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熬过来了。”
暖阳下,灵埔知县瞥了一眼脸颊白里透红的秀美女同僚,关切问:“你已经任满三年了,年年被评为‘称职’,政绩很不错,但尚未听说关于你的调动消息,可否透露一二?”
“调动的消息?不瞒你说,我也不清楚。”
“按照旧例,即使不升,应该也会调往别的地方。”
“调走?”姜玉姝顿时蹙眉,眺望辽阔田野,“唉,我真舍不得离开图宁。不止舍不得,更因为还有许多事没办完。”
“什么事儿?”
“培育作物、督促垦荒等等。”眼下的图宁,离她的设想还很远。
“是吗?”灵埔知县笑眯眯,揶揄道:“郭将军在图宁卫,我还以为你舍不得离开他呢。”
此言一出,尾随的人群乐了,纷纷忍笑。
人之常情,姜玉姝确实有舍不得丈夫的缘故,当众却不肯承认,镇定说:“哈哈,瞧古大人说的!我成亲十几年了,又不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哪儿至于难舍难分?”语毕,她立即打岔,“我刚任满三年,你却是连任满了三年,不知朝廷会怎么安排你?”
灵埔知县敛起笑容,“唉,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以‘灵埔知县’的身份来图宁做客了,朝廷有令,限我于今年六月之前,赴洛水上任。”
“啊?”
姜玉姝下意识问:“上任当什么?”
“同知。”
“哎呀,升官了,恭喜恭喜!”姜玉姝连声道贺,打趣问:“如此好消息,为什么捂到现在才说?莫非古大人怕我们讨喜酒喝?”
其余人一听,霎时七嘴八舌贺喜,附和打趣。
“多谢多谢。”灵埔知县春风满面,拱手回礼,谦虚了一番,旋即愉快说:“上回你们夸灵埔的酒好喝,我这次带了一车来,待会儿,大家一定要痛饮几杯!”
姜玉姝不擅饮酒,应酬时一贯由下属代饮,捧场答:“好!”
此前两月·都城皇宫
由于父亲长寿,太子直到四十三岁才登基,年号永庆。
御书房内
永庆帝刚看完一摞奏折,靠着明黄引枕闭目养神,眉间一道“川”字皱纹,不怒含威。
吏部尚书年事已高,被赐了座,其余官员侍立御前。
一名官员捧着公文,正躬身禀告:“……郭姜氏任知县期间,图宁耕地由五万七千二百顷增至十万六千零九顷,人口则从三万增至十一万余。据查,近两年,图宁粮食产量稳定,眼下无需朝廷拨粮接济。”
永庆帝听完,睁开眼睛,嘴角弯起,颔首说:“唔,不错,姜氏勤恳务实,一个女人,难为她敢大胆接收流民,把穷困边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算是个有能力的。姜侍郎真是、真是……教女有方。”
“陛下独具慧眼,用人有方,微臣佩服。”吏部官员顺势问:“姜氏已经任满三年,凭她的政绩,按照考核的规定,可以调去府衙,不知您意下如何?”
永庆帝稍一思索,严肃吩咐:“不急,先别调动,让她连任。边县的人口和耕地虽然大有增长,但依朕看,增长得过快,整个儿恐怕不太稳定,需要耐心、细心加以整顿。倘若换个知县,多半不会比姜氏更适合。”
皇帝已经作出决策,官员们岂会当众反对?纷纷赞同,恭谨说:“陛下所言甚是。”
“她的主张,由她施行,应该是最稳妥的。”
“臣遵命,将尽快把旨意颁布下去,命令姜氏连任。”
永庆帝威严道:“再给她三年,朕想看看,她到底能把边县治理成什么模样!”
四月初的边塞,夜里不冷不热,十分适合闲聊。
但姜玉姝夫妻俩并不单是闲聊,而是一边著书,一边谈天。
书房靠窗处,两张书桌紧挨着,桌上摆满书籍与文稿,夫妻俩面对面,各忙各的。
姜玉姝陆续往《西北农桑辑要》内增添作物,而郭弘磊则一遍遍地修改《练兵策》,两人呕心沥血,却乐在其中。
“朝廷的命令下来了,叫我连任。”
他笔尖一停,欣然抬头,“连任好,否则你得花功夫熟悉陌生地方。你待在图宁,咱们才能经常见面。”
“嗯。”她笑盈盈,感慨告知:“灵埔的古知县升迁了,升为洛水同知,而安陕的胡知县则告老还乡了,从此过上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真叫人羡慕!幸好,赶在胡大人告老之前,图宁还清了安陕的债。”
“还剩多少债?”
