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贾琮慨叹林家无人,黛玉孤苦的时候,忽然一日有人来报:“请爷快去老太太的屋里。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小爷快认亲去。”贾琮一想,便想起来应该是邢夫人的兄嫂因家中生计艰难,带着女儿进京来投靠邢夫人,邢夫人是贾琮的嫡母,所以邢家的人算是贾琮的舅家,他是不能不去,只得叹了口气站起来,那传话的丫头笑着说道:“爷还不快去吗,听说还来了好些标致的姑娘们,宝玉早飞了去了。”
贾琮便叱道:“哪来的好些姑娘?”那丫头数着手指头说道:“是三四家子的人呢,有宝姑娘的妹子,大太太的侄女,还有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哎哟哟,倒像是一把子四根水葱儿。”贾琮心里想,那宝玉是要飞了去的,只是不知黛玉心里又是怎样的难过呢。
等到了贾母的屋里,他才发现,黛玉也顾不得难过了,因为这次来投亲的实在是多,连林姑娘家都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婶娘是我擅自加入的少数原创人物了。
第七回 远亲来黛玉有依靠
一进厅堂,就听贾母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只见里外三间上房里站了满满的人,都在欢欢喜喜地叙家常,也有说笑的,也有抹泪的,贾琮便径直往里走到贾母的正堂,扑面而来的一个眼神打得他魂飞魄散——正坐在主客位置上与贾母应酬寒暄的,不就是他上天入地遍寻不见的董教授吗?
董教授横空出世,让贾琮如遭雷击,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给贾母请安,贾母便笑向董教授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孙儿,比宝玉还小一岁。”然后向贾琮说道:“还不快给林家婶娘请安?”贾琮连忙行礼,口称“林婶娘”,林婶娘便慈和地唤了贾琮起来,还送了笔墨绸缎等表礼。
然后贾琮便侍立旁边,支着耳朵听林婶娘与贾母拉家常,黛玉小鸟依人一般坐在贾母身边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贾母一边搂着她,一边对林婶娘说道:“我平生最疼的就是玉儿的母亲,可怜她夫妻俩去的早,单留下玉儿孤苦伶仃地让我好不心疼。”林婶娘感同身受地说道:“老太太说的是,虽然我家老爷与过世的如海公是隔着一代的堂兄弟,究竟是在五服之内,如今也是姑娘最亲近的人了。”然后便长篇大论地说起了林如海夫妇在世时两家的来往。
原来林婶娘的丈夫是林家远方旁支,因祖上在四川做过小官,便全家迁去了四川,故此虽有书信来往,黛玉却从来没有与这家亲眷见过面,如今林家老爷也早已殁了,家中却还有两个儿子,就是黛玉的堂兄,大堂兄林嘉蕤走科举出身,六年前考取了进士,外放到南京做通判,因官声良好,今秋京查一等,升迁到吏部,做了四品郎中,也算少年得志。二堂兄林嘉荃自幼不喜读书,于时务经济上却很是来得,专好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故此林家如今在川中也算是望族豪门。
本次因长子嘉蕤做了京官,便全家迁到京城,前些时派家人上京收拾房舍、安排布置妥当,然后林氏才带着家中长幼,一路离川入京,路上在瓜州渡口遇到王仁一家、薛家兄妹,李婶娘母女,以及邢夫人兄嫂一家,攀谈起来就全是亲眷,遂一路同行,今日进京又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
