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余甘弯了弯唇角,露出左侧的小小酒窝:“你哪里像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了嘛,你不要告诉别人,不就成了?”
      饶是惠明,对着这样的余甘也忍不住的笑了笑,只是又忍不住的带着几分前辈的心情劝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说话不过是一时之快,何苦来呢?”
      余甘只是摇着头不以为意:“虽说你比我大一岁,可论在宫里当差,我待的还比你久呢,我自有分寸的。”
      惠明见状也就不再多言,两人只一并回了乾德殿内,余甘将龙袍衣裳送去清洗,惠明则是需将朝珠金冠都一一清洁,妥善放好。
      余甘临走之前,瞧着周遭没人,甚至还又带着三分亲近三分讨好的约了若是还有这般的差事,她们还一起去,见惠明点头应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般,想了想,又低着头压着声音道:“我听旁人说,这宫里,内监虽是阉人,可若是有了对食,却大多都是有求必应,将对食放在手心上哄着的,比外头那粗男人都好得多。苏总管……”
      说起苏瑾来,余甘的声音便越发的小了些,那副畏惧的模样,虽比不得对着贤妃娘娘,倒也不差太多了:“苏总管虽有些吓人,可你且先应付着,说不准过两年,苏总管便厌了呢?”
      惠明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只想着暂且敷衍应下,便又听的余甘又神神秘秘的接着道:“你和软些,哄着些苏公公,只要别叫他在那事上难为你,旁的就都算不得什么。”
      那……那事?
      惠明的睁大了眼睛,面色瞬间通红!
 
      
      第25章 
 
      余甘说罢之后, 就便唯恐旁人发现一般的扭身跑了,只留着惠明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她原本只是哭笑不得的姑且听着, 直到反应过来余甘所说的“那……事上难为你”指的是什么, 面上却只是越来越红, 只烧的惊人!
      当……当真不愧是原本要送来司寝的宫女,莫看年纪小,经过宫务府的专门调、教,对这等子事也是要比寻常的宫女明白大胆的多,只叫她这个芯子里早已好几十岁的“老姑姑”都是自愧弗如。
      惠明伸手按了按自个发烫的面颊, 本想着将陛下饰物收拾妥当后, 便立即将贤妃娘娘的赏赐去给苏公公送去的。可偏偏叫余甘这样毫无顾忌的说了一通, 她一时间竟是没法出门, 若不然这么满面通红的,是个人都要发现她的不对劲了。
      只不过,在余甘嘴里,苏公公却竟是那般厉害吓人的吗?惠明回过神来, 一面伸手冰着自个的双颊, 一面心里却忍不住的有些疑惑。
      她怎的,竟是从来不曾察觉?惠明重新回忆着苏公公前后两世在她面前的言行举止。
      这一回且不必提, 即便是上一辈子, 她在苏公公面前诸多冷待嫌恶,她如今自个想起来都有些抬不起头,可当时苏公公却还是斯斯文文, 对着她连一句高声也无。
      是旁人误会,还是……苏公公,一直待她格外不同?
      只不过才刚想到这,惠明又连忙轻轻拍了拍自个的脸,这都什么时候了?苏公公的性命都还在天上悬着,她哪里还有纠结这等小节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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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此同时,余甘口中的另一位主人公苏瑾苏总管,却是看着眼前的蛋羹,面上透着虽已在尽力掩饰,却还是忍不住的露出的希冀与动摇之色。
      一旁的元宝对师父的心思毫无察觉,还在一句句的将这希冀扩大:“定然是惠姑姑了!咱们这屋里,除了惠姑姑也再没有旁人的!”
      苏瑾上前,伸手缓缓掀起了瓷盖,宫中大厨亲手做下的芙蓉蒸蛋羹,蛋羹光滑细嫩,上头轻轻的缀着几片嫣粉剔透的芙蓉花瓣,方一掀开,积在瓷盖上的水珠便滴落下来,从那娇嫩鲜艳的芙蓉花瓣上缓缓滑下,又在在圆口白瓷盅内的如玉般晶莹的蛋羹上微微颤动着,越发晃得人食指大开。
      这样足够上送到主子面前的膳食,宫人想要染口,更是银子脸面都缺一不可,若是当真是惠明,她又需与膳房管事说多少好话?她年轻轻轻,面皮薄不说,只已是厌他至深,不过为了自保才在对他面上客气敷衍几句,如何会为了他舍下脸面,求来这样的吃食?
