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没料到惠明会忽的上前,苏瑾的动作猛地一僵,手指虽还在迟钝的动着,一颗扣子却是系了半天也没能扣进那小小的圈里,好在惠明是低着头从下往上的扣起,一时间倒也不曾发现。
      苏瑾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垂眸,小小的少女低着头立在他的面前帮他系纽扣,相隔不过半臂,分明是隔着厚厚的衣裳,那纤细的手指却仿佛是径直拂在了他的胸膛,一下一下,蜻蜓点水般的灵巧,留下的涟漪却又是一圈一圈,似烫似痒,只漾个没完,叫他的心只擂鼓一般响的惊人,甚至有些担忧这动静会不会叫她听见。
      也正是因此,等得惠明再抬头时,却瞧见苏公公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不知是不是看错,神色也显得尤其的凝重。
      惠明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不合适?”
      直到惠明离开了自己胸前,苏瑾不易察觉的退了一步,那因为惠明的靠近,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方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看见惠明面上的担忧,苏瑾低头轻咳一声,声音里都仿佛带了几分沙哑:“没有,很舒服。”
      惠明认真看了看,觉着苏公公的这一句话也并不像作伪,虽有些莫名,倒也算放了心,解释道:“我做的略紧了些,是想着等再冷些,公公能套在袍子里头,也不显得累赘,公公若是不舒服,我便再放一些。”
      “不,不必。”苏瑾感受着这从好似能从比甲上头传遍全身的暖意,满腔的热气在胸口转来转去,半晌,能说出口的,却只是强自镇定的一句:“这般心思,麻烦你了。”
      惠明不觉有异,只是笑道:“哪里,您救下王嬷嬷一命的恩情,我不过是做了件比甲,还是用的您送来的貂毛皮借花献佛,实在是不值一提。”
      提起了王嬷嬷,苏瑾的心便好似被谁从方才的那一派迷乱里硬生生扯了出来似的,他轻轻抚了抚腰侧的如意节,只平静问道:“王嬷嬷身子如何?”
      “我今儿个才去看,已算是大好了,剩下的,她年纪大了,只是慢慢调养。”
      “我听医女说,是耽搁久了。”苏瑾行到桌前,放下茶杯,背过惠明慢慢往里添着茶:“之前也没见你提过,你何时与王嬷嬷结了干亲?若是早些发现了,也不至于这般厉害。”
      提起这事来,惠明的话里也略微带了些慌乱:“也已,许久了……”
      这不可能,苏瑾添水的动作不听,心下却明镜一般的不容纤尘,不说这五年来惠明的一举一动,他都暗暗的看在眼里,即便当真是他疏忽不察,可以惠明的性子,若是当真认下了这一门干亲,也决不至于粗心道叫那嬷嬷病道命悬一线方才发觉相救。
      苏瑾转过身,微微抬头将她的无措看在眼里,虽然明知对方是在撒谎,却竟是不忍再叫她为难,当下只是略过干亲这一说,抬手将刚倒的热水送了上去:“不早了,茶水惊神,只用杯热水暖暖吧。”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着苏公公撒谎,还是叫惠明有些忍不住的不安惭愧,见状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了,便只借着低头喝水的功夫掩饰自己面上的愧色。
      惠明不说话,苏公公也在一旁安静坐着不开口,屋内却是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半晌,也是惠明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尴尬,又主动开口道:“陛下歇在了贤妃娘娘宫里,公公一会儿可是还要去万禧宫伴驾?”
      苏公公摇摇头:“自领了差事,陛下便吩咐我不必时时跟着,专心先皇后忌辰要紧,今个已不早,便不去了,明日一早再去伺候就是。”
      惠明闻言又低下了头:“这般的要紧事都交给您办,可见陛下是当真放心公公的本事……”
      苏公公闻言一顿,声音却忽的低了几分,只随口谦让道:“哪里。”
      听出了苏公公不欲详谈,惠明知道自个这会儿就应该住嘴的,只是想到前两日在许嬷嬷那碰的壁,没有办法的惠明顿了顿后,还是咬牙又继续问道:“说来也怪,分明该是宫里主子们更顺手些,陛下,怎的就偏偏点了您呢?”
      惠明说罢,便看见苏公公闻言后又抬头看向了自己,未发一言,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面目,可那双桃花眸却偏偏异常的格外闪亮,只看着她无所遁形。
      惠明的心头一慌,又想起许嬷嬷那一句“事关先皇后,其中缘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告诉的,”的话来,便又不禁手心一紧,只觉得苏公公此刻的沉默与目光便恰到好处的验证了这一句“随便什么人。”
      的确,她算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她这般多事?
