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王是嫡出,宁王是贵妃所出。”郭弘哲打了个哈欠,困了,却因难得团聚,强撑着闲聊。
姜玉姝想了想,轻声说:“那么,按‘立嫡以长不以贤’的规矩,岂不是应该由励王——“她顿了顿,耳语说:“继承皇位?”
“规矩虽如此,圣意却不可测。”郭弘磊道。
姜玉姝捧着茶杯,叹道:“今上年逾花甲,至今未立太子,满朝文武肯定忧愁好奇坏了。咱们一直盼着皇室因喜事或要务而大赦天下,如今看来,恐怕得耐心等待好一阵子。”
郭弘磊勇猛征战沙场,期盼摆脱家族罪名,却无法左右皇帝旨意,只能安慰:“勤恳安分,将功赎罪,总是没错的。拭目以待罢。”
“其实,“郭弘哲慢悠悠剥炒栗子,因做了备受村民尊敬的先生,踏实而满足,笑着说:“眼下虽全家是流犯、屯田充军辛劳,可日子并非难得过不下去。耐心等等呗,但愿有朝一日,能摆脱罪名,当平民百姓,就很好了。”
兄嫂一听,倍感欣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玉姝和郭弘磊不约而同,笑了笑,剥栗子递给弟弟,兄长赞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明年此时,咱们的流刑就结束了。”做嫂子的眸光坚毅,“世上流犯千千万,分三六九等,大家既是为自己,更是为后代着想,坚持踏实恪尽本分,无论最终被赦免与否,也问心无悔了。”
郭弘磊大为赞同,“对!尽人事,问心无悔。”他见弟弟哈欠连连,便道:“很晚了,都歇息吧。”
“哎哟。”郭弘哲站起,伸了个懒腰,探头瞥向院子里人群,嘀咕说:“哟?大伙儿都没睡,真是好精力。我却困得不行了,先回房。”语毕,他告别兄嫂,回屋睡下。
“去吧,明儿不必早起。”
姜玉姝坐久了,略活动筋骨,慢慢迈出门槛,月影已西斜。她仰望圆月,愉快笑说:“今年的中秋,月色比去年美!”
“是吗?”郭弘磊靠近,并肩赏月,感慨道:“去年这时候,我们在苍江岸边,押送俘虏回营。”
姜玉姝扭头,不放心地问:“窦将军立下军令状,朝廷限今年内收复庸州,中秋过后,只剩三个月了。最近战况如何?”
郭弘磊搂着妻子双肩,沉稳答:“放心,会顺利的。你如今不能受累,也该歇息了。”
夫妻俩任由其余人在院子里谈笑打闹,转身回房歇下。
次日午后,又是分别时。
一行人站在路边相送,姜玉姝频频点头,答:“好,知道,我记住了。”
“我压根不懂驯马,暂时不会去碰的。”
郭弘磊按着佩刀,反复叮嘱,“邹贵他们几个懂一些,叫他们去驯,即使驯歪了也不要紧,等我回家,再设法弥补。”
姜玉姝点头如捣蒜,严肃表示:“你就放心吧,哪怕驯歪了,我也不管!”
“很好,这就对了。”郭弘磊莞尔,骑上剽悍战马,一抖缰绳,俯视家人说:“平日多保重,我得回营了。”
郭弘哲大声说:“兄长也千万多加保重!”
众人互道“保重“,须臾,鞭子凌空一甩,噼啪作响,郭弘磊率先打马:“驾!”
四骑马蹄跺地,“嘚嘚~“远去,身影转眼消失在拐弯处。
姜玉姝久久地目送,回神后即振作,高声道:“中秋一过,重阳在即,大伙儿再辛苦一阵子,等忙完秋收,估计下雪后就清闲了,到时再休息!”
“走吧,该下地了。”
众人言听计从,散开收拾农具,个个盼着寒冬腊月,好安稳休息过年。
岂料,数日后,连岗镇的桐油村忽然来人求救,心急火燎,先找到庄松,庄松束手无策,忙叫上姜玉姝,匆匆赶去当地探查。
车轮辘辘,车旁除了六七匹马,还有三匹骡子。
桐油村的里正骑着骡子,一边赶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苦:“那片地本来好端端的,乡亲们起早贪黑地侍弄,土豆长势不错,谁知,五六天前,叶子忽然蔫了。初时我们还骂‘懒货不浇水’,可按时浇够水之后,叶子反而更蔫了!”
“唉,三四天后,那片庄稼全枯死了,白忙活。奇怪的是,叶子一直没枯黄,仍是青绿色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庄松眉头紧皱,再三追问:“到底有多少亩被波及了?你们就算不出来吗?”