      苏瑾紧紧抿着唇角,他深知有了盼望之后再失望的滋味,远比从一开始就压根不成有过希冀要难受的多,这会儿便干脆不叫自个生出丝毫奢念,转向了想去了其它可能,冷声道:“定与惠明无干,去查查,可是有那不长眼睛的自作聪明,做下的这等蠢事。”
      宫中从前许多手里略有些权势的内官管事,便常常自视甚高,日日只叫膳房里专做了与主子一般无二的膳食给自个送来,在先帝时,这事甚至隐隐已成惯例,不必他们主动开口,御膳房里除了给各位主子备下的,自然便会另开灶头,专为这等带着品级的内官备膳,最猖狂时,甚至连不受宠的地位主子们,都需排在这等奴才的后头。
      直到当今陛下登基不久时,有一位暴脾气的贵人主子宫里因常常被这缘故耽搁了送膳,一怒之下往皇后娘娘处毫不顾忌的捅了出去,先皇后娘娘闻奏大怒,也不顾什么资历体面,但凡是违了规矩的,哪怕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内官,都一并押在在宫务府大门外,连着足足赏了三日的板子,这股风气才为之一遏。
      只不过如今几十年过去,启圣纯皇后都已成了先后,现皇后长年卧床,精力不济,这规矩便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严苛,虽无人敢明着张扬,但私底下却总会有几个胆大,仗着上头不查,照旧翻出了往日的气派。
      事实上,就在苏瑾刚刚升任大内总管时,御膳房里便早有那等“机灵”的,主动一日三餐,四碟八碗的亲自呈上来,只不过他记着先皇后娘娘的□□,非但未接,反而当日便贬降了那个自作聪明的膳房管事,这事传出去之后,便也没有那等不长眼的往这风口里撞。
      苏公公所说的,便是这等人。
      只不过,虽说明白了自个师父的意思,但元宝旁观者清,心下却仍是很有些不以为然。
      且不说下头有没有这等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糊涂虫,只说,即便是当着要巴结上司,也决计没有巴巴的干送一碗蛋羹过来的?这如何拿得出手?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惠姑姑心疼师父,特地送来的嘛!
      只不过师父非说不是,元宝虽心里不以为然,却也自然不会傻到开口反驳,当下只是利落应了,便要弯腰端起那蛋羹出去,先去查个明白。
      苏瑾垂眸看着那莲花青釉的小瓷蛊从眼前搬走,原本以为并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就在元宝端着转身而去,即将出了屋门口时,他却还是忍不住的叫了一声:“且慢!”
      万一,万一……当真是惠明呢?以苏瑾的聪慧,元宝都能想到的不对,他怎会察觉不出?到了这一刻,他心内便又忍不住的存了几分期盼,万一,当真是惠明为了他送来的蛋羹,他却亲口吩咐元宝端了出去,这样的事,他该如何都追悔莫及?
      看着元宝面上的迷茫,苏瑾不易察觉的握着手下的如意节,声音还依旧平静:“先放着,先去查明白是谁送的再说。”
      说来也巧,就在元宝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正要返回来时,门帘后便也忽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苏公公可在?”
      这声音里清甜里带了三分的沉稳,正是惠明。
      苏瑾闻声一顿,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倒是门口的元宝毫无察觉,利落的腾出一只手来掀了帘子,笑的很是热情:“师父在,姑姑来的正是时候!”
      惠明也低头跨了门槛,还未看见里头的苏公公,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元宝手里的熟悉的小瓷盅,不禁有些诧异道:“这是?”
