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读《红楼》读迷了,不写不快。满足一下自己的代入感。
第四回 闻阴私熙凤出狠语
不觉春去夏来,贾琮的小院里面丁香树浓荫匝地,葡萄架上果实累累,虽还没熟透,然那碧绿饱满的果实,看着还是让人喜悦。贾琮以现代成年人的心机和手腕早已把自己名下的奴才们收服得服服贴贴的了,便也有些闲心来收拾自己的屋子。
他让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了几案藤椅,设了茶具,早晚太阳不是太毒辣时,便可以在阴凉里品茗读书。房里开春后四白落地,又新糊了绿窗纱,贾琮便让人将壁上挂的《暖冬图》取下来,换上了一幅黄庭坚所书的中堂:“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室中顿时分外地清凉雅静。当然他这里并没有水晶帘,只挂着湘妃竹帘,但院里确乎有一架蔷薇,开得蓬蓬勃勃,香气浓郁。
水晶帘他是没有资格用的,在宝玉的怡红院里倒是见过,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当时林妹妹也在宝玉房里,谈的正是这水晶帘,林妹妹还娇声娇气地吟咏了那首“绿树阴浓夏日长”的诗句,贾琮转过头来,便四处搜求,到底从贾环那里用一个西洋进贡的八音盒换来了这幅黄庭坚的字,占了大便宜不说,还被宝玉赞做收了孩子气,颇有情致了。
说起贾环,近来与贾琮走得很近。一来两人同学兼同桌,二来两人地位相同,都是庶子,算半个主子,身份不尴不尬,贾环便颇有同气连声之感,再加上贾琮如今见识不同往日,遇到贾环孩子气莽撞闯祸时,常常不动声色地设法帮他解围,令贾环甚为感佩,渐渐地言听计从起来,没事时便来找他玩耍。
这日晌午,因贾代儒年老困倦,便早早地散学。贾琮回到房里,恰好管家给各房送冰,堆在青花瓷的冰盆里,如一座小小的水晶山,沁凉可人。见贾琮回来,锦儿便将厨房新送来的酸梅汤镇在冰盆里,盆里还摆着个果盘,放着时鲜的菱角、莲蓬、沙果、鲜核桃仁、鲜鸡头米等,贾府里讲究养生之道,虽酷暑也不饮冰,只将饮料果品放在冰上镇着,取其凉意而已。
贾琮懒懒地歪在竹榻上,不时沁几个莲子在口中,竹帘映日,冰盆生凉,蝉鸣阵阵,闲情似水。不觉午梦初回,朦胧间听到香儿脆生生的声音:“环三爷来了。”帘栊一挑,贾环便进来了,手中还在“嗡嗡”地抖着一个空竹。贾琮笑道:“你又哪里学来的精致的淘气?”这是二老爷贾政的口声,贾环吐吐舌头也笑了,收起空竹,说道:“这是我去宝哥哥屋里,向他讨来的。宝哥哥每常出门,都买回些新奇的物事,我三姐姐还给他钱,托他买呢。”贾琮笑道:“这有什么,拿上几百钱,厂甸那一带保管买一车回来。”贾环便缠着贾琮带他去玩儿,贾琮且答应着,便问他这会儿子暑热的,跑来做什么?
