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确实可惜呀。”孙捷扼腕。
孙妻讷讷说:“没办法,天定如此。”
姜玉姝目不转睛,凝神审视山河与乱石沟,字斟句酌说:“我没去过实地,但突发奇想:根据县志所载,乱石沟与润河相距甚近,如果地形允许,能否开挖一条河道、把润河引进图宁?”
“挖河道?”孙捷目瞪口呆。图宁穷困且危险,他从未考虑久留,一贯打算任满便求调离开。
“对!”
姜玉姝屈指敲击地图,“笃笃~”作响,缓缓说:“庸州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润河引进之后,乱石沟便是现成的河道,水往低处流,它将汇入澜水,而后继续东流。”
“假如此事成功,只要苍江不干涸,图宁就再也不用担心干旱,一劳永逸!到时,夷连山以南沃土千顷,即使土豆亩产五百斤,大人也不必愁缺粮了。”
孙捷讪笑,捻须沉吟半晌,皱眉说:“开挖河道,事关重大,必须招募大量民夫,而且算不准会耗费几年,轻易办不成的。”
孙妻忍不住提醒,“另外,图宁虽然地广人稀,但万一河水漫灌、淹没了村庄,岂不糟糕?”
姜玉姝喝了口茶,颔首答:“二位顾虑得有理,此事的确难办。我心血来潮,纸上谈兵,让二位见笑了。”
“不不不!”孙妻忙夸道:“你的用意是极好的,听起来也可行。”
孙捷一声长叹,“唉,本县缺钱缺人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知不觉,晌午了。
姜玉姝搁笔,直言不讳,严肃说:“商谈来,商谈去,最能解燃眉之急的办法,莫过于聘请几名庄稼老把式,踏踏实实种上两季,教会当地百姓方法,假以时日,应该能扭转粮食歉收的局面。”
“我正有此意!”孙捷赞同一拍掌。
姜玉姝看了看天色,提议道:“晌午了,二位歇会儿,稍后吃顿便饭——”
“不了不了!”郭弘磊不在家,孙捷忙摆手,“抱歉,又打搅了半天。我们该告辞了。”
庆幸,今天没空聊亲事……孙妻悄悄吁了口气,帮腔告别。
姜玉姝自然不强留,亲自把客人送出门。
不消片刻
闩上院门,一行人回屋。
“嗳哟,这图宁县令,够啰嗦的。”小厮邹贵跟随数年,敢于嘟囔,“明天该不会又来?”
“谁知道呢?”
姜玉姝踱向东屋,轻声说:“看得出来,孙大人立功心切,非常想靠政绩升官。不过也正常,官员嘛,谁不盼望高官厚禄。”
潘嬷嬷好奇问:“那,下次他来,夫人还见吗?”
寒风刺骨,姜玉姝抬袖挡风,冷静答:“他为公务而来,莫名被拒之门外,是咱们失礼。”
“唉,毕竟是县令,二爷在图宁卫,家里多少要顾忌些。”小厮嘀咕道。
姜玉姝笑了笑,“是啊。”
“幸好咱们不在图宁长住!等开春天暖后,就带小公子回赫钦去。”潘嬷嬷乐呵呵,“午饭已经摆在屋里了,夫人快请用饭。”
“好!”
一转眼,小年了。
虽然小家不足十人,但也正经祭了灶,热热闹闹置办年货。
夜间,炕桌上摆了糕果,三个女人围坐,闲聊并逗孩子玩,笑声阵阵。
姜玉姝感慨说:“等过完年,烨儿就是两岁了,其实到明年二月份,他才满周岁。”
“岁!岁!”婴儿学说话时,爱重复大人的末字。他稳稳坐着,捧起个梨,砸得炕桌“咚咚”响。
姜玉姝忙拿走梨子,生怕他砸伤自己的手,“来,玩布老虎。”
“今天小年,大人会不会回来啊?”奶妈陪坐炕沿,不时逗逗孩子。
姜玉姝叹了口气,“年底事多,他应该没空。”
翌日·清晨
早饭毕,姜玉姝惯例铺纸研墨,一边陪孩子,一边写写画画。
不料,刚忙了半个时辰,在厢房整理年货的潘嬷嬷忽然跑进来,心急火燎地禀告:
“夫人,门外来了一队士兵,说是奉什么将军之命,请你速去营中一趟!”
姜玉姝腕力一泄,笔尖涂了个墨点,忙问:“军规森严,明令禁止女子进入军营,他们是为什么事找我?”
“不清楚。”
潘嬷嬷忐忑不安,白着脸猜测:“莫非、莫非公子出事了?”
第175章 初入军营
霎时, 姜玉姝心乱如麻,搁笔,把炕桌一推, 焦急问:“他、他出什么事——外头果真是图宁卫的士兵吗?”
