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心事重重,毫无食欲,出神地盯着粉条。
“姐?”姜明诚擦擦嘴,“姐姐?”
“夫人?”
“姜大人?”
姜玉姝蹙眉,全神贯注地沉思,压根没留意,只当他们在闲聊。
郭弘磊无奈摇头,对小舅子说:“瞧,又发呆了。”他举杯,酒杯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
姜玉姝如梦惊醒,吓一跳,手中的长柄勺子抖了抖,“当啷”碰向铁锅沿,拍拍心口,“做什么呀,吓我一跳!”
“如此出神,在想什么呢?一连叫你几遍也听不见。”
她定定神,严肃答:“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后天回家过年,可以趁机托朋友买桑树苗,挑选跟现在不同的品种,明年春天栽种,看能不能越冬。”
郭弘磊失笑叹息,“快过年了,还琢磨桑树?就不能年后再琢磨吗?”
“桑蚕是我的主张,事关重大,不琢磨不行呐。”
姜玉姝神色沉静,心里却着急,懊恼自责,“我原本推测,桑树能在赫钦生长,在图宁应该也能成活,不料,虽然能成活,却无法越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如果明年仍失败,就不得不放弃了。”
“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姐夫有所不知,自从桑树被冻死,姐姐可难过了。”姜明诚喝得脸通红,倾身,小声透露:“她最近经常念叨‘桑蚕桑蚕’,简直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咳咳,我听见了。”姜玉姝威严打量弟弟,“满脸通红,喝醉了?”
“没,没醉!”说完,姜明诚再度举杯,与姐夫碰了碰,一气饮尽。
郭弘磊莞尔,“不错,酒量见长。”
姜明诚愉快咧嘴,晕乎乎。
“他都醉了,你还夸!”姜玉姝劝道:“小酌怡情,大饮伤身。喝完这一壶,就都别喝了。”说话间,她拿起酒壶,掂了掂,斟完最后一杯,与丈夫弟弟分别碰了碰,遗憾道:“我们后天回家,你得留营,又是不能一起过年。来,干了,就当提前庆祝节日!”
“好!”
两个男人欣然奉陪。
她屏住呼吸,缓缓饮尽,末了说:“太烈了,辣得呛人。不如青梅酒好喝。”
“你就喜欢甜滋滋的。”郭弘磊给她倒了杯水。
姜明诚想了想,关切问:“姐夫,你真的不能回家过年吗?”
郭弘磊摇摇头,温和答:“我今年已经探亲三趟了,如无意外,不宜频繁告假。”
她扫视几眼,忙把煮好的粉条捞出来,解释道:“没办法,戍边军营,逢年过节讲究上下同乐,连指挥使都会留在营中,何况你姐夫?过年想全家团聚,估计只能等他解甲归乡之后了。”
“唉。”姜明诚十分不舍,“看来,咱们只能年后再聚。”
“无妨,你跟着你姐姐回赫钦去,弘轩是个话篓子,到时他会陪你饮酒聊天,料想不会无趣。”
“好。”
在小舅子心目中,年少当家、屡立战功的姐夫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简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姜明诚端起酒杯,却已空,闷闷嗅了嗅酒香。
长姐见状,安慰道:“不止弘轩,还有弘哲。阿哲病好了,他虽然不能饮酒,但满腹诗书,你们可以探讨探讨学问。”
“啊,对!”姜明诚露出笑容,兴致勃勃,“他也中举了,明年我回家的时候,正好一起上都城,备考春闱。”
“那敢情好,你们互相照应!”姜玉姝赞同颔首,“提前启程,从容赶路,等回到都城,肯定需要拜访亲友,阿哲若是仓促赶路,恐怕会受累发病。”
郭弘磊十二分信任妻子,既信任其品格,也信任其能力,“三弟赶考的事儿,你做主帮他张罗张罗,但愿他能金榜题名,光耀郭家门楣。”
“行!”
郭弘磊顺势说:“也祝明诚蟾宫折桂,举业有成。”
“多谢多谢,希望能如姐夫吉言。”
于是,腊月底的一天清晨,姐弟俩带领一队护卫,挥别郭弘磊,回赫钦过年。
郭弘磊仍是待在营中,将士们同度除夕,宰羊烫酒,欢庆节日。
桑树被冻死,妻子狠狠难过了一场,闷闷不乐,失望念叨了数日,使得他也关心起来。
除夕团圆饭一过,转眼元宵下肚,再一晃眼,二月二龙抬头,风雪渐弱,春季来临。
三月初,郭弘磊率领一队兵马,出营办差,每次途经桑山时,他总是下意识扭头眺望。
这天也不例外。
赶了半日路,人累马乏。
郭弘磊勒马,“吁!”