      “是我多嘴了,公公莫怪。”这么一想,惠明连忙开了口,只尴尬的满脸通红,若非有几十年的脸皮撑着,当真连这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可就在惠明琢磨着是不是该告退的时候,苏公公回过神,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却又摇了摇头:“哪里,算不得不能提的,只不过是些旧事,我只是怕你听着无趣。”
      “怎么会?我只怕是我糊涂,问了不该问的……”惠明紧紧握着的手心一松,还来不及为苏公公的开口欣喜,心下竟是不期然又想到了许嬷嬷的另一句:“若是苏瑾不拿你当外人,自然就愿意告诉你。”
      所以……苏公公此刻愿意相告,是并未拿她当外人吗?
      不,不是的。惠明又连忙摇了摇头,对她来说,若说有什么比遭人威逼,担惊受怕还要更难受的事,那就当真只剩她自个小心翼翼,横眉冷对的提防了旁人许久,临了却被对方告知,其实人家对她根本就无意,只是她自个一厢情愿了。
      上一辈子苏公公送走她时,特地叫元宝说与她的解释,叫惠明直到现在想起来都尴尬羞愧的满脸通红,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已足够,足够叫她生生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转而思量起了旁的解释,或许,只是苏公公性情温柔,因她问起了,不好拒绝呢?
      只不过,熟知宋姑姑到底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宋惠明,即便在心里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另一个隐隐的念头却还是忍不住的往上冒了出来:凭着苏公公的身份地位,若只是看在五年前的一面之缘,当真值得如此吗?
      因着心头这般纷纷扰扰,思绪复杂,苏公公方一开口时,惠明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直到回过神来,听的苏公公说罢,她才恍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分量——
      “先皇后娘娘也是姓苏的,我家中未曾获罪,我…也未曾进宫为奴之时,私下里拜见启圣纯皇后,僭越些,能称得上一声姑母,陛下令我祭拜,不过是看着这血脉相连罢了。”
 
      
      第23章 
 
      回过神的惠明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早知道镇国公府的地位尊崇,却当真没料到还是先皇后娘娘的母家!
      不,应该说,她是压根不曾想到,先皇后娘娘的母家竟然也会被抄家问斩,满门人丁只留现在一个苏瑾苏公公!
      惠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几下,一时之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先皇后娘娘去的早,她岁数还小不知道当时情形,可太子殿下病逝的时候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是在三年前,当时满宫里响着丧钟,陛下连着一个月都不理朝政,即便如她这等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也需浑身素缟,早晚哭灵,偶尔几个不懂事的宫女在外头露出了一丝欢笑的模样,都要被管事嬷嬷狠狠的教训一遭,非打的叫满面悲色方成。
      陛下对先皇后娘娘的深情追思满宫可见,对先太子殿下也是满腔慈爱悲思,而身为启圣纯皇后的母家,先太子外祖,这样富贵至极的皇亲国戚出身都无法免去的罪责,那该是何等的天大罪过?
      这般的大事,为何宫里竟是无一人知道?即便是苏公公,满宫里也只传他年纪轻轻却深得陛下信重,知道他乃官奴出身的都只是寥寥几个宫中老人,却并无一人提及过他竟还是启示纯皇后的侄儿,先太子殿下的姑表兄弟!
      惠明面上这般的震惊之色,苏瑾自是看出来了,他安静的坐在原地用完了手里的温茶,天气寒凉,茶已是冷茶,只是越喝越冷,即便是对着惠明面前已在尽力控制,可这股冷意也叫他的五官眉目都忍不住的阴沉了下来。
      这般的苏公公,放在外头足够将宫人吓的心惊胆战,可偏偏惠明看着,却是忍不住起身上前,重新沏了一盏热茶送了上去,忍着自己心内泛起的心疼,道歉道:“对不住,我原不该问的。”
      苏瑾的手心微微一动,接过茶盏,原想着尽力维持平静,可开口后的声音,却还是微微带着低沉沙哑:“不碍。”
      说罢,苏瑾因不愿叫对方看见自己的这番情态,便只扭过身去,看了看外头天色:“不早了,我叫元宝送你回去。”
      看出苏公公不愿在人前示弱,惠明也便也强忍下心头的波动,只状若无事般摇头:“就这么几步路,不必了。”
      苏瑾闻言,却还是坚持道:“那你提上灯笼,才落的雪,指不定哪块便结了冰,仔细看着些。”
      竟连这样的时候都记着叫她带灯吗?惠明的心下又是一软,越是相处,她便越发感受到了苏公公并不像旁人口中阴翳无情,甚至诸多杂事上都是格外的温润细致,这样的人,她上辈子竟是叫什么东西蒙了心,竟会觉着苏公公是那等仗势欺人的恶人的?