“没、没法算呐。其中有几亩,今天看着好好的,明天就开始枯萎,算不准的。”老里正及其同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既懊恼,又担忧,紧张问:“村里头一回种,干着急,不知官府可有办法?”
庄松饱读诗书,做得一手好八股,却不通农桑。他勉强镇定,冷静答:“急什么?且等我们亲眼瞧一瞧,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而后从长计议。”
姜玉姝坐在马车里,心不断往下沉,扼腕说:“害病了,青枯病。”
“那,你有没有办法治?”庄松策马,绕至马车另一侧窗前询问,避开村民。
根本原因在于:土豆并未脱毒。根本难题在于:凭乾朝的科技,缺东少西,官府又一直催得死紧,无暇潜心钻研……故只能赌运气,栽下未脱毒的种子。
屯田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明知粮种可能携带病害,一时半刻却无法解决,硬着头皮栽种。
姜玉姝心知肚明,暗自叹息,坦言相告:“抱歉,对于已经得病的,谁也没办法治愈,必须尽快铲除那片庄稼,避免波及周围。”
“唉,唉。”庄松攥紧缰绳,长吁短叹,小声愁道:“可惜,突然没了一大片庄稼。我真担心病害蔓延,到时,咱们的一千五百万斤粮食怎么办?”
姜玉姝神色凝重,强打起精神,叮嘱道:“所以得准备大量生石灰。铲除得病庄稼后,立刻撒生石灰,制住病害,严防蔓延。”
“行!”庄松一贯尽职尽责,不得不也打起精神,控马绕回原处,立即与村民商议。
两日后,乌泱泱一群人站在桐油村田野间,议论纷纭,均流露惋惜之色。
“快!”
“如果想保住余下的,务必尽快!”
“手脚麻利点儿,把这些害了病的庄稼统统铲了,运走烧毁。”庄松责无旁贷,跑前跑后,时而指挥铲除枯萎的植株,时而催促撒生石灰。
姜玉姝有孕在身,行动不便,站在边上,不时提醒几句。她头戴帷帽,外出时习惯带邹贵和翠梅,审视田垄说:“这田垄,矮了些。前阵子接连阴天,好几场大雨,纵没得病,土豆也不能久泡在水里,它耐旱而且喜旱。”
翠梅搀着人,安慰道:“别难过了,几千亩庄稼,难免遭遇个把意外。”
“是啊,总难免的,其余没事就好。”
姜玉姝扫视四周,一阵阵地心疼,“一下子毁掉近十亩,实在太可惜了!”
邹贵和翠梅陪伴,你一言我一语,极力劝慰。
忙碌数日,确定病害并未蔓延后,一行人才敢离开桐油村,返回月湖镇。
回程时,需要穿过连岗镇。
翠梅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忽然抬手一指,“姑娘快看,耍猴儿的!”
“哦?”姜玉姝正思考防治病害一事,兴趣缺缺,瞥了一眼拥挤人群,“连岗镇比咱们那儿热闹些。”
“哈哈,猴子会作揖,真有趣——“翠梅话音未落,马车忽然停下,她趴着窗口狼狈歪倒,“啊!”
前方,另一队车马停下,裴文沣皱眉问:“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距离日六,只差一滴滴……明天日六,非日不可!【握拳】
第96章
“为何停下了?”裴文沣坐在马车里,原本正在闭目养神, 猝不及防, 被颠簸得险些往前栽倒。
“大人,前边儿有耍猴戏的, 热热闹闹,堵住路了。”众捕快策马高呼, 甩着鞭子吆喝开路, 驱散阻路人群,却发现对面有一队车马——
双方照面一打,同在赫钦县衙当差,捕快与衙役之间, 彼此相熟,顿时乐了, 嚷道:
“哟?原来是你们啊!”
“嘿, 真巧,各位捕爷怎么在这儿?”
“还能做什么?无非抓捕犯人。”为首的捕快问:“看你们一身灰,忙些什么呢?”
衙役答:“还能忙什么?无非侍弄庄稼。”
他乡偶遇朋友, 庄松自然高兴,骑着马小跑过去, 素有交情的几个捕快见状, 交口称赞:
“好些日子没见面,庄爷的骑术, 越发精湛了。”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文武双全呐。”
庄松苦练骑术年余, 心里不免得意,嘴上谦虚表示:“哪里哪里,与你们比骑术,我差远喽。”他打量捕快身后的马车与囚车,心思一动,明知故问:“不知那马车里头是谁?”
