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四月流春
时间:2019-02-24 09:39:38

  “粗鲁莽夫,这位可是知府万大人, 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如此无礼,踹门横冲直闯, 吃了熊心豹胆吗?”
  郭弘磊毕竟年轻,震怒之下,面沉如水,攥着腰刀刀柄的右掌青筋凸起,看也不看小吏一眼,只盯着万斌。
  姜玉姝回过神,不由得急了,生怕他咽不下气、当场发作,便轻扯其袍角,耳语告知:“我们没挨打,你别急,咱们先应付过去,待会儿再详细聊。”
  郭弘磊抬手安抚住了家人,昂首,沉声答:“不才郭弘磊,敢问诸位大人,郭家人到底犯了什么法?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又是罚跪,又是杖责。”
  “咳,并未定罪,也没杖责。”潘睿和刘桐一额头汗,有心打圆场,却无力劝和仇家。
  郭弘磊面无表情,对着熟人,实则质问仇家,高声问:“那为何数百村民跪地求饶?我们在村口听见哭声、讨饶声,误以为是敌兵偷袭、正狠毒残害无辜,所以心急火燎赶来救人。”
  “谁、谁残害无辜了?诸位大人在此,谁敢残害老百姓?你可别胡说。”州府小吏咽了口唾沫,顾忌郭家旧势,没敢再盛气凌人地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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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弘磊怒火中烧,意味深长,淡淡答:“恐怕有人不清楚,以往北犰袭村掠杀时,乡民手无寸铁,老弱妇孺正是这般惊惶哭喊求饶的。边军职责所在,我等必须火速来探。”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脸上都讪讪的。
  “你——”
  “郭弘磊,刚才是不是你踹的门?”万斌黑着脸,陡生厌恶,暗忖:果然是现任郭家家主!这小子虽长得高大结实,但五官与跪着的病秧子相似。
  姜玉姝登时提心吊胆,郭弘磊却毫无惧色,正欲答话,突听院门口响起埋怨声:
  “唉唷,破门!简直破门!”
  众人诧异扭头,见有个边军迟了一步,却敏捷挤到最前方,搭着郭弘磊肩膀,弯腰整理鞋子,满脸嫌弃,嚷道:“啧,这什么破门?差点儿绊得老子摔一跤,鞋子被刮了道口子!”语毕,他直起腰,端详一直狐假虎威的州府小吏,故作惊讶,大声问:
  “哟?这位不是苟、苟——嘶,你叫苟什么?还是什么苟来者?”
  村民们听出浓浓嘲讽之意,险些乐了,低头忍笑。
  小吏瞪大眼睛,半张着嘴,不由自主地畏缩后退,结结巴巴地说:“曹、曹公子?”
  此人乃曾借居郭家养伤月余的曹达。
  曹达当初身负重伤,足足卧床休养两个半月,才彻底痊愈,养得红光满面。他咧嘴一笑,摆摆手,豪爽道:“我自从投军以来,就不爱听‘公子’这称呼了,咱们认识多年,客气什么?直呼姓名得了。”
  小吏憋屈赔笑,“曹公子说笑了。其实,在下姓朱。”
  “啊?”曹达一拍额头,歉意表示:“瞧我这脑子!不小心记错了,原来你不是苟姓,而是朱姓。”
  姜玉姝垂首,忍俊不禁,余光一扫:周围人都低着头,有些憋得住,有些笑得肩膀发抖。
  小吏笑脸一僵,难堪杵着,却因吃过闷亏,敢怒不敢言,内心破口大骂:这个瘟神衙内,怎么还没被北犰乱刀砍死!
  万斌眯起眼睛一扫,脸色更黑了,心里堵得慌,喝问:“曹达,原来门是你踹的?”
  “万大人,久违了,小子给您请安。”曹达笑嘻嘻,先是抱拳施礼,而后挠挠头,垂眉臊脸,懊恼解释道:“唉,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奉命来此办差,一进村便发觉村民稀少,正纳闷,忽然听见惊恐求饶哭声,便猜测:糟糕,难道是敌兵袭击村庄杀害无辜?这还了得?我们忧心焦急,疾冲赶来救援,遇门挡路,我害怕迟一步就少救一个人,无奈只能踹门。”
  众村民听了,大为动容,感激仰视边军,当即有人脱口小声说:“军爷放心,一扇门而已,不要紧的。”
  “回头修一修,接着用。”
  “山里多的是木头,门板不值得什么。”
  ……
  万斌脸色黑沉沉,眼睁睁看着俩仇家唱双簧,左一句“杀敌救人“、右一句“边军职责“,大义凛然……他满腹怒气,却不便发作,语调平平地问:“办差?你们到这儿办什么差?”