黛玉便问:“怎么不见两位嫂嫂?”林氏笑道:“她们两个小户人家出身,见不得大阵仗,加之连日赶路疲劳,我打发她们家去收拾房子去了,过两日自让她们来见姑娘。”黛玉连说不敢,称理当去拜访婶娘、堂兄堂嫂的,林氏便打蛇随棍上,立时敲定了后日一早,派车辆婆子来接黛玉去“家”里坐坐。
宝玉在旁边忽喜忽忧,一则是替黛玉欢喜,旁人皆有亲眷,倘若此次没有林婶娘出现,怕黛玉又要自伤零落,一则又忧是因为听到林氏一口一个“家”里,俨然将黛玉当自家姑娘看待,仿佛住在贾家,不过是客居而已,所以心中大为不乐,却是说不出来的,也就只贾琮能体会出一二他的感触,然而贾琮此时真是豁然开朗,找到了组织,别提多么舒坦痛快了。
贾府中人最会看人风色的,如今见林婶娘穿戴举止谈吐不俗,且林家长子现是朝中官员,今日带来的礼物又皆比其他人家的贵重,便不由自主地另眼相看。当下吃过合欢宴,贾母便留几家亲眷住,王仁和林婶娘自有住宅,便都辞去了,只邢夫人兄嫂和李氏母女原为家计艰难,投亲而来,自然求之不得地安置下来不提。
贾琮眼巴巴地看着董教授上轿去了,偏找不到个私下说话的空儿,心里原急得猫儿抓一般,转后一想,来日方长,自己将近一年的时间都等了,这两日有什么等不得的,也就静下心来。果然两天后,他放学回府时,远远看见一座酒楼之上,董教授微启帘栊,朝他招了招手,见他看见了,便把帘子又放了回去。
贾琮连忙寻个借口,打发跟从的人在街边的茶馆等着,自己“噔噔噔”地几步跑上酒楼,小二将他引入董教授的包间,推开门,可不是董教授,一幅富家太太的打扮,在闲闲地抱着手炉喝茶。贾琮掩上门说道:“董教授,我来了都快一年了,终于找到你了。”董教授轻轻笑道:“记得,以后只有林婶娘,没有董教授了。”她拨了拨自己手炉里的灰,说道,“你才来了一年,我已经来了十年了。”
于是董教授便将自己穿越过来的经历跟贾琮大概说了说。那日分开后,董教授又见到了黛玉死去的母亲贾敏,贾敏重新将女儿托付了一番,董教授才被送回阳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四川林家的未亡人了。原来这林家在川中势单力弱,林老爷死时,家中只有寡妇孤儿,难免被外人觊觎,那林夫人着急伤心便在老爷的灵堂上哭背过气去了,醒来时已经换了内瓤。于是董教授成了林夫人,这位林夫人凭着经济学博士生导师的头脑和手腕,很快将家业振兴起来。又根据两个儿子的禀赋,一个请名师专攻科举,一个她亲自指导经商,四年后长子进士及第,次子也成了商界的好手,林家豪富冠于蜀中。
待得林夫人站稳了脚跟,才细细打听黛玉,知道年纪还小,况且林如海也不可能信任一个远方的本家,势必还是要将女儿托付给她外祖母的,因此林夫人便静观其变,直到今年为长子谋得吏部的缺,才举家入京,要来翻转红楼。
贾琮听得这番励志故事,真比说书的都好听,便问:“林婶娘,那我能干什么呢?”林婶娘瞅他一眼,说道:“好好读书,以后自有你的用处——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将黛玉指给宝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以后会如何,那宝玉的亲娘王夫人可是满心不答应的——我只坐了那么一会儿子就看出来了,老太太能不知道?再看吧,总之是不能让黛玉受委屈,我答应她母亲了,而且神仙说了,让黛玉这一世顺遂富贵,我们俩才能有好果子吃,否则就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贾琮打了个冷战,连连答应,回去后读书更加用功,这是后话不提。隔了一日,林家便派了下人车辆来接黛玉去玩儿一日,宝玉满心里不乐意,却不能拦着,只在贾母那里央求,务必答应了当天去,当天回,才放了心。