“是裴大人。”捕快一路奔波,累得汗流浃背,随口抱怨,“唉,这趟的嫌犯十分狡猾,我们没日没夜地追查好几天,才逮住了人。”
庄松眼睛盯着马车,嘴上说:“辛苦了,多亏诸位雷厉风行,老百姓才免遭罪犯伤害。”他迅速打定主意,笑道:“既然遇见了,我得同裴大人打个招呼,不然怪失礼的。”
“没错,是这个理儿!”几名捕快会意,勒转马头,涌向马车。
庄松自幼苦读,满腹圣贤书,一贯遗憾仅有秀才功名,暂未能博取举人名头,故深切羡慕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裴文沣。
况且,裴文沣极少端高架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在赫钦县衙人缘不错。
因此,庄松非常乐意亲近,为表尊敬,他下马步行,谁知才走到车前,尚未吱声,帘子便被掀起,年轻俊雅的州官端坐。
裴文沣神态温和,微笑问:“这位不是庄主簿吗?久违了,别后一向可好?”
啊呀,他竟然记得我!我常年在外办差,鲜少回县衙露面,一介主簿,竟受到上峰的亲切问候!
庄松一呆,简直受宠若惊,急忙拱手,“多谢裴大人关心,托您的福,卑职一应如常。唉哟,看您似乎瘦了些,想是公务繁忙操劳所致,最近身体可好?”
裴文沣久久地水土不服,县衙上下皆知。他悄望对面马车,随和答:“这大半年,我几乎跑遍整个县,总算适应了西苍水土,胃口一开,身体就无恙了。”
“公务固然要紧,大人也该保重身体,因公整天东奔西走,委实辛苦。”庄松心悦诚服,站在车前与之攀谈。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翠梅放下窗帘,缩回车里,笃定告知:“我看清楚了,是表公子!”
“巧了,居然真是他。”
姜玉姝纳闷眺望对面,颇为好奇,“瞧,那马车后跟着一辆囚车,囚车里关着两个人。”
“表公子主管巡捕缉盗,那俩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翠梅撇撇嘴。
姜玉姝放下帘子,坐直了,皱眉说:“亲戚之间碰见了,理应问候一声,不过……”她顿住了,迟疑不语。
“不过什么呀?”翠梅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不是怕见了面尴尬?”
姜玉姝略一思索,为免节外生枝,飞快作出决定,正色答:“倒不是怕尴尬。唉,你看看我,“她捧着肚子,为难地说:“行动不方便,街上又拥挤。这样吧,你出去告诉邹贵,让他跑一趟腿,替我向表哥问声好。”
“哎,好主意!我马上去办。”翠梅偷偷松口气,唯恐派了自己去,今时不同往日,她一见表公子就发憷,弯腰打起帘子,交代邹贵办事。
连岗是个小镇,跑江湖的一家子当街卖艺,敲锣打鼓,时而舞刀弄棒,时而耍猴戏,命令猴子作揖讨钱,逗得围观百姓哈哈大乐,拍手喝彩。
喧哗中,不消片刻,邹贵去而复返,跳上车,隔着帘子禀告:
“我按夫人的意思给裴公子问了好,他也回了问候。另外,他说‘恰是晌午,一齐用午饭’。”
“啊?”
姜玉姝一惊,未及反应,庄松便策马返回,吩咐道:“快,跟着裴大人。他们尚未用饭,有缘巧遇,裴大人慷慨,请咱们吃午饭!”
上峰请吃喝,底下人焉有不乐意的?
庄松一声令下,众衙役眉开眼笑,立刻策马赶车,尾随裴文沣一行。
马车摇摇晃晃,姜玉姝一把掀起帘子,正欲询问,却听庄松愉快说:“哈哈,这顿饭,我们沾了你的光了!裴大人主要是照顾亲戚,顺带叫上我们。”
众衙役乐呵呵,附和着道谢。
姜玉姝暗叹,无法改变局面,只得咽下败兴话,转而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大家认识,所以裴大人才一块儿请了。”
两拨人马浩浩荡荡,停在镇上最大的食肆前,下车下马。
裴文沣站定,吩咐道:“你拿主意,咱们有公务在身,别上酒,省得酒徒醉醺醺坠马。”
“是。”蔡春管钱袋,办惯了这种差事,一溜小跑,熟练与掌柜商议菜色。
吴亮垂手侍立,作为知晓来龙去脉的亲信小厮,莫名比正主更紧张,小声说:“公子,表姑娘走过来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瞎子,看得见。”裴文沣镇定自若。他表面稳站如松,实则心潮激荡,目不转睛,第一眼看她的脸,第二眼审视其肚子——
奇怪,不说有喜了么?她怎么没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