“还有七八笔呢。”
“全是陈年旧债,你根本不用急,大可慢慢儿还。”
姜玉姝苦笑,“我当然不急,但债主急啊,被催债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郭弘磊同情妻子,却爱莫能助,无法抹除官府债务,安慰道:“下次债主再上门催债的时候,你若是被催烦了,不妨捎个信,然后出城来找我,咱们去牧场赛马,散散心。”
“哈哈哈,好主意!不过,目前为止,债主们都挺客气的,没有粗鲁无礼的人。”
“这就好。”
姜玉姝奋笔疾书一阵,忽然想起件事,忙告诉丈夫:“对了,慧娘又生了个儿子,家里叫咱们回去喝满月酒。”
“什么?”
“又生了一个?”
郭弘磊一怔,瞬间茫然皱眉,目光离开兵书文稿,“我记得,前阵子已经办过满月了,怎么又摆酒?”
“你记岔啦!”姜玉姝搁笔托腮,“那个不是四弟媳妇生的。”
“我都糊涂了。”郭弘磊沉下脸,不悦地搁笔,纳闷问:“老四现在究竟是有几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了,继续坚持更新嘿~
第274章 美色惑人
“轩弟的孩子啊?”
“咳, 且让我想一想, 数一数。”
姜玉姝略一沉吟, 掰着手指头慢慢数, 告诉丈夫:“首先, 四弟媳妇, 慧娘生了两个儿子, 三年抱两,想想就辛苦。”
“然后, 那个花魁外室,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并且, 四弟有个叫莲儿的通房丫鬟,去年生了个女儿。”
“至于前阵子摆满月酒, 是四弟的妾侍, 林氏生了个儿子。这个消息是弘轩来图宁采买药材的时候告诉我的,毕竟……庶子, 故只是私底下小小庆祝一番, 老夫人不允许铺张。”
她尴尬总结道:“所以, 目前能确定的, 四弟一共有六个孩子。”
“六个?”
“咳。”姜玉姝清清嗓子, 忍不住透露:“而且, 丫鬟听小厮们闲聊时得知, 轩弟似乎不止养了一个外室,外头好像还有私生子。”
“什么?”
“胡闹,简直胡闹!”
“记得保密, 保密啊。”她回神,后悔了,急忙嘱咐:“你可千万别告诉老夫人!她注重家族名誉,一向反对轩弟养外室,如果听见这种传闻,必定生气,万一气坏长辈,就糟糕了。”
“放心,我明白。”
郭弘磊脸色沉沉,剑眉拧起,头疼怒道:“大哥只留下一个煜儿、咱们有三个孩子、阿哲一个女儿,暂时共有五个孩子。老四一人的孩子,居然比三位兄长加起来还多?显而易见,自从他开始经商,远离长辈,无人管束,便肆无忌惮,沉迷女色,实在是不成体统!”
“好了好了,你快消消气。”
“他那般做法,迟早会被酒色掏空身体!”
姜玉姝了解小叔子的性格,叹道:“别生气啦,你想想:轩弟正年轻,兴许过几年,他会有更多的孩子。”
“……多半是。”
郭弘磊深吸口气,已无心修改文稿,冷静缓了缓神,迅速抽出一张信笺,拿起玉石镇纸“嘭~”一压,提笔蘸墨。
“哎,你做什么?”姜玉姝被吓一跳。
“给老四写信。”郭弘磊无法不管弟弟,“他太不像话了,先写信提醒,等下次见面,我再与他详谈。”
姜玉姝点点头,旋即摇摇头,随口说:“兄弟之间,可以劝说,也可以详谈,但只怕他改不了。其一,禀性难移,其二,经商往往应酬众多,逢场作戏,酒酣耳热时,美人在怀,男人能把持住吗?世上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呢?”
“哦?”郭弘磊抬头,慢吞吞蘸墨,挑眉看着妻子,不说话。
四目对视,姜玉姝刹那间会意,赶紧描补:“当然,你跟四弟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被狐狸精勾引走。”
“哼。”
“真的,我相信你。”久坐腰酸,姜玉姝起身活动筋骨,喝茶时,顺手帮他添了半杯,继续描补:“将军是典型的以仕途和家庭为重的人,一定嫌弃花天酒地、沉迷美色浪费时间,对吧?”
“不对。”郭弘磊搁笔,板着脸喝了口茶,“不全对。”
“啊?”