黛玉的车从侧门进去,直到二门里面才停下,小厮们都退出,换上婆子来打起帘子,林婶娘已经带着两个儿媳在门口迎接了。娘们彼此见礼毕,亲亲热热地挽着进了正房,黛玉见林家府邸外观素朴雅致,里面样样家具摆设皆雅致有余而华丽不足,倒是显出当年苏州自家那种言情书网的气派,心中对于这门亲戚的好感便又增了几分。
当下落座献茶,黛玉自然是随着林婶娘坐在主座,然后重新与两位嫂嫂见礼。大嫂董瑶是林嘉蕤的启蒙老师的女儿,虽是出身贫寒的小户人家,却最是知书达理,老实稳重,温和质朴。二嫂陆乐萱是前年才嫁过来的,比黛玉也大不了几岁,看来性子很是活泼,娘家是蜀中的富商,然而没有功名,嫁入这样的官宦人家,也算是高攀,自然也是低眉顺眼,看着婆婆的脸色说话行事——林夫人在娶这两个媳妇之前,早已打听清楚性格,且也算计得妥妥帖帖的了。并且在家中有言在先,只说黛玉父亲当年对自家有大恩,且将半数家财托付,做为将来黛玉的陪嫁,自家就是以此为本钱,才将家业做大,两个儿子和媳妇倒是都信以为真,对黛玉感激中带着怜惜,态度自然与对平常的亲眷不同——黛玉年龄渐长,加以本性聪慧异常,自然分得清别人态度的微妙不同,见这林家人尤其是林婶娘真的是拿自己当女儿一样看待,心中也是感动,她自去年父亲去世,便常有身世飘零之感,在此找到依靠,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也很是心热。
林婶娘通达时务,知道交浅言深,并不适宜,因此对黛玉的将来和贾府的情势并不多言,只关切黛玉的饮食起居,并一切家务银钱往来,细细盘问。听来却知贾府虽待黛玉不薄,奈何府中出的多进的少,银钱吃紧,已是不能跟当年相比了。又见黛玉身边只有紫鹃、雪雁两个大丫鬟,尚看得过去,其余丫鬟要么太小,要么木讷不堪用,便将自己身边细心□□出来的两个大丫鬟送给黛玉,一个名叫碧叶,手艺甚巧,针线最好,一个名叫青芷,厨艺最佳,擅长烹茶煮粥,调弄小食饮品,两个丫鬟过来给黛玉磕头。
林婶娘又告诉黛玉,这两个丫鬟的月钱,不必从贾府的账房中出,林家自会每月按时送去,就连黛玉房里所有的服侍人等,也都可以从林家这里再领一份月钱,只要她们好好服侍黛玉就好。跟着黛玉的众人全都喜之不尽。贾府的规矩是每个小姐每月的月钱是二两银子,贾母还会额外补贴黛玉一些银钱,虽然并不拮据,究竟不能随心所欲地花用,加之贾府近年因为省亲连带盖花园子,把内囊都尽用了,黛玉也自俭省,不肯落人的褒贬。因此林婶娘便命每月给黛玉送去二十两银子、二十吊钱,嘱咐黛玉打赏贾府下人不妨手面阔绰些,那贾府上下都只长着两只富贵眼,薛家母女在贾府过得风生水起,无非是因为手中散漫,打赏丰厚。这些事情黛玉之前如何不知,听下人背后评论宝姑娘为人好等语,虽不忿也只能无可奈何,如今有人为她细细打算,自然感激不尽。
吃过晚饭,林婶娘亲自将黛玉送回贾府,又与贾母、王夫人等人客套了一番,方才辞去。从此后,虽然顾着贾母的面子,不好公然将黛玉的日常花用从贾府账房转入到林府开销,但是衣饰饮食无不精益求精,四时干鲜也源源不断送到贾府来,逢年节送给贾府的礼品也很是丰厚。黛玉在贾府的体面自然是又进一层。便是王夫人,心中虽不喜黛玉,往常看贾母的面子不敢露出来,究竟是淡淡的,如今见林家豪富且林家长子的仕途通达,对黛玉在面上也重视亲切了很多。至于其余的丫鬟婆子,因往潇湘馆去送东西或是传话,得到的赏钱比别处丰厚几倍,自然争着去奉承,这也是人之常情。
总之黛玉过得比先又舒心了好多。加之新来的碧叶心思灵活,能言善道,颇会猜测着黛玉的心意婉转劝解,比紫鹃似乎更加贴心,而青芷虽然不言不语,却真是很会烹饪,调粥弄水,兼以药膳,黛玉的体质也比先前有所好转了。
