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嘀咕奇怪,面上却不显,直接带着孩子们退场走出礼厅。
另一边,宋怀靳抬起左手在面前的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阿东按照来之前先生说的那样对一旁喜笑颜开的男人说道,“同前两年一样的数目,明日会派人送来。”
救济会的负责人满脸笑意,不住道谢。这位宋少出手大方,已经一连三年为救济会捐助,解决了很一部分的开销。
低头签完字的男人将钢笔放下,忽然出声道,“今年再多捐一倍。”
阿东愣了,那负责人更是愣在原地。不过这对救济会当然是好事一桩,他反应过来后又再次激动地鞠躬道谢。
阿东恍然间觉得自己猜到了原因。
“先生,接下来去哪里?”他问道。
宋怀靳眼也不抬,言简意赅回他,“厂里。”
竟然真的不准备同少夫人见面……阿东应一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车开到途中,车里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宋怀靳原本闭眼靠在后座,这时却忽然睁开眼,放在裤袋里的手再度攥紧,“掉头,回去。”
阿东心里忽然像大石头落地似的轻快了些。他应了一声,手上利落的握着方向盘转了转,汽车又重新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
“大家今天的表现很棒!”宿碧环顾一圈,等看清这一群孩子高兴大笑露出的缺牙时,又忍不住笑起来,打算今天暂时放弃某个原则,宣布道,“作为奖励之一,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吃一整块糖,但是吃完记得要漱口哦。”
一时间孩子们又兴奋地叫起来。
阿碧老师在吃糖上管他们管得好严格,根本没有情面可以讲。今天竟然可以吃糖,所有小屁孩都高兴得不行。
“阿碧。”陈水章忽然凑近了,神情莫辨地压低声音问,“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
宿碧这才后知后觉,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迟疑着转过身去,心口莫名其妙狂跳起来。
隔着不远人来人往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小臂上搭一件西服外套。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这边。
或者说,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头有一个伏笔,有小天使能找到吗
好像是个不太明显的伏笔,但是有着重及重三遍四的描写
下一章如果今晚能写完就十二点更新,不能的话就明天更哈。
写作业去了……TAT
☆、第 73 章
宿碧看过去的那一刻, 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男人一双眼黑白分明,目光里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宿碧别开脸, 回答陈水章刚才那个问题,“认识。”
得到这两个字的回答,陈水章张了张嘴, 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宿碧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某处发呆,按理来说她去了鹿阳, 他也离开了洪城,民国这么大,两个人要再相遇谈何容易。
然而他们就在她偶然一次来上海时阴差阳错碰见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 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让孩子们站好队, 尽力去忽视背后那束目光。一开始飞快的心跳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陈水章装作无意地走了几步到宿碧身后, 隔断了不远处那人的视线。期间还凑近跟宿碧说了几句话, 等觉得如芒在背的时候他差点笑出声来。
宿碧无意中看见他脸上隐隐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疑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陈水章脸一僵,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又怕宿碧再问, 同时也不想再处于那人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说道, “我们进去坐着等吧。”
宿碧本来怕孩子们在礼厅里会吵闹,但想了想还有好一会合唱会才结束,她也想避开宋怀靳,所以点点头同意了。
等把孩子们从后门带进礼厅后, 她默默松了口气。转而又对陈水章说道,“你看着他们,我去给他们买糖,让他们安安静静把合唱会看完。”
“我去吧。”他想也没想就说。
宿碧笑笑,“没事,我去。你看着他们。”说完没等陈水章再说什么,转身就从后门出去了。
其实也是她想在外面走一走,从刚才起她心里就有些发闷,就当作是散心了。
举办合唱会的饭店外就是一条繁华马路,商铺各式各样,宿碧随便挑了一家走进去,仔仔细细看货架上的糖果种类。目光随意晃过,一下就被一种包装精致的糖果给吸引了目光。
那群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她抬手取下几袋,正低头打开钱包准备付钱时,余光忽然注意到店铺门口有一道身影伫立着,投下一片阴影。
宿碧本来下意识就要抬头看过去,然而下一刻似有所感,手顿了顿,却没往门口看,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拿出钱币递给掌柜。
她动作有些僵硬,等拿了找零后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然而直到她又走远了几步,宋怀靳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要做什么?
