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昏暗中,两个丫鬟苦苦忍笑,“事关重大,想来,四爷不可能不小心核查吧?”
“想必是明确无误的,老夫人请放心。”
王氏辗转难眠,愁得不行,“那个混账东西,瞎胡闹,弄出私生子,惹人笑话。唉,等七月里,弘磊回家的时候,我一定要叫他严加管束弟弟!”
两个丫鬟接腔说:“好主意,二爷应该能管住弟弟。”
“夜深了,老夫人,您快睡吧,以免缺觉头疼。”
老人唉声叹气,絮叨了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仍放心不下小儿子,生怕他被狐媚子骗得帮忙养野种。
一晃眼,七月了。
烈日炎炎,酷暑难耐。
王氏寿辰在即,郭府上下忙碌,忙于筹备喜宴。
夏夜,一家人团聚闲聊,桌上摆着冰镇葡萄和井里湃过的凉瓜,另有各式糕点。
“这葡萄是儿子特地托朋友买的,挺甜。”郭弘轩惯常一副乐呵呵模样,端着小碟子,亲手喂长辈,“母亲尝尝?”
王氏吃了一颗,赞道:“嗯,不错,跟从前宫里赐给侯府的差不了多少。”
“母亲喜欢就好。冰窖里还有几十斤,明儿给您弄一壶葡萄汁儿,更甜!”
王氏嘴上常骂小儿子“孽障、混账”,但幼子回家一献殷勤,她便气消大半,和蔼说:“太甜了不好,齁嗓子。”
“嘿嘿嘿,倒也是。”郭弘轩坐不住,端起果碟,颠颠儿走向妻子,“慧娘,你也尝尝?”
刘慧娘的小儿子刚满百天,丰腴温婉,含笑拿了一颗。丈夫虽然十分风流,但在家时,从不冷落苛待妻子,总是尊重体贴,令她哀怨不起来。
“二哥、二嫂、三嫂,你们也尝尝?”
“谢谢。”姜玉姝摘了几颗,仔细剥皮,喂孩子们吃。郭弘磊则举了举茶杯,示意自己喝茶。
妯娌都有丈夫陪伴,纪映茹却没有,因为郭弘哲远在都城翰林院学习。她摇摇头,歉意说:“多谢。果子很好,可惜我吃不得冰。”
“哦,无妨,明儿拿两串出来晾着,等融了冰,你再吃。”
纪映茹不好不领情,点了点头。
最后,郭弘轩把果碟往侄子侄女面前一放,拍拍手,“孩子们,当心果核!”
王氏歪靠矮榻,看着小儿子忙前忙后,失笑说:“行啦,你坐下歇会儿吧,忙得一头汗,不热吗?”
“嘿嘿,儿子不怕热。”郭弘轩擦擦汗,挨着母亲的矮榻坐下,开始聊起自己经商时的趣闻,绘声绘色,滔滔不绝,逗得老人不时发笑。
姜玉姝望了望开朗健谈的小叔子,随后,悄瞥安静品茶的丈夫,不禁暗忖:听说,弘磊幼时,很晚才开口说话,沉默寡言,夹在嘴甜大哥与活泼弟弟之间,不懂得讨长辈欢心,甚至被母亲嫌弃“木讷木头人”……真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正当她出神好奇间,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忙垂首,意外看见了一颗剥得坑坑洼洼的葡萄。
郭炅踮脚仰头,大眼睛黑白分明,举着自己剥好的葡萄,递给母亲。
姜玉姝霎时心里一暖,柔声问:“你剥的?”
幼童点头。
“给娘吃?”
幼童再度点头。
“好孩子,真乖!”姜玉姝愉快吃下葡萄,搂着孩子亲了一口,母子俩的衣服被葡萄汁染红,也不在意。
郭弘磊发现了,刚张嘴想说话,却听上首母亲发问:
“玉姝啊,朝廷叫你连任,一定要任满三年吗?”
姜玉姝抬头,对上婆婆的眼神,顿感不妙,不动声色答:“是啊,规矩如此。”
“忙了三年,仍是知县,难道要当六年知县?”每当次媳回家,王氏总忍不住,必定提一遭,“弘磊经常说你‘辛苦’,唉,瞧你瘦的,依我看,干脆辞官算了,回家休养身体。如何?”
如何?