第八回 贺新春林家显豪富
话说黛玉私心暗暗庆幸自己也有亲眷可以依靠,心下畅快身体也渐好,每日只与姐妹们在园中吟诗取乐,优游岁月。且说园中如今姐妹众多,除了原有的宝玉、宝钗、黛玉、迎春三姐妹和李纨之外,迎春处多了邢家大姑娘岫烟,宝钗处住着湘云和香菱,李纨处多了李纹和李绮姐妹,且都是知书善文的才女,一时争奇斗艳,各逞奇才。而其中薛二姑娘宝琴又最是个出类拔萃的,很得贾母的欢心,一直留在上房与贾母同住。
转眼进入腊月,京城降了几场大雪之后,天气骤冷,宝玉因为父亲不在家,无人管束,干脆就不再上学,每日在园中姐妹堆里厮混。林婶娘如今与贾府也是常来常往,每有大宴小聚,都是必到的,这日贾母请几家亲眷过府踏雪赏梅,席间林婶娘见宝琴穿着一件金翠辉煌的斗篷,众人皆称奇道好,贾母便得意地介绍说是野鸭子头上的翎羽所织,名“凫靥裘”,只此一件的,因喜爱宝琴,所以赏她。众人都奉承贾母有好东西,只林婶娘在心中冷笑:那凫靥裘不知在箱子里压了多久了,光泽都暗了,才舍得拿出来送人——看来贾府是真穷了。
过了两日,贾母又将自己收着的另一件氅衣“雀金呢”赏给了宝玉,那是比“凫靥裘”更名贵的孔雀羽毛织成,宝玉穿着,越发显得富贵倜傥,引得人人都说倘若不是宝琴已经许给了梅家,贾母是定会将宝琴许给宝玉的。黛玉却是不往心里去了,她自是知道祖母的心意——单给宝玉和自己的话,不光会惹出许多闲话,被抱怨偏心,便是王夫人就会又不受用了。
而林婶娘却还深悉贾母这样做的更深层的原因——如今就连薛家家势也比不得从前,宝琴原本许给了梅翰林的儿子,然而近来风言风语因薛家势败,梅家有悔婚之意,这才赶着上京,期望借贾府之势力促成完婚,否则宝琴终身堪忧。然而贾母托人带话说合,梅家竟只管拖着,并不给准话,更不肯定下迎娶宝琴的日子。为了安抚薛家,贾母才故意百般给宝琴爱重,将自己的珍藏送与了宝琴。众人皆不知内情,只有薛姨妈、王夫人和宝钗心中暗自忧虑。
今年贾府的银根越发吃紧,腊月中旬了,凤姐还未将众人新年的衣裳首饰打点妥帖,林家已经给黛玉送了年礼过来,其中便有一件“雀金呢”的鹤氅,鲜翎新制,碧彩闪灼,比宝玉的那件还要轻软厚密,光彩夺目。黛玉穿上,越发轻盈纤弱,似要凌空飞举,恍若神仙妃子。贾母喜之不尽,旁人也只有称羡的份儿了。
因为黛玉是尚未及笄的少女,不好送成套的头面首饰,且要顾着贾府的脸面,又要维护住黛玉的体面,因此给黛玉的年礼便少而精致,让人既看出林家大姑娘的尊贵,又不致引来闲话和贾府当家人的不悦。
那日林婶娘亲自过来拜会贾母,吃茶说话,便派同来的大媳妇董瑶去给黛玉送年礼。于是便由凤姐陪着,董瑶带着丫鬟婆子,捧着箱笼衣包,往园里潇湘馆而来。黛玉房里,宝钗姐妹、宝玉和岫烟都在,正围坐在熏笼上闲话家常,见凤姐陪着董氏进来,忙都起身让座。
董氏性子柔和,进来与众人问好落座,便又与黛玉嘘寒问暖,很是谦恭。她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笑道:“好花!而且清雅,姑娘屋里放这花是极适宜的。”黛玉因说道:“这是薛家二姑娘送我的,我屋里原也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得了这花,便让丫鬟把原先的端到外屋去了。”董氏便笑道:“这是这些丫鬟们粗心了,姑娘喜欢这个,怎么不赶紧回家说去,这两日家中也得了几盆上品水仙,都是玉台金盏,叫什么‘千瓣素影’的,赶明儿就给姑娘送来。”黛玉笑道:“也不用麻烦,我屋里有这个就足够了,嫂子自留着玩赏吧。”然后董氏便让从人将给黛玉的首饰衣裳和一应年节用物端上来给黛玉过目,只见一色十个松栎双鹂图彩绘捧盒里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