贾环这才说,是因为家塾里的先生今天留了作业,是做一首《夏日即景》的五言诗,贾环在家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句,只得跑来请教贾琮。贾琮笑道:“我于诗词上一向不在行,你怎么不去问宝哥哥。”贾环哭丧着脸说道:“怎么没去?刚说了三句话,林姐姐和凤姐姐去了,宝哥哥就赶我出来,只跟她们说笑去了。”
贾琮点头不语,看着窗外的日影,沁了一口冰凉甘甜的梅汤,精神为之一爽,不禁来了诗兴,口占一首:
炎暑几日蒸,冰盆乍新凉。
午后天似洗,清风盈庭厦。
顾盼感流光,蝉鸣又一夏。
安得逢农叟,相与说禾稼。
贾环乐得无可无不可,先鼓掌叫好,然后愁道:“好是好,只是太好了,我都不懂,先生怎么会相信是我做的?好哥哥,这算你的,替我也做一首吧,也不用律诗,绝句就行了。”贾琮缠他不过,只得胡乱又做一首:
消夏冰山好,浑忘烈日烘。
自无烦暑至,飒爽畅心中。
算是替贾环做的,写下来又细细地给他讲明白了,小哥俩讲一回诗词,念了一回书,讲论了一番学堂中诸人的闲话,又吃了两块新菱粉糕,锦儿再来添酸梅汤,贾环却说不要了,整天喝,都絮烦了。然后就说起方才宝玉那里,娘娘从宫里赏赐出来的糖蒸酥酪,清甜可口,可惜并不是人人皆有,连一口吃食都如此厚此薄彼,便又愤愤不平起来。
贾琮笑他自寻烦恼,开解了几句,又说起趁着哪天放学早,去逛厂甸的事儿,贾环才重新鼓起了兴致。至晚饭前,赵姨娘派人来叫了几次,贾环才回去了。
待贾环去了,蔡嬷嬷便指挥着丫鬟婆子们端上来了晚饭。进入暑热天气之后,饭食一例都清淡了,今日的主食是槐叶冷淘的凉面,面是用新汲的井水湃着的,面码花色多多,有各色酱肉酱鸡切成细丝,翠生生的嫩黄瓜丝,水灵灵的小红水萝卜丝,雪白的掐菜,碧绿的豌豆苗,切成薄片的蒜瓣,还有细嫩的香葱,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青花大盘里。锦儿将面挑进碗里,香儿便循着贾琮的口味儿一样一样将菜码搁在面上,然后蔡嬷嬷将早已预备下的用三合油调好的芝麻酱浇在面码上,细细地拌匀了,才递到贾琮的手里。贾琮挑起一筷子尝尝,那鲜香美味简直无法形容,心中大畅,连吃了两碗,至于那四样热荤四样冷素的例菜,竟未下箸。吃得心满意足,才放下筷子,让锦儿她们将未动的菜品端下去分着吃去。
蔡嬷嬷等众人都出去了,方朝贾琮笑道:“方才环哥儿说那什么糖蒸酥酪,说得那么好,我听着可不就是街上每常挑担叫卖的雪花酪吗?也不值什么,方才我打发我那小子出去买去了,一会儿就得,哥儿尝尝是不是一个味儿。”贾琮喜得连忙笑道:“有劳嬷嬷了。”不大工夫,那蔡嬷嬷的儿子就送进来一碗奶酪,要说贾琮还真没吃过什么糖蒸酥酪,他只看手中这碗凝脂一般的奶酪,雪白晶莹,比嫩豆腐还嫩,颤颤巍巍地盛在大粗碗里,像国色天香沦落到了民间一般,碗里冒着冷气,雪白的奶酪上放着一片鲜红的山楂糕,上面点缀着一撮金黄的糖桂花,吃在口中,如品醇酿,凉沁心脾,是贾琮在上一世吃的所有的雪糕和冰激凌所无法比拟的。
贾琮大喜,便又央求蔡嬷嬷每天都派人去买来些消暑,又从柜子里的钱匣里抓了一把铜钱和一块碎银子给蔡嬷嬷,蔡嬷嬷接了银钱笑嘻嘻地出去了。这里贾琮回味着雪花酪的美味,又将书案上自己方才做的诗拿来摇头晃脑地品赏了一番,对自己的进步很是满意。
说来他来到这个时空也有快半年了,除了诗词上进步得慢些,缺少些灵性之外,那读书做文章可真真令先生刮目相看。贾代儒已经数次在贾赦面前称赞贾琮的颖悟和用功了,并建议他明年就去参加童子试,贾赦也答应了。贾琮从前素有考霸之称,听得此语,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激起了无限的动力。
这回子他突然来了兴致,便唤已经吃完饭进来伺候的香儿铺纸磨墨,自己提笔将方才的那首《夏日即景》工楷誊出,自我欣赏了一番,意犹未尽,便又提笔写下“戏墨斋”三个大字,交给蔡嬷嬷,让她明日找人裱装了,挂在书房的门上。他正琢磨着可以找父亲的门客中的制印高手给自己刻一个“戏墨斋主人”的闲章,邢夫人的小丫鬟进来传话,说都让去贾母的屋里吃西瓜。
贾琮便知道那位老祖宗又觉得人少不热闹了,所以多多地叫人去聊天,说是吃西瓜,主要是大家围着老太太承欢取乐。连忙答应一声,便唤丫鬟给自己更衣。知道贾母喜欢富贵鲜艳的打扮,贾琮便换上了一件九成新雨过天晴色的香云纱的外衫,系一条宝蓝色丝绦的汗巾子,腰里挂着镂空青玉双如意龙形玉佩,手中摇着一把青绿洒金象牙骨折扇——既鲜明,又富贵,合着老太太的意,又不会被旁人批评为俗气,这是贾琮半年来总结出的一点儿心得体会——他成长得很快哟。