“这倒不确定,来人全是生面孔, 之前从未见过的。”潘嬷嬷忙抖开披风为她系上, 紧张问:“该怎么办?还得夫人拿个主意。”
姜玉姝着急, 压根顾不上梳妆, 抬手胡乱拢了拢发髻,匆匆嘱咐:“不必慌张,你们照顾孩子, 我出去处理。”
“哎。”邱奶妈抱住不停挣扎的婴儿,惴惴不安。
潘嬷嬷追着喊了一句, “夫人, 小心啊!”
“知道!”
姜玉姝率领小厮和护卫,连走带跑, 迅速赶至院门外, 果见一队边军并一顶小轿, 正在等候。
双方照面一打, 对方为首者便主动抱拳, 恭谨问:“您想必是郭夫人?在下是卫指挥使宋将军的亲兵,奉将军之命,特请您去营中,有要事相商。”
姜玉姝定定神, 迈下台阶还礼,客气答:“隆冬大雪,辛苦几位办这一趟差。”
“不敢当。我等突然来打搅,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姜玉姝悬心吊胆,迫不及待地问:“不知宋将军叫我去商量什么事?另外,外子郭弘磊,几位认识吗?他、他好不好?”
几名边军面面相觑,耳语商议一番,为首者歉意答:“抱歉,我们只是奉命办事,并不清楚将军的公务。至于郭校尉,自然是认识的,但不太了解他的具体情况。一切等到了营所后,夫人亲自打听。”
“这……”
他们真的是卫所士兵吗?
姜玉姝不免怀疑,谨慎审视来人的衣服和配饰。
对方见状,为首者会意,立刻掏出腰牌和手令,解释道:“这是腰牌和手令,每当出入营所与城门时,缺一不可。边疆军规森严,胆敢冒充士兵行骗者,抓住就是砍头!夫人请过目。”
邹贵靠近拿了东西,小跑转交。
姜玉姝接过小厮递上的凭据,仔细审查半晌,末了下定决心,正色表示:“宋将军有请,岂敢推辞?行,我随你们走一趟!”
“既如此,请上轿。”对方松了口气,招手吆喝同伴压下轿杆。
北风凛冽,漫天飞雪。姜玉姝摇摇头,高声说:“风大积雪深,路难行,轿子不知得晃到什么时候,骑马快些!”语毕,她果断吩咐:“赶紧把我的马牵出来。”
“是!”小厮一溜烟跑回院内。
众边军齐齐一呆,惊讶端详纤柔秀美的女官,迟疑问:“夫人居然会骑马?”
姜玉姝忧心忡忡,分神随口答:“略懂皮毛。”
众边军有的挠头,有的搓掌,善意劝说:“天冷,坐轿子更暖和。”
“对啊,轿子好!”
“咳,万一您骑马摔一跤,我们没法交差。”
……
“无妨,我会小心的!”
少顷,小厮把马牵了出来,正是郭弘磊当年送的那一匹,马驹长大了。
姜玉姝动作麻利,戴上自制的皮手套,系稳披风的帽子,并以帕子蒙住口鼻,“我能不能带两个人同行?”
“可以。”
姜玉姝摸了摸马脖子,熟练上马,俯视吩咐:“我出城一趟,邹贵和老孟跟着,其余人负责看家。”
“是!”
姜玉姝安排妥当,勒缰转头,催促道:“可以走了,请带路。”
“走、走。”众边军暗叫稀奇,有的带路,有的簇拥,好奇观察校尉夫人的骑术。
姜玉姝只露出一双眼睛,躬身俯在马背上,“驾!”策马冲进了风雪中,马蹄踩着厚厚积雪,奔出城门,奔向营所。
午时·营门
天阴沉沉,鹅毛大雪簌簌飘落。
“吁!”
“到了。”
带路的兵丁下马,提醒道:“夫人,请下马。”
姜玉姝依言下马,一路赶来,脸庞和十指冻得麻木发僵,嘴角简直扯不开了。她气喘吁吁,喘息时鼻喉胸肺闷疼,跺跺脚,使劲甩动胳膊并活动手指,环顾四周:
营门高耸,门前设拒马阵,两侧设哨楼,楼上军旗猎猎飞扬,一队队兵丁各司其职,守的守,巡的巡。
对方继续带路,“夫人,请。”
姜玉姝点点头,主仆仨交出马匹和防身武器,尾随对方入营,守卫核查文书后,让路放行。
“现、现在就去见宋将军吗?”冰雪寒气顺着鼻喉入肺,呛得姜玉姝结巴。
“是。”
睫毛落满积雪,姜玉姝费劲地眨了眨眼睛。初次进入军营,她边走边观察周围:许多将士来来往往,耳畔却只听见风雪与脚步声,毫无欢笑与喧哗动静,秩序井然,令外人油然起敬,自发地肃穆沉默。
不久·帅帐外
带路者对守卫说:“郭夫人到了,快去通报一声!”