将士们沿着山脚道路,牵马步行,或喝口水,或擦把汗。
几个亲兵簇拥头领,顺着头领的目光,也扭头眺望,随口议论:“将军,您又在看桑树啊?”
“唉,全枯了,怪可惜的。”
“去年路过的时候,还能摘桑葚吃,现在却只剩枯树了。”
“今年没有果子吃啦。”
……
少顷,矮坡垂下或粗或细的枯枝,在春风里晃荡,拂过马耳朵,惹得马甩脑袋。
郭弘磊鞭子灵活一甩,准确击落枯枝,板着脸说:“哼,这些桑树,太不争气,连个冬天也熬不过?白费了种树人的心血。”害得她十分难过。
众亲兵听得乐了,附和说:“对,不争气,没出息!”
“看看别的树,无论下多大的雪,天暖了就抽新芽。”
“桑树扛不住图宁的冰雪啊,从今往后,弟兄们再想吃桑葚,就难了。”
郭弘磊无奈一笑,不时挥鞭,清理阻路枯枝。
其余人也没闲着,玩乐一般,甩鞭声“噼里啪啦~”,枯枝“喀嚓”折断,败叶簌簌飘落。
两刻钟后,他们歇息够了,策马小跑,即将路过最后一座桑山。
戎马多年,郭弘磊骑术精湛,半伏在马背上,越来越快。
春寒料峭,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刮得坡上一棵桑树的枝条弯腰,猛地袭向行人面部!
又来。郭弘磊皱眉,眼疾手快,不假思索,鞭子一甩。
然而,此桑枝并未发出枯枝折断的清脆“喀嚓”声,而是“笃~”闷声断成两截,断口处,露出青绿色。
那抹绿色,一闪而过。
唔?
郭弘磊敏锐发觉,却骑马跑过去了才回神,诧异勒马,“停!”
随从们诧异停下,警惕环顾四周,“将军,怎么了?”
“放心,不是敌情。”郭弘磊策马靠近,鞭子敏捷一甩,拽下方才那棵树的枝条,定睛审视:
褐色枝条,灰扑扑,光秃秃,掰断后,断口处呈青绿色。仔细寻找,枝条上凸起处,微微冒出绿意,是即将萌出的嫩叶——
作者有话要说: 郭弘磊:好!看来,有一批树是争气的(^-^)V
第272章 中秋团聚
“抽芽?”
“居然……抽芽了?”
郭弘磊吃了一惊, 皱眉捏着枝条, 翻来覆去地观察芽包,随即抬头, 观察矮坡上的树,看得太认真, 反而有些糊涂了,扭头问:“这棵是桑树吗?”
“啊?”
几名亲兵凑近, 齐齐仰头,审视灰扑扑光秃秃的树,不甚确定地回答:“应该是?”
“好像是。”
“没错,是的!将军请看,它跟周围的桑树, 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啊, 这附近几座山, 全都种的桑树!”
“只不过,刚才路过的那些树全枯死了, 这棵树却是活的,看,马上要抽芽了。”
……
一队剽悍健壮的边军骑兵,后方士兵茫然勒马候命,前方人群则靠近矮坡, 好奇拽桑枝,你掰一截,我折一段, 摘下芽包嗅闻,半晌,七嘴八舌禀告:
“将军,这棵就是桑树!”
“活的,快抽芽了。”
郭弘磊顿时笑起来,一松手,柔软枝条来回弹动,在春风里晃荡。他下马,疾步上坡,粗略巡察片刻,带着笑意,朗声说:“看来,去年种的桑树并非全部被冻死,至少这一小片顺利越冬了。”
“哈哈哈,今年又有桑葚吃!”亲兵们簇拥头领,在不高的桑树林里转悠,春游一般闲适惬意。
“行了,走,回营!”
“是!”
不久,郭弘磊下山,上马骑行返回营所。
当路过不远处的村庄时,他略一思索,鞭子点了几下,好心情地吩咐:“你们几个,立刻把桑树即将抽芽的消息告诉村民,以免老百姓没发现,错把活树当死树,统统砍了。”
“是。”部下领命,打马奔入村庄报信。
次日上午,知县率领若干小吏出城,一探究竟。
三月,大地回春,漫天遍野草木陆续抽芽,绿意盎然。
“快看啊,果真有桑树抽芽了!”