宿碧心神不定地往前走,很快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他便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算了,不管了,不就是跟在自己身后走一段路?她快点回到礼厅就是。
正这么想着,手里攥着的纸袋却倏的一轻,其中一袋糖果或许包的并不结实,忽然就这样落了一地。宿碧整个人愣在原地,下一刻就懊恼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
她蹲下身飞快地一颗颗捡起来想装回纸袋里,然而纸袋底部已经破开,糖块因为做得精致所以个头都很小,她也因此买了许多,包装完好的其他袋子根本装不下这么多,原来的袋子也不能用。
宿碧面上波澜不惊,然而心里却有些急。面前视线所及就是男人笔挺的西服裤腿与光洁的皮鞋,这会停着不动,只是视线却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垂眸,打算把地上的糖全部握在手里,可她一只手根本握不完。
忽然,面前的男人动了。
高大的身影上前几步后蹲下身,伸出修长白皙的左手,几下就把剩下大半的糖果握在手心里,他的手要大上许多,很快地上便一颗不剩。
“我帮你拿着。”毫无预料地,男人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
宿碧犹豫片刻,最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往礼厅方向走,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她却觉得不自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三年,足够改变太多。
宋怀靳跟着她一路走进后门。陈水章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阿碧,你……”
宿碧没多说什么,将手里的糖都塞给陈水章后笑道,“分给他们吧。”说完默默转过身,迟疑着看向宋怀靳,最终视线落在他左手上。
男人慢吞吞伸出手,张开掌心。
宿碧抬手去拿,不管如何小心,指尖还是会偶尔碰到他温热的掌心。她垂眸一言不发,尽可能快地将糖都拿过来,“……谢谢。”
宋怀靳用尽力气才勉强克制自己合拢掌心,将她的手牢牢握住的冲动念头。
“不用。”
坐着的一群孩子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这边。
宿碧将糖握紧,上面还残留了些他手掌的温度,最多微微温热,她却觉得像握了一块烫手山芋。于是快步走到孩子们身边,将手里的糖发了下去。
“阿碧老师,那个叔叔是谁?”
宿碧顿了顿笑道,“是老师一个认识的人。”说完不等那孩子再说什么,又压低声音道,“又有小朋友上去唱歌了,大家安安静静听。”
认识的人……
宋怀靳心里自嘲一笑。
他找了旁边一个位置坐下,目光却没有放在台上,而是一直盯着陪孩子们坐在一起的宿碧。她旁边那个男人一直不时凑近了跟她说话,状似亲密。
宋怀靳总觉得他眼熟,垂眸想了想终于记了起来。
两年多前他让阿东查过宿碧近况,自然也查到了一个叫陈水章的人。名字倒熟悉,他记得是在上海时碰见过的那个男人,不过早已忘了长什么样,今天终于跟脸对上号。
竟然一路追到鹿阳待在她身边。
宋怀靳神色莫辨,放在裤袋里的右手又下意识地攥紧,也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这会他们机缘巧合遇见是不是在昭示着什么?或许他们之间能有一线生机?然而已经过去三年,她是否已经真正把过去一切都放下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口又闷痛起来。然而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满满都是自嘲意味。
就算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也不可能了。
…
“阿碧老师,我想上厕所。”有孩子小声说道。
宿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等孩子走到过道上时牵着她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礼厅为了彰显隆重气派,因此在过道上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小姑娘走的时候没留神,脚下猛地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宿碧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就要去拉,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宋怀靳原本坐在过道左侧,当即就伸出右手将小姑娘一把揽住,使人稳稳当当倒在他手臂上。接着从座位上起身,将人给扶起来。
宿碧一只手还拉着孩子,宋怀靳这样站起来后两人自然而然就贴得很近。
“小心。”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她低声道谢,然后蹲下身问道,“怎么样?没磕着碰着吧?”