守卫入内通禀,快速返回,躬身告知:“郭夫人,将军有请。”
姜玉姝深吸口气,稳步迈进帅帐。
她屏息凝神,绕过一扇屏风,立在厅中,抬眸扫视,发现满厅或站或坐,或壮年或青年,挤着二三十个男人。
其中,姜玉姝第一眼望见了丈夫!
指挥使宋继昆高坐上首,郭弘磊坐在将军下手的第四位,剑眉微拧,定睛凝视妻子。
而将军右侧一排的末位,坐着另一个她认识的人:图宁县令,孙捷。
今天这场面,究竟什么意思?
姜玉姝一头雾水,满腹疑团。她打起精神,略垂首,端端正正施礼,“郭姜氏拜见将军。”
哟,传闻中的女官!众人纷纷打量:身姿窈窕,高挑,裹着茜色披风,丁香色帕子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水亮明眸。
宋继昆和颜悦色,含笑说:“无需多礼,请起。看座,上茶。”
“谢将军。”
两名兵丁搬来椅子,却一时犯了难,犹犹豫豫,不懂该往哪儿摆:
军中等级森严,尊卑有序。
若论夫妻,应该摆在郭弘磊旁边或后方,但他左右已有同僚,挤不下。后方则不妥,毕竟是女官。
若论官职,应该摆在图宁县令旁边。但当着郭弘磊的面,兵丁不敢把他妻子安排到别的男人身边……
最终,宋继昆抬手一指,“搁那儿。”
“是。”两名兵丁如释重负,把椅子摆在厅中偏左的位置。
姜玉姝落座并接过热茶,夫妻对视,郭弘磊在斜前方,令她安心,暗忖:万幸!菩萨保佑,他好端端地坐着,并未负伤。
“大年根底下的,冒昧把姜大人请来,是有两件事想问问。”宋继昆开门见山,和和气气。
既然对方选择以官职相称,姜玉姝站起答:“不知是哪两件事?下官洗耳恭听。”
“坐,坐下谈。”
宋继昆戎马半生,气势威严,平日不怒也含威,首先问:“按律,大乾各卫所均拥有田地,战时上阵,闲时屯田,图宁卫本该如此的,但因敌兵偷袭之心未死,加上兵力不足,本卫暂时无法屯田。这个事儿,姜大人怎么看?”
这还用得着问吗?普天之下,谁敢催?连皇帝都不敢逼催你们种田啊!
姜玉姝端着热茶,浑然不觉蒙口鼻的帕子未取下,稍一思索,掩下狐疑答:“正如将军所言,各卫所的首要任务是保卫疆土、剿灭敌兵,至于屯田一事,大可徐徐图之。”
“唔,很对。”宋继昆满意颔首。
姜玉姝回以微笑,刚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才发觉口鼻被蒙住了。赶路半天,她渴极了,不假思索地取下帕子,连喝半杯茶。
“咳——”郭弘磊下意识抬手,欲阻止,可看着她冷得脸色苍白泛青,暗中叹息,默默垂下手。
啧,竟是个标致美人儿!紧挨着郭弘磊左侧的,也是千户,名叫佟京。佟京年过三十,蓄八字短须,正襟危坐,余光却斜睨郭弘磊,并瞥视他妻子。
厅里几个大炭盆烧得红旺旺,比野外暖和多了,逐渐烤化姜玉姝鬓角、眉毛、睫毛上的雪。她落落大方,擦干脸庞雪水,纳闷问:“将军,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嘛,”宋继昆气定神闲,丝毫不为蒙面与否的下属之妻改变神态,下巴扬起点了点,对末尾的图宁县令说:“与孙知县有关,也与姜大人有关,算是本将军向二位请教。”
“哦?”
姜玉姝疑惑不解,“下官不明白,还请将军明示。”
宋继昆使了个眼神,孙捷忙起身,春风满面,愉快问:“姜特使,记得上次谈过的‘开挖河道、引润河灌溉’一事吗?”
众将领安静旁观,悄悄端详女官神态。
奇怪,他们为什么审视我?姜玉姝敏锐察觉,愈发迷茫了,颔首答:“当然记得。怎么了?”
孙捷难掩兴奋,解释道:“哈哈哈,当时我就感觉值得一试,可惜太艰难,如果单靠本县,断断办不成的。今天来拜访宋将军,我顺口提了提,不料,将军也觉得好!现已初步决定,此事将由军营与县衙联手,齐心协力,挖一条河道,把润河引进图宁,造福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