,谁不稀奇?
冯妙君还记得第一次有人找上来时,他们刚刚在镇里换了马。还没走出西市,就有一名膀大腰圆、豪仆打扮的男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郎君,我家公子有请!”
顺着他手指方向,冯妙君看到十余丈外的茶馆里坐着四、五人,被拥在中间的也是个魁伟大汉,粗眉方颌,正冲着云崕咧嘴。
冯妙君瞪大了眼,莫名地想笑。云崕却只当未听见,迈步继续往前行去。
主人就在不远处盯着,健仆哪里肯让他走,一抬腿就拦在他面前:“站着,乖乖随我走一趟,我就不难为你……”
云崕瞥了冯妙君一眼,后者立刻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态,不笑了。国师大人懒得理会这种杂鱼,才叫她出手解决。
冯妙君出食、中二指交替摆动,模拟人腿行进,口中轻喝一声:“滚回去!”
那豪仆不由自主一个转身,往茶馆走去。他眼中露出惊骇神色,大叫道:“放开我!”
他嗓门粗大,这一吼吸引不少路人。冯妙君也嫌他动静大,伸手在小嘴前一划拉,这豪仆跟着就紧闭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喉底呜咽有声。
云崕看也未看一眼就走了。
那豪仆走回主人身边,“公子”看向这里的神情带上怒容,忽然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就有两名汉子站了起来,向这里走来。
显然人家咽不下这口气。
论有个招蜂引蝶的主人是种怎样的体验?冯妙君暗暗叹了口气,今儿天色很好,她心情也好,不想杀人。
云崕忽然轻哼一声:“心慈手软麻烦多。”言罢,袖口微微一动。
就见大步往这里而来的两个壮汉忽然晃了两下身子,“砰砰”两声接连倒地,眼睛兀自圆睁,七窍却已经流出血来。
第128章 居心不良(加更章)
冯妙君惊得小口微张。连她都只看见云崕打出两道细而淡的黄光,一闪而逝,快得肉眼无法捕捉。
这也太、太嚣张了!
大街上全是活人,云崕杀人要不要这么坦荡狠厉?
四周行人尖躲避,先前若视云崕为谪仙,现在看他只如恶鬼。坐在茶馆里的公子哥呆呆出神,动也不动。
云崕却不理他,只翻身上马,往镇外奔行。冯妙君往茶馆里看了一眼,赶紧策马跟上。
几十息后两人已经出了小镇,身后才传来衙役的唿哨声。
……
两人奔出数十里,马速渐缓,云崕道:“说吧,什么事。”看她几次欲言又止。
“没什么。”他明明直视前方,怎知她的表现?“公子居然放过那个方脸男不杀,尽管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副欺男霸女相。”一点儿也不像云崕的作风。
云崕轻笑一声:“你很了解我?”
“不敢。”她赶紧澄清。
他玩味道:“有什么不敢?”
那双桃花眼望过来,冯妙君立刻不说话了。
多说多错啊。
……
茶馆里余下的两三人才松了口气,一转头见自家公子正襟危坐、面色如常,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
“公子?”
没反应。
“公子,这接下来……?”衙门的人都快到了,怎生应对?
还是没反应。
家仆急了,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这人顺势倒下,还维持着方才那副神情。
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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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走下来,冯妙君就怀疑到底能不能遇上云崕看得顺眼的人。
事实告诉她,有的。
这一天到了决明城,再有人过来搭讪,云崕居然没有拒绝。
这是浩浩荡荡三十余人的车队,多数人脸上有风尘之色,不难看出在外奔波有段时日了。为首的锦衣男子个头高挑、面目俊朗,见到云崕先是双目一亮,接着就上前抱拳笑道:“兄台好风采,怎么称呼?”
出乎冯妙君意料,云崕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四方山,倪焕之。”
四方山是什么地方?在烟海楼熟读经史冯妙君不知道,这男子大概同样不晓得。但他仍然笑道:
“吾乃琅瑜国御书郎迟辙,奉王命至峣都谒礼峣晋联姻。”男子往河边酒楼一指,“不若一叙?”