  曹达笑了笑,歉意答:“抱歉,军中机密,禁止外泄,请恕不能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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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玉姝暗乐,一边听曹达挤兑知府,一边趁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丈夫。郭弘磊听完缘故,更加愤怒,极力克制,严肃问:“不才也曾读过《大乾律法》,竟不知其中哪一条哪一款规定流犯不准无偿办私塾?舍弟辛劳耕作之余,善意授课教化孩童,居然做错了?”
  “哼,流犯本应该一心一意地屯田!”
  万斌气势威严,责备指出:“郭弘哲不仅不务正业,而且不够资格,连秀才功名也无,拿什么‘教化’学生?”
  郭弘磊挑眉,不答反问:“难道全天下私塾的先生统统至少是秀才?”
  “你——你放肆!”万斌大腹便便,怒中一激动便喘,本欲答“当然“,却心知:在贫困之地,缺乏读书人,童生也当得私塾先生。
  曹达拽了郭弘磊胳膊一把,状似打圆场,“万大人息怒,弘磊一贯好学,他不过是虚心求教罢了,您不教,也没什么的。”语毕,他提议道:“算了算了,知府公务繁忙,无暇赐教。这些难题,你回营请教窦将军吧,将军肯定乐意赐教!”
  窦将军?赫钦卫指挥使窦勇?郭弘磊的靠山?万斌脸色一变,欲言又止,意欲发怒,却又顾忌窦勇——他虽是知府,却不敢草率得罪指挥使。
  “看来,只能如此了。”郭弘磊会意,板着脸说:“咱们身负差事,军令如山,规定于期限内完差,可如今万知府正在审问村民,估计一时半刻审不完。麻烦了,咱们该怎么办?”
  曹达叹了口气,憋着笑,苦恼答:“知府在上,我能有什么办法?弟兄们有没有办法?”
  同行边军彼此要好,冲锋陷阵并肩杀敌的情谊,最重义气,纷纷摇头答:“没法子。”
  “我也没辙。”
  “白跑一趟啊。既然官府要严惩村民,咱们办不了差,索性回营吧?详细禀明缘由,请将军定夺。”
  “嘿,好主意!”曹达一拍手,“弟兄们,回营!诸位大人,告辞。”说话间,他推着郭弘磊往外走。
  万斌顿时急了,起身喝道:“站住!”
  郭弘磊冷静问:“知府有何吩咐?”
  “本官只是例行巡查、体察民情而已,何来‘审问严惩乡民’之说?”万斌站在阶上,几乎气急败坏。
  郭弘磊扫视跪了一地的人,“原来是这样?”
  “那,这几百个人为何一直跪着?”曹达虚心求教。
  众目睽睽之下,万斌顾全父母官“爱民如子“的名声,不得不暂时罢休,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道:“乡民朴实,十分懂礼。行了,你们不必多礼,别跪着,都起来吧。”
  “谢大人。”数百人跪了许久,终于得以起立,个个膝盖刺痛,龇牙咧嘴。
  “快起来!”
  郭弘磊先搀扶身怀六甲的妻子,而后搀起弟弟,低声说:“你们受委屈了。”
  姜玉姝膝盖疼得伸不直腿,摇了摇头,耳语说:“总算应付过去了!三弟发病了,赶快送他回家服药,耽误不得。”
  郭弘磊把妻子交给翠梅和小桃,催促道:“都走吧,回去再详细谈。”
  “阿哲,有失公允的话,别往心里去,大丈夫能屈能伸!”曹达凑近,拍了拍郭弘哲肩膀,安慰道:“当初养伤期间,我看得很清楚,像你这样斯斯文文、耐性十足的人,正适合当先生!”
  郭弘哲强撑着,被学生们簇拥,羞惭于自己确无功名在身,心灰沮丧,勉强笑答:“多谢曹大哥开解。另外,今日真是多亏几位大哥仗义相助,否则,我们恐怕免不了挨一顿打。”
  “嗳,客气什么?”曹达豪爽表示:“我们与你二哥是好兄弟,你家有事,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其余边军颔首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慰问。
  热闹嘈杂中,官府一行被晾在边上,颇为尴尬。
  潘睿身为县令,瞅准了时机,上前拱手,提醒道:“府台,天色已晚,再不动身,天黑前就赶不到镇上了。”
  “哦?”万斌未能顺利刁难郭家,就势下坡,背着手,迈着方步往外走,“行吧,那就去镇上歇一晚,明天巡察饶安。”
  “是!”潘睿如释重负,忙招呼同僚跟随,“诸位,请。”
  人群沉默旁观,郭家人懒得开口,村民则不懂该说些什么。
  倒是曹达小跑追了几步,隔着围墙,探头致歉:“万大人,慢走!前阵子,听说您纳了第十八房如夫人,可惜小子在军中,相距甚远,否则定要去府上讨杯喜酒喝。”
  万斌已经走到半坡下了,闻言脚步一顿,恨不能命令差役拿缝衣针缝上曹达的嘴!最终却假装没听见,步履匆匆,拂袖离去。
  嚯?