从蒸笼一般的庭院里进了贾母房中,只觉遍体生凉,原来贾母房里四角都放着冰桶,各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拿着大芭蕉扇将冰桶里的凉气缓缓送出,贾琮心里说:“这老太太真会享福。”见众人都已经来了,贾琮赶紧上前请安,贾母叫他坐下,笑问道:“琮哥儿,我听你母亲说,你近来读书很是上进,总被学里的先生夸呢。”邢夫人和王夫人都坐在旁边微笑着听着,宝玉坐在贾母身旁,神情有些讪讪的。
贾琮便乖巧地答道:“先生是说我书背得好,至于诗词对联,还让我跟宝哥哥学呢,说宝哥哥最有灵性。”贾母和王夫人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儿,旁边侍立的王熙凤便接话道:“可不是呢,我前日还听说,宝玉常常替这些兄弟们作诗作对的,免得他们被先生打手心呢。”
宝玉便笑道:“琮儿都是自己做的,诗虽浅白,也算工整,只是环儿十次有九次是做不出来的,上次先生要他对对子,他对不出,还是我悄悄告诉他,才罢了。他过后不是送我那个蝈蝈笼吗?”贾母笑道:“我说琮儿不是那投机取巧的孩子。只有环儿可恶,正经本事没有,专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儿,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转头嘱咐宝玉,“下次你便别告诉他,让先生打他几次,才长记性呢。”
那赵姨娘和贾环站在角落里,本就畏畏缩缩,听了这些话,贾环委屈得什么似的,才要分辨,被赵姨娘在胳膊上拧了一下,便闭了嘴。那坐在椅子上的探春脸色也有些变白了,手中紧紧地扭着汗巾子。贾琮看在眼里,心知必有缘故,当下只做不知,陪笑承色说了一会儿话儿,丫鬟来说:“林姑娘来了。”贾母便越发喜悦起来,打发贾琮等人到外屋吃西瓜去,她们娘们在里屋说笑。
贾琮便与贾环、贾兰等出来外屋,贾环便哭道:“我这是又得罪谁了,便这样排揎我?”贾琮赶着劝他,贾兰却一脸淡淡的,状若无闻地管自走到厅中的条案前坐下,三尺见方的条案上摆着一座精雕细刻的冰山,故事却是麻姑献寿,虽是一时半刻就会融化的东西,雕工却半点儿也不敷衍,人物的眉眼衣饰皆清晰可辨。冰山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各色瓜果,丫鬟们给几个小爷端来切好的西瓜,叔侄三人便都埋头啃起了西瓜,贾环还是小孩子心境,不久便忘了方才的事,一边吃一边说:“真甜!”
却见鸳鸯出来,指挥着婆子丫鬟选最好的西瓜破开,用银勺取瓜心无子最甜的那部分,舀成一个个小西瓜球,盛到一套十二个富贵缠枝莲白玛瑙碗里,用水晶盘端进去,贾环便又失意起来,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瓜丢下,贾兰始终连眼皮都不抬地慢慢咬着手中的西瓜。
且听里面莺声笑语,多是林黛玉与王熙凤在相互打趣,宝钗与探春不时地凑趣,贾母很是喜悦。过了些时,水晶盘、玛瑙碗都端出来,那丫鬟琥珀悄悄笑与鸳鸯说道:“这样的好东西,怎么林姑娘才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鸳鸯正色道:“林姑娘身子弱,禁不住凉东西,快别多嘴!”琥珀吐吐舌头,便出去了。这里的侍候人等陆续端了茶送进去,贾琮等只在外面等着,并不敢自便散去,唯恐贾母一时想起来,又要叫他们进去说话。
这样一直待到下晚,众人见贾母精神短了,知道将要就寝,才都辞出,贾琮便跟着邢夫人回自己那边去,直到把邢夫人送上车,看着去远了,贾琮才敢自己转回来,从府里抄近路回去。经过王熙凤的院子时,只听到里面熙凤尖利的声音传来:“这样几句话就受不住了?就敢跟老爷抱怨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奴才秧子,糊涂脂油蒙了心,敢坑害起老娘来了,老娘管教她吃不了兜着走……”
贾琮揣摩,想是王熙凤知道了前些时暗害她和宝玉的人是赵姨娘了,那么从今日贾母的言语中听来,贾母自然也知道了,否则不会当众故意给贾环没脸。他不由得替贾环悬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营造红楼的氛围!