姜玉姝一愣,“不全对,是什么意思?”
郭弘磊严肃答:“告子曰‘食、色,性也’,我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虽然不喜欢花天酒地,但喜欢美色。”
“你——”
郭弘磊打断妻子,坦率直言:“其实,我比四弟还沉迷美色。”
“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她愕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瞬间心往下沉,彻底把“小叔子的女人和孩子们”抛到脑后,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难道……他瞒着我,也偷偷养外室?近墨者黑,被弟弟带坏了?岂有此理,轩弟竟敢破坏我的家庭,岂有此理!等下次见面,我非把混账小叔子捶一顿不可!
郭弘磊搁笔,拉她入怀,右手捏住其下巴,目不转睛地端详,“难道夫人认为自己长得不美吗?”
“嗯?”
“这不叫‘美貌’,叫什么?”他目光深邃,低声说:“年少时,我自认不是沉迷美色的人,谁知遇见了你,莫名一沉迷,就稀里糊涂了,至今没法清醒,总觉得别的女人是庸脂俗粉,既不如你好看,也不如你聪慧,统统无趣得很。”
“我想,我八成是被美□□惑住了,无法自拔。”他虎着脸,眼里却流露笑意,隐带戏谑,“夫人方才提起‘狐狸精’,你该不会是——”
“我才不是!你少胡说。”
姜玉姝屏住呼吸,听着听着,松了口气,心里悄悄绽放一朵愉悦的花,难掩笑意,轻轻拧他一下,佯怒嗔道:“尽胡说!我还以为你被轩弟带坏了,学着他偷偷养外室呢。”
“岂敢?”
“如今亲戚朋友,谁不知道我娶了个杀伐决断的母老虎?夫人威名远扬,尽管放心罢,别的狐狸精都怕你,根本不敢接近我。”
“你还胡说?”她忍笑,连续拧他几下。
“你还拧?”新婚燕尔时,郭弘磊往往让着妻子,任由她拧,但现在不同了,他十有八/九还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掐还掐,以拧还拧。
由于体格相差悬殊,不消片刻,胜负立分。
“哎你——别闹!”姜玉姝惨败,挣扎半晌无果,被逗弄得喘不上气,不得不认输求饶,“停!我认输,我输了,我错了,快别闹,你的信还没写完,赶紧写信吧。”
郭弘磊莞尔,这才松开她。
随后,他把写了一半的信揉成一团,丢了,重新铺纸。
姜玉姝心情好,又帮他倒满茶,诧异问:“为什么不接着写?”
“刚才生气,不太冷静,得重新写,改用温和些的措辞,免得老四又嘀咕我‘过于严厉’。”兄长无奈叹气,“其实,我压根不想严厉责备弟弟,只是你也清楚,有的时候,老四任性妄为,能气得人火冒三丈。”
姜玉姝同情拍拍他肩膀,“也许再过几年,他就成熟了。”
“但愿如此。”
“我也得写两封信。”她返回自己的书桌,麻利铺纸磨墨,“满月酒嘛,咱俩没空回去喝,等七月里给母亲做寿的时候,我再探望慧娘和小侄子也不迟。”
“唔,你告诉家里一声即可。”
与此同时·赫钦郭府
王氏年事已高,身体一年比一年衰弱,精力不济,夜间习惯早早就寝。
但最近,她虽然躺下了,却经常睡不着觉,烦恼絮叨。
“唉,我简直命苦!”
“侯爷死得早,弘耀又跟着他父亲去了,把其余孩子扔给我,个个不让人省心!庶女不提也罢,亲生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聊兰儿了,一想起她,我就伤心失望。”
两名心腹丫鬟睡在大床旁边的矮榻上,习以为常,宽慰道:“咱们姑娘生性孝顺,一切都怪姑爷家不好。”
“姑娘是有苦衷的——”
“够了,不准提她!”
丫鬟忙答:“是。”
王氏长吁短叹,愁闷道:“女儿彻底成了别人家的,儿子又不听话。譬如弘磊,固执,惧内,我几次劝他纳妾、多生两个儿子,他推三阻四,生怕妻子不高兴。至于阿哲,体弱多病,倒是勉强不得,他已经有一个丫头,再生个儿子继承血脉即可。”
“如今最不让人省心的,是轩儿。”
“那个孽障,硬是当了商人,趁机在外头花天酒地,心里没个成算,专爱与狐媚子厮混,一会儿冒出一个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郭家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