云崕欣然应了一声“好”。
迟辙身后立着一名美婢,也对冯妙君一笑。
随从都在底下大堂落座,只有迟辙、云崕四人被伙计请去了雅间。云崕先开了口:“琅瑜国到此有数月路途,迟先生来得好快。”
这世界上当然不仅止有六国,还分布着无数大小势力。琅瑜国位于西海,坐拥四个群岛,加起来有三百多个岛屿。虽然与陆地并无接壤,但它和陆地国之间通商密切,因此是岛国当中相当有名的一个。
迟辙要前往峣国不仅得乘车,还得渡船。所以云崕才说他走得快。
迟辙摆手:“我王既有指示,那便要尽善尽美。哪知白象山脉剧变,公主下落不明,也不知峣晋最后要怎么交代这桩联姻?”
晗月公主下落不明?冯妙君一下瞪圆了眼。
云崕攻击崖山地宫时,莫提准必定护着公主先行离开,至少不在火山喷发范围内,怎会到现在还未露面?
莫不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意外?她这么想着,目光不由瞟向云崕:是他?可这家伙一直不离她左右,哪有机会去对付晗月公主?
她如今只是个婢女,没有插嘴的份儿。只听云崕“叹息”道:“崖山喷发时,晗月公主竟然在山里?那可太不幸!那等天威面前,即便公主身边有高手随护,怕是也难逃此劫。”
迟辙目光微凝:“倪兄见识过?”
“崖山喷发前我们刚刚进山,结果被火山爆发的威力嚇回来了。”云崕惭愧摇头,“山摇地动间,飞禽走兽争相逃命,始知人力弗可御天。”
“传说中,上古仙人有搬山移海的手段,盖平一座火山并不是难事……物是人非也。”迟辙目中露出向往,不过随即回过神来,“恕迟某寡闻,四方山何在?”
“峣国南部海岸以外,六百里有群岛谓之四方山。”
迟辙一下子就大感亲切:“原来倪兄同样来自海上仙山,难怪风度出尘,与旁人都不同。”
岛民的心态与久居大陆之人很不相同,就这一点身份上的分别,立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接着他又问各种风土人情,云崕娓娓道来,只表现对大陆局势不太了解,冯妙君一听就知道他这套说辞纯熟,怕不是早就给自己准备了好几套身份,方便信手拈来。最妙的是“四方山”虽然听着飘渺,但峣国南边海岸线上的几个城池却是真实存在,云崕连人家的渔获和特产都说得明白仔细,煞有介事。
这世道不晓得有多少高人世家隐在名山大川,为人所不谙。峣国南边的海面上岛屿众多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时代并没有详备的海图,迟辙一个琅瑜国人能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他只要略去自己最敏¥~感的国师身份就行了。
迟辙哪里料得到自己有这运气,随手结交的一个路人甲就是魏国国师。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最后云崕轻叹一声:“听起来峣都在婚礼前夕应是风云际会,各路英杰毕至,也不知有无机会瞻其风采。”
冯妙君心道莫要客气,你就是boss之一。
迟辙大笑举杯:“这一次各国都派使节,其中几多风¥~流人物,但我观倪兄不输与他们。”
迟辙很热情,邀云崕同行,后者婉拒两次,终于盛情难却。
如此,又过五天。
云崕的见识非凡人能比,迟辙与他相处多日,渐渐诚服。冯妙君冷眼旁观,见云崕一点一点将对方老底都掏出来。
云崕想做什么呢?她心里好像有点儿谱了。
现在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峣国腹地,从这里继续往西南,地势开始平坦,路也好走了,再跋涉小半个月就能到峣国都城。
第129章 偷脸偷身份
和云崕相处的时日越久,她越觉得这人生性实是散漫。平时以调息代替入眠就罢了,哪一天真正睡下,那第二日想喊他起床可是个系统工程,常常让整队人马等他等到日上三竿。迟辙不以为意,反赞赏这是性情中人,冯妙君真怀疑他被云崕洗脑了——那妖人的确有这种本事——只有她知道自己要唤云崕起床,可得冒着生命危险。
这年头,当个贴身侍女的风险性都这么高!
复两日,云崕忽然找了个理由作别。迟辙连呼惋惜,但是怎么挽留都没用,只得摆酒替他饯行。
冯妙君真正佩服云崕了,这酒他都喝得下去,不会戳心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