“没有,这个叔叔力气很大。”说着小姑娘又疑惑地仰起头看向身边高大的人影,“叔叔,是我很重吗?为什么你的手在发抖?”
虽然很轻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这会问这个还有些腼腆。
宋怀靳手一顿,接着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揣进裤袋里,“没有。”
这样一副模样落在小女孩眼里就成了“板着个脸”,她有些发怵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问,只小声道,“谢谢叔叔。”然后拉了拉宿碧牵着她的手,“阿碧老师,我们快走吧。”
还好他们坐的地方人并不多,不然这一阵动静早就引来众人侧目。宿碧点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宋怀靳,又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右手。
小姑娘的话让她忍不住觉得奇怪。
“走吧。”
等走出几步,宿碧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怀靳已经走回座位上坐下,礼厅灯光落在他身上,侧脸显出几分阴郁与沉默。
……
“阿碧老师,刚才那个叔叔是不是生气了?”小姑娘问得忐忑。
宿碧愣了愣笑道,“当然没有。他只是……只是不喜欢笑罢了。”
其实在宋怀靳现在的样子跟宿碧记忆里的不大一样。从前他并非多么好接近,常常眼底带几分淡漠神色,然而眉梢眼角总挂有笑意。对她或温柔或轻佻或不怀好意,对旁人或出于礼节或暗含讽意。
总归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仿佛他身上少了几分什么。
只是……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了。或许他已经再次成家,有体贴美丽的太太陪伴左右。洪城那段短暂婚姻,不过只是两人人生里的转瞬即逝的一瞬。这回相遇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次偶然,等她安顿好孩子们再回到鹿阳,他们又会重新成为毫无交集的人。
“阿碧老师,你要吃糖吗?”小姑娘伸手,一颗精致水果糖躺在手心。
宿碧刻意将某种温热触感抛在脑后,笑了笑拒绝,“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能猜到一点关于男主的什么吗
☆、第 74 章
“阿碧老师!阿碧老师你在吗?”
宿碧原本正在整理衣物, 忽然听见有孩子在使劲拍门,语气听得出又怕又着急。她心里立刻沉了沉, 几步跑过去将门打开,“怎么了?”
“阿顺发热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发热?好端端的怎么这么严重?
宿碧一把抓起钥匙,关上门就牵着来拍门的小家伙往外跑。还好孩子们住的地方跟老师住的地方隔得并不远, 旁边另一栋楼就是。等她赶到时陈水章正好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而阿顺的床边也已经围了好几个孩子。
宿碧伸手摸了摸阿顺的额头, 只觉得烫的吓人。整个小脸带着病气却又因发热而泛红,她弯腰喊了好几声“阿顺”他都没什么反应。
陈水章走上前也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一摸就吓住了, 有些六神无主, “这……怎么这么烫?现在怎么办?”
“送去医院。”宿碧匆匆说完, 就弯腰想把孩子抱起来, 只是她力气不够,阿顺在孩子里又算结实的,根本抱不起来。她急了, 回身对陈水章说道,“你来。”
陈水章这才忙不迭点头, 赶紧上前将阿顺抱在怀里。
其他孩子都是一脸担忧, 宿碧也担心, 可更着急,因此只能蹲下身简单叮嘱道,“你们就待在救济会,现在马上去找其他老师。”说完就跟着陈水章一起匆忙往外走, 临出门时想到什么,又转身随手取了一件孩子们挂起来的小外套。
走到一半时恰好碰见从餐厅回来的老师,宿碧快步上前简单说了情况,那老师神色也凝重起来,说让他们快去,救济会的医务室恐怕应对不了这种急症。
两人点点头应下后赶紧拦了一辆黄包车,宿碧坐上去后将手里的外套搭在阿顺身上,免得风一吹孩子又受凉。
陈水章急得满头是汗。
他幼时原本是有个弟弟的,但几岁时突发高热,救治无效就这么死了。这事他一直觉得难过。而这会相似的情景再现,阿顺烧得满脸通红躺在他怀里……阿顺已经在教会小学待了三四年,他们的感情已经亲近得如同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