不行。
另外,莫说我,即使皇亲国戚,也不可能想升官就升。
姜玉姝飞快思考措辞,暗中打起精神,苦恼答:“多谢老夫人关心。我倒是想休息,但如果因为没升官就辞官的话,岂不是显得功利心忒重?那样做,恐怕会影响朝廷对郭家的看法。”
“这……”涉及郭家,王氏不得不谨慎考虑。
婆婆不赞同二媳妇当官,在场大人皆知,或担忧,或观望,唯有几个孩子仍嬉戏玩耍。
王氏心里不痛快,叹道:“看来,你还是不想辞官。”
姜玉姝眸光不闪不避,诚恳表示:“官职真的不能随便辞,请老夫人体谅。”
“但——”王氏正欲继续劝,却听次子朗声说:
“对了,有件大事,差点儿忘了告诉母亲。”
王氏下意识问:“什么事?”
郭弘磊不紧不慢答:“煜儿年满十六,是时候该给他张罗亲事了,上个月有位朋友提起一户人家的姑娘,听起来似乎不错,所以想和母亲商量商量。”
正在吃甜瓜的郭煜呆了呆,倏然扭头——
作者有话要说: 郭煜:??????【一脸懵逼】
第275章 又满三年
“煜儿的亲事?”
“没错, 早应该开始张罗了, 必须抓紧!”
歪靠矮榻的王氏眼睛一亮, 瞬间精神振奋, 迅速坐直了, 撇开劝次媳辞官一事, 兴致勃勃问:“谁家的姑娘啊?性格好不好?容貌怎么样?体格如何?”
“老祖宗, ”郭煜呆呆捧着甜瓜,颇为不自在,小声说:“我才十六岁, 您不、不用这么着急?”
丈夫替自己解围,成功岔开了母亲注意力, 姜玉姝感激瞥他一眼,立刻扬起关爱笑脸, 对大侄子说:“十六岁, 不小了,最好先把亲事定下来,可以过两三年再成亲嘛。”
“对!”
王氏慈祥注视宝贝嫡长孙, “傻孩子, 你懂什么?男女大多十五六岁定亲, 甚至定娃娃亲, 你已经迟了, 若是还磨磨蹭蹭,好姑娘全被人挑走喽!其实,家里老早就开始为你考虑了, 只是一直没发现合适的女孩儿。”
“啊?”长辈谈论自己的亲事,郭煜顿时没胃口了,放下甜瓜,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哈哈,害臊啦?”郭弘轩使劲拍拍大侄子肩膀,感慨说:“唉,真是‘光阴似箭’,一晃眼,你小子也要成亲了。”
少年尴尬否认,“没,没害臊。”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嬉戏玩耍,郭弘磊见状,挥手吩咐:“煜儿,带你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会儿。”
“是。”郭煜如释重负,立即站起,一把抱起最小的堂妹,催促道:“长辈商量事情呢,不要吵闹,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别处玩。”
“好呀!”几个孩子无忧无虑,连蹦带跳,你追我赶地跑了。
转眼,下人也退下了,厅内仅剩王氏及其儿子媳妇。
王氏满怀期待,“弘磊,你快说说,究竟谁家的姑娘?”
郭弘磊简略告知:“西北学政,聂大人的孙女,行五的那位。聂五姑娘的堂叔从军,是我的朋友,大概情况,玉姝已经去打探过了。”
王氏迫不及待,忙问:“那位五姑娘,人怎么样?”
姜玉姝想了想,仔细告知:“我听弘磊提了以后,上学政衙门办事的时候,碰巧见了小姑娘一面。她年底及笄,个子在我嘴巴的位置,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长相算是标致的。毕竟是学政的孙女,知书达理,待人接物礼仪周到,大方得体。至于真实的性格,得多相处一阵子才知道,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缺点。”
“听起来不错。”王氏皱着眉,凝神思索,琢磨了片刻,严肃问:“是嫡出?”
权贵大多有妻有妾,自然而然注重嫡与庶。郭弘磊颔首,“当然。”
王氏点点头,“郭家再不济,也不能让嫡长孙娶庶女为妻。不知聂五姑娘的母亲,是什么出身?”
姜玉姝答:“五姑娘的外祖父,官至工部员外郎,但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那,她父亲是做什么的?”
“现任济州通判。”
“嗯,仕宦人家。”王氏皱纹舒展,流露满意之色,探身问:“聂家满意我们煜儿吗?”
姜玉姝笑了笑,“此前尚未得到您老首肯,我们怎敢贸然提亲?”
“母亲若是同意,我们会尽快上聂家提亲。”郭弘磊温和对母亲说:“不出意料的话,聂学政父子都会同意的。”
“你如此肯定聂家会同意?”王氏疑心一动,不由得犯了嘀咕,皱眉道:“俗话说‘好女百家求’,仕宦人家,女儿又才貌双全,恐怕、恐怕不一定看得上煜儿。或者,其实那姑娘有些毛病?致使无人问津?”