  知府竟然拥有十八房如夫人?
  众村民见官府一行走远,立刻交头接耳,半信半疑。
  曹达晃悠着马鞭子,昂首挺胸往外走,大咧咧说:“没错,他确实纳了十八房如夫人。不信呐?上府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满城皆知。”
  片刻后,一行人匆匆迈进郭家院子里。
  姜玉姝见小叔子脸色十分差,悬心吊胆,催促道:“快扶他回房!小胡,把方大夫的药箱拿来。”
  “哎。”胡纲飞奔,从厢房里取出方胜的药箱,
  郭弘磊把病弱弟弟搀进房里,宽慰道:“休息几天,按时服药,会好起来的。”
  “无妨,我这是老毛病了,喝完药歇会儿就好。”郭弘哲呼吸急促,一倒在榻上,整个人便蜷缩。
  方胜诊脉毕,厨房里迅速飘出药味儿,兄嫂照顾弟弟服药,并搜肠刮肚轮番安慰,担心受了委屈的病人想不开,干生闷气伤身体。
  不料,郭弘哲却平静表示:“哥哥嫂子放心,我已经不生气了,真的。其实,万知府虽是故意刁难,却并非无理刁难,我的确才疏学浅,远远比不上真正饱学的先生。”
  姜玉姝正色道:“这是因为你年少!想想,古今有名的大儒,鲜少十几岁就成名的,绝大多数苦读半生,厚积薄发,方名扬四海。资格都是一年一年熬上去的,学问要一点一滴地积累,急不得。”
  “嫂子言之有理。”
  郭弘哲攥紧被子,瘦弱手背青筋凸起,咬牙切齿,坚毅道:“今日遭人那般讽刺羞辱,始料未及……假如能下场,我今生,一定要考个秀才功名,才能死得瞑目!”
  姜玉姝头一回见小叔子咬牙切齿、发狠撂话,惊得愣了愣。
  郭弘磊严肃道:“秀才倒不难考,你先用功,迟早会有下场应试的机会。”
  “真的不难吗?二哥,当年你名列前茅,下场的时候,心里慌不慌?”郭弘哲跪地受审期间,饱受讥讽,遂下定决心,立誓考功名,以一雪前耻。
  郭弘磊回忆年少时,感慨答:“当年考前,父亲承诺‘考完不论名次,奖赏一匹好马’。我为了得到骏马,专心琢磨考题,无暇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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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爷真是英明!”姜玉姝扑哧一笑。
  郭弘磊莞尔,弯腰给病人掖了掖被子,叮嘱道:“若想考取功名,可不能心急。歇着吧,养好身体再用功。”
  “知道。”郭弘哲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着功名一事。
  郭弘磊掩上房门,抬手示意,夫妻俩回屋商谈。
  天色昏昏,东屋里烛光摇曳。
  “下雪前?”姜玉姝皱眉沉思。
  郭弘磊神色凝重,缓缓道:“对。朝廷限期一年内收复庸州,时日不多了,晚些,良药恐怕派不上最重要的用场。”
  姜玉姝定定神,解释道:“并非不乐意,而是太赶了。秋收在即,西苍十一月初即下雪,姜苁耐得住风雪严寒,但庄稼耐不住,必须抢在霜冻之前收割。”她叹道:
  “两件大事撞一起了,分/身乏术啊。”
  郭弘磊搂住她,轻轻抚摸其隆起的肚子,好奇摸索,欣喜不已,低声说:“放心,这一点我已经禀明将军,过两天,医帐会派人相助,你只需安排方胜教导配制姜苁膏,无需动用其余人手。”
  姜玉姝松了口气,“行!安排得开,我就不头疼了。”顿了顿,她眼睛一亮,期待问:“那,到时你会不会跟着回来?”
  “不大可能。”郭弘磊歉意答:“今天这趟,原本是另一队弟兄的差事,曹达碰巧在他父亲那儿听见了,热心肠,才换由我们来办。”
  姜玉姝颔首赞叹,“今日幸亏曹公子帮腔,够仗义!不过,似乎和万斌有仇?”
  “是有仇。据曹达说,他与万斌的独子万璋势同水火,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被长辈勒令投军。”
  姜玉姝一怔,“难怪了,他刚才一直明讽暗刺的。不知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隔着衣裳和肚皮,郭弘磊小心翼翼地抚摸孩子,简略告知:“曹家是西苍望族,世袭武官。万斌则因为堂妹嫁给了贵妃的表弟,逐渐成为庸州新贵。”
  “两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数年前,万斌调任为西苍知府,其子万璋跟随,仗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与曹达及其朋友在赌坊、酒肆、妓院等场合,屡次争执,从吵架到斗殴,势不两立。”
  赌坊?酒肆?妓院?吃喝/嫖/赌?姜玉姝恍然,心想:原来,是本地衙内与外地衙内之间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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