      转念之间,惠明悔恨自责之余,心下却已经再一次下定了决心,因此这会儿便也未推辞,谢过之后,拿了方才的灯笼转身去了。
      外头的元宝送了惠明出了门,方才重新回了屋内,像是看出自个师父情绪不佳,低着头小心回禀道:“静芳斋那,小人今日都问过了,都说之前从未见惠明姑姑去过,也不曾听说过王嬷嬷在宫里还有一门干亲。”
      苏瑾垂眸捧着手里温热的茶盏,静默不言。
      一旁的元宝原本还想开口问问自个还要不要再回去好好查查,可是转眼之间,想到了自个这几日的前车之鉴,便又改了主意,老老实实的闭了嘴,只等着师父吩咐。
      果然,没等多会,他便听见师父淡淡开了口:“既是干亲,你便去告诉郑葛光,日后对那静芳斋多加照顾就是了。”
      苏瑾微微垂眼,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其屋之乌,他如今已是自甘堕落,一介不择手段的残缺之人,早已算不得君子,但偏偏对着她,也唯独对她,苏瑾却希望自己还能如同还未沦落至此之时一般,能够立的坦坦荡荡,干净体面,不掺哪怕一丁点儿的阴霾恶念。
      他为了一己私欲,擅自将惠明放到御前,就已叫她成日的小心翼翼,诸多担忧,又因一个魏氏叫众人孤立,本就已对不住她。如今虽不知缘由,但她如今既是想要救那王嬷嬷,趁着他还有几分权势,便都全力满足她也是就是了,有他在后头看护着,只要不是叫旁人利用诓骗,救人一命这样的功德,他便帮她积了又何妨?
      地上的元宝自是不会猜到自家师父的心思,闻言只是庆幸起了自个的先见之明,没有自作主张说要细查惠明姑姑的底细,这会儿就越发又打定了主意,日后关于这位姑姑的事,他一个字也多说,一件事也不多做,只当自个是个那算盘珠子,等着师父吩咐一步就干一步就是,不求立功,总是出不了什么错不是?
      正琢磨间,便又听到坐上的苏瑾吩咐道:“明日你去永寿宫,看着他们从梁顶到地砖,犄角旮旯都处处都清扫干净,从今日起,永寿宫里一粒尘土也不许有,日日新鲜的六祭供奉也不可断。”
      永寿宫,便是之前的坤和宫,也是先启圣纯皇后的寝宫,自从先皇后去了,陛下才下旨封宫门,只许做哀悼祭祀之用,如今这永寿的宫名,还是继皇后受封之后,提着不方便才又改的名字。
      在与惠明姑姑不相干的事上,元宝是还算机灵的,闻言只是带了几分犹豫道:“还差一月才是正日子,按着规矩,这六祭都是直到忌辰七日前才要供奉的……”
      “无妨。”苏瑾微微垂眸,却说的格外平淡:“我觉着永寿宫太过寂寥,今早已上奏陛下,另调二十四名宫人专司供奉,自今往后,洒水浮尘,六祭摆设,一日都断不得,日后每日一回,我都去永寿宫里亲自看过。”
      从前由皇后娘娘与信王爷主持的先后祭祀,固然不敢敷衍慢待,但诸多礼仪祭品,也都是按着规矩,固然一丝不错,却也一毫不多,并没有特意奢靡增添,如今师父刚一插手,便叫永寿宫如先皇后还在一般,派着宫人日日供奉洒扫——
      抬高重视先皇后的忌辰自然没什么不好,可是这样与陛下直言在皇后娘娘的支持下,永寿宫寂寥冷清,这就几乎等于明晃晃的打上了当今何皇后的脸面。
      师父,这是要明目张胆的要与当今皇后和信王爷两个过不去了……
      元宝有些心惊的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
      苏瑾似是看出了他的畏惧,只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话音莫测:“怎么,你怕了?”
      元宝心头一慌,对着苏瑾却又不敢欺瞒,只跪地请罪道:“小人无用。”
      “怕什么?”苏瑾缓缓站起身,语调依旧是有条不紊的不慌不忙,但却放佛这冬日里的冷风,即便闭上了门窗,那冷意也能从缝隙里挤进来:“放心,有陛下在,他掀不起什么浪,哪怕陛下不在了,只要我在一日,信王便即不了帝位,且轮不上他秋后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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