官府一行惊喜交加,争相凑近观察:“哎哟,这、这——真抽芽了!”
“可惜,只有这座山的成活了,其余悉数枯死,得铲掉重新栽种才行。”
“虽说少了点儿,但总比全军覆没强。”
“足以证明,图宁可以栽桑树!”
……
姜玉姝激动雀跃,微提起官袍,迅速登上矮坡,置身于星星点点抽芽的桑树林中,目不暇接,振奋告知:“我记得,这一片的树苗是采买自中原,据说较为耐寒,果然耐寒!哈哈哈。”
众随从眉开眼笑,感慨道:“哈哈,其实,大家都是特地挑耐寒的树苗买,结果过完冬天才发现,这一种最耐寒。”
“这下终于可以解决麻烦了!换呗,统统换成能越冬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姜玉姝容光焕发,因桑树枯死而积压在心里的烦恼郁闷一扫而光,浑身充满干劲,轻快爬坡,快得能甩掉大部分男下属,愉快吩咐:“对,换!杨涵,你尽快安排下去,告诉相关商户和桑农,赶紧铲掉枯树,改为栽种中原树种。一年之计在于春,切莫耽误了农时。”
新任主簿杨涵,年初刚上任,也是干劲十足,紧密跟随一手提拔自己的知县,恭谨答:“是,卑职一定尽快办妥!”
小半个时辰后·山顶
春风拂面,微冷,风里充满新翻土壤和抽芽草木特有的气息,生机勃勃。
姜玉姝气喘吁吁,热得脸颊泛红冒汗,俯瞰下方桑树林,喜滋滋,满怀期待道:“但愿换上中原树种之后,明年此时,桑树大多能顺利越冬!”
谁不希望图宁变得富裕繁华?其余人也盼望桑蚕业行得通,纷纷点头,“但愿如此!”
“咳,”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报信的村民说,是一队边军最先发现了桑树抽芽?”
随从们心照不宣,相视笑了笑,“是。”
“老村民认得,那位是图宁卫的郭将军。”
“郭将军真细心。”
姜玉姝眺望天际,心旷神怡,笑而不语,庆幸暗忖:一向以来,所有我关心的,他总是默默留意。想必,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乎,他一个大男人、一个军务繁忙的武将,为什么关心桑树有没有抽芽?
一晃眼,三月中旬了。
天气愈发温暖,姜玉姝官袍内无需再穿夹袄,也换上了薄靴,行动轻便许多。
这天晌午,她从前堂返回后衙,刚洗了手准备吃午饭,却听下人禀告:
“夫人,四爷来了。”
“什么?”
她讶异问:“他不是上月底刚回西苍吗?怎么又来图宁了?”
丫鬟乐呵呵,“听四爷的小厮说,上次收的药材已经卖出去了,所以又来采买。另外,四爷顺路给您和二爷带了礼物。”
“哦!”姜玉姝恍然颔首,颇感意外,笑道:“难为四弟有心,什么礼物啊?”
“似乎是都城特产糕果。”
小叔子来了,嫂子不可能不闻不问。
姜玉姝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路途遥远,想必他们还没吃午饭,快叫厨房多烧几个菜。”
“是。”
少顷,她刚踏出月洞门,迎面便见小叔子带领两个小厮走来。其中,两个小厮都抱着一摞礼盒。
“嫂子!”
姜玉姝止步含笑,“四弟,我刚想出去接一接你。路上还顺利?”
郭弘轩身穿蓝底褐纹袍子,高大健壮,昂首阔步,很有风流倜傥的派头,远比当书生时有精神,堪称神采奕奕。他刚下马,累得汗淋漓,嗓门洪亮答:“还行,挺顺利的。嗳哟,岂敢劳动嫂子迎接?我自己又不是不认得路。”
“听说上个月收购的药材又顺利卖完了?”
郭弘轩点点头,“去年年底订的货,价格合适,就卖得快。”
“生意兴隆啊,郭掌柜做生意真是有两下子!”
“过奖过奖,运气罢了,嘿嘿嘿。”郭弘轩丝毫不在意商人地位低,埋头钻研商机,饱尝艰苦也乐在其中,摩拳擦掌说:“我先从药材入行,同时观望,找个合适时机,再着手布行,看能不能弄个绸缎庄。”
果然,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姜玉姝打量积极上进的小叔子,感慨万千,鼓励道:“万事开头难,如今你算是已经入行了,经营得很不错,假以时日,应该能达成所愿。不过,最好尽量看准了时机再出手,布商现在都在观望,估计至少两三年后,图宁的桑蚕业才能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