另外,感谢评论的亲们,只是不知为何,我在电脑上回复不了,等调整系统,一并回复,谢谢。
第五回 逛市集微物能关心
且说贾琮自从听说探春私下里攒了私房钱托宝玉出门时帮她买轻巧玩意儿,心里便颠了几个来回,暗拿主意。这日从学堂散学后,时间尚早,便约了贾环,小哥俩一路去琉璃厂一带市集闲逛玩耍。于是只让贾琮的伴读蔡安和贾环的伴读赵国基跟着,其他人便都散了。赵国基在这里面年龄最大,他是赵姨娘的兄弟,论起来是贾环的舅舅,偏偏外甥是主子,舅舅是奴才,贾琮想也只有赵姨娘这样没有心机的尴尬人才会办出这样的尴尬事——让自己的兄弟来服侍自己的儿子。
本来是要去厂甸玩儿,路上赵国基出主意说,厂甸也就过年的时候热闹,这时候没多少人,不如去琉璃厂,又近便又好玩,贾琮贾环两个是难得出门,哪有什么主张,于是四个人便抄近路去了琉璃厂。
路上贾环说起宝玉前两日不知为什么事,与黛玉吵闹起来,连自己带的那块玉都砸了,全家闹得不得安宁,老太太却一味地纵然着他们,不许旁人说一个不字。贾琮最关心这个,便急忙打听:“可听说是为什么事吵的?”
贾环便回头令蔡安和赵国基退后十几步远远跟着,一边压低声音对贾琮说道:“我是听我母亲说的,这林姑娘是老太太内定的宝二奶奶,将来终是要嫁给宝哥哥的——这事儿府里头人人都知道。谁知太太却看不中林姑娘,偏偏看中了宝姑娘——宝姑娘还有一个和尚道士给的跟宝哥哥的玉配对的金锁呢。前些时,老太太带着宝玉和姑娘们去清虚观打醮,那张道士当众给宝玉提亲,回来林姑娘就和宝哥哥吵闹起来,想是吃醋了吧。”贾环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贾琮却不论这个,只问:“后来好了吗?”贾环不以为意地说道:“没过两日,两人就和好了。他们两个三日恼,两日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光那玉就砸了好几回了,却怪那玉倒也结实,没有给砸碎了过。只是啊……”贾环神神秘秘地说,“他俩和好那天,老太太亲口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明明是把这小两口给作准了。你没瞧见太太当时的脸色那个难看,还有宝姑娘,都忍不住,骂小丫头出气呢。”
“哦……”贾琮想,如此说来,宝黛的婚姻大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后来为什么又不成呢?且静观其变吧。这样聊着天,就走到了琉璃厂。琉璃厂是一条土街,道路两旁一间间古董书画纸笔铺子,门脸都不大,装潢却是顶精致的,贾琮新近书法进步很快,对书法自然很感兴趣,那一块块的招牌皆是名家手笔,如槐荫山房、茹古斋、古艺斋、瑞成斋、萃文阁、一得阁、李福寿笔庄等等,这样一路鉴赏过去,只觉眼睛都不够用的。路边上还有很多摆摊卖些玩意儿的,价钱便宜,东西却都很是细巧。
古董是不买的,买的是各样玩物。贾环买了两把木头刻的宝剑,还带着剑鞘,还有一个硬木制的放风筝用的线桄子,带着老弦,灵活可用。贾琮则买了两盒围棋子,棋子分别是用黑白菩提子雕刻的,全是天然的纹理和色泽,盛在竹根整抠的盒里,棋子和盒都是原色,未曾上漆,反而显得沉静质朴。还有一个澄泥烧制的砚蟾,朴拙可爱,是写字时往砚台上注水用的。另外买了一出出的泥人戏,有水漫金山、游龙戏凤、老鼠嫁女、马前泼水等等。不大一会儿,蔡安和赵国基两个人就手里提着、怀里抱着,再也拿不了了,贾环和贾琮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