“嘿,母亲何出此言?”郭弘轩很不服气,“我们家煜儿,一表人才,学问也不错,已经考中了秀才,将来能像三哥那样金榜题名也未可知,怎么就配不上学政的孙女了?”
姜玉姝夫妻俩明白老人的忧虑,暗自叹息。
“唉。”王氏沉痛叹息,哀伤无奈,“煜儿虽然一表人才、满腹诗书、大有前途,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父母双亡。而且,弘耀是因贪墨而被皇帝赐死,巧珍……就更难以启齿了,对外只能说她是病死的。”
“将心比心,议亲时,谁家长辈会喜欢父母双亡的孩子?”往事历历在目,王氏悲从中来,泪花闪烁,哽咽说:“煜儿在咱们眼里是宝贝,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孤儿。”
“我曾经探过好几位亲戚的口风,要么婉拒,要么谎称已有婚配,明显嫌弃煜儿。我可怜的大孙子,真命苦!”
——无论祖母和叔叔婶婶如何疼爱关照,孤儿议亲,到底比普通人艰难。
王氏看得上的,看不上郭煜;意欲攀附次子而把女儿嫁给孤儿的,王氏鄙夷不屑。
婆婆流泪,儿子媳妇忙站起,簇拥婆婆,顺背擦泪,开解宽慰。
“煜儿虽然没了爹娘,但有许多长辈照顾他呀。”
“天底下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母亲快别伤心了。”
“即使聂家拒绝也无妨,咱们可以继续寻找。”
“好姑娘多得很,愁什么?”
“您别急,先听我说完。”
……
“哼。”郭弘轩突然一拍桌,豪气冲天,“母亲不必担心,大不了,我给煜儿买一个清白贤惠的漂亮姑娘!”
买?
所有人愣住了。
郭弘磊挑眉,威严眼风一扫,“你当买丫鬟呢?娶妻成家是大事,必须合乎规矩礼法,方成体统。”
王氏回神,没好气地训斥:“少胡说八道,咱们是那种穷得买媳妇的人家吗?”
“嘿嘿嘿。”郭弘轩摸摸鼻子,“开个玩笑而已。”
“玉姝,你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快说来听听。”
姜玉姝颔首,字斟句酌告知:“我们煜儿,父母双亡,确实算是巨大缺点,但聂姑娘,也有美中不足之处。据查,聂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各个小家庭际遇不同,时间一长,贫富悬殊,五姑娘家本就较为拮据,谁知,她大哥年少时意外坠马,摔断了双腿,并且摔坏了腰,下半/身丧失知觉,四处求医问药,几乎掏空了家底,日子过得紧巴巴。”
“啊?”
王氏怜悯问:“瘫了?”
姜玉姝点点头,“伤势严重,无法治愈。聂大公子伤病交加,将近而立之年,至今尚未娶妻,天天需要服药。”
“她有几个兄弟姐妹?”
“人口简单,就两个亲哥哥,她二哥已经成亲,在书院当先生。聂夫人我见过,温婉和善,听说聂通判清廉耿介,都不难相处。”
“这……”在王氏心目中,嫡长孙本应该娶高门贵女的。老人难掩失望,但虑及孩子的巨大短处,她不敢太挑剔,一时间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郭弘轩听完了,大咧咧说:“嗳,岳家贫穷无所谓,只要姑娘优秀就行了呗。”
姜玉姝颔首赞同,“我和弘磊,与四弟的想法一样,注重姑娘本人,至于嫁妆多少,无所谓。”
“姑娘人嫁进门即可,郭家子孙,应不至于沦落到养不活妻儿的地步。”郭弘磊责无旁贷,郑重其事道:“等过几年,我们会帮煜儿谋个一官半职,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嗯,好,你们做叔叔婶婶的,千万要多关照侄子。”王氏话锋一转,担忧问:“那姑娘的大哥是个瘫子,会不会拖累我们煜儿啊?”
姜玉姝刚想回答,却听风流小叔子豪爽表示:“拖累?无非借钱治病罢了,能用银子解决的麻烦,统统不算麻烦!多给些聘礼即可。”
怎么?你负责掏钱?刘慧娘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郭弘磊喝了口茶,“诚意求娶,聘礼必不可少。”
“长远看来,煜儿若是成为学政大人的孙女婿,有利于他的前程。”姜玉姝坦率直言,“当然,如果不甚在乎门第的话,选择余地就大多了。”
“不能不在乎门第!”王氏不假思索,“不能委屈了煜儿。”
“这门亲事,母亲意下如何?”郭弘磊耐性十足,“您要是同意,就该请媒人提亲了。”
“不急,且容为娘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