      可算瞧见了正主,元宝只赶忙道:“姑姑可来了,咱们一回来就瞧见了这蛋羹,我说是姑姑送来的,师父还不信,正叫我去查清楚呢。”
      “陈元宝。”身后的苏瑾猛地站起身,话中难得的在惠明面前露出了几分冷厉。
      惠明也叫这呵斥吓了一跳,带着几分惊慌的抬头看去,苏公公这才回过了神一般,眸中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顿了顿,方才带着几分僵硬一般的重新开口:“没,没事……”
      若是这样的苏公公,那余甘今早的害怕畏惧便算是有缘由了。
      惠明眨了眨眼,倒是没像之前那般只在心底里暗暗琢磨自个是不是做错了,而是等了一瞬,见苏公公不再开口,便干干脆脆的径直说道:“的确是我送来的,我知道公公不许底下管事叫膳房里单独送膳,因而没提公公的名儿,膳房的管事也并不知我是哪一个,不过是一道蛋羹,宫中这样的事也是常见的,我想着应当不妨事,若是错了,公公也莫见怪。”
      她这般行事,也是在昨夜里的辗转反侧里慢慢想了明白之后的结果,不论如何,苏公公待她是处处照顾,一派恩德,且她又已然决意报恩,更是下了狠心,想尽办法也想叫苏公公能从不到两年之后的中元之乱里好好的活下来。
      既然她想要牵扯进这般天大的事里,还想要插手苏公公的决定,还如之前一般诸多顾忌,敬而远之是决计不成的,最起码,也要如元宝一般成了苏公公信任的亲近人,这话才能开得了口。
      而想要获得苏公公的信任,不靠着她自个主动贴近,难不成还要叫君子端方的苏公公自个来主动亲近她不成?她也当真是糊涂,既想要报恩,怎么还能如真当自个还是个十五岁小姑娘一般处处矜持顾忌?
      哪怕当真叫苏公公误会了,她大不了也暂且认下,比苏公公的为人,难道她还能当真吃了什么亏不成?
      在苏公公的性命面前,她的这些许脸皮名声,就当真只是些许小节罢了,就算丢个干净,又算得了什么?
      到底也是上辈子在御前独当一面,干了十几年掌事女官的宋惠明宋姑姑,她一旦自个想通,便也当真彻底放下了些无谓的顾忌,放下抱来的木匣,便从元宝手中接过蛋羹,只带着笑在苏公公面前说的坦坦荡荡:“只是今个都已拿来了,公公还是趁热用了好,本来就有胃疾,还总是这么有一顿没一顿的,以后老了要受苦的。”
      苏瑾还没能从蛋羹当真是惠明送来的惊喜里回过神来,就叫惠明这么毫不停歇的一长串话砸到了怀里。
      猝不及防之下,向来冷清自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的苏公公一时间竟是有些慌乱无措,呆呆立在原地愣了一愣才连忙摇了摇头:“哪里,宫人遇着什么事,偶有去单要些膳食来是自古已有的事,哪里有什么不对,我不许的,也不是这个,更,更与你无干,我该谢你……这,这般麻烦。”
      这也是真的,宫人若是身子不舒服,想单用些和软的,亦或者遇上了什么喜事聚会,想要庆贺一番,但凡自个有本事,能花银子从膳房里要几道菜肴点心本也是常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宫人得了方便,膳房里得了油水,又不是日日如此,若是连这个都不许,就当真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惠明见状便又是一笑,屈膝将盖子掀开,又道:“我是寻了御膳房里的赵太监,都说蛋羹虽简单,可赵太监的手艺却又是独一份的,公公且用用看。”
      苏瑾当然知道赵太监的手艺,镇国公府嫡出一脉一向子嗣不丰,老国公夫人生下长女,也就是先皇后娘娘之后,又年近四十才历经艰难产一子,也就是苏瑾的生父。
      长姐幼弟,先皇后娘娘对自个的胞弟一直有心照料,却只因位居皇后,鞭长莫及,故而等着他这嫡亲侄儿出生后,纯皇后更是欣喜不已,常常召他进宫请安相见。
      那时他还年幼,先太子却已是十七八岁的朗朗少年,早已跟着陛下早出晚归,处理朝政,只忙的叫皇后娘娘心疼的连请安都免了。
      先皇后娘娘正膝下空虚,又怜他单薄,每每进宫,便都会备着各色奶浆蛋羹,适合幼儿入口的甜软吃食,叫他随意取用,甚至常常亲自相喂,说是将他视若亲生,也丁点儿不为过。
      而赵太监别的手艺放在御膳房里只算平平,唯独这一道蛋羹却是不知有何秘诀,是众人皆知的可口香甜,这般的名气,苏瑾幼时自然是经常用过的。
      只不过后来……
      想到这,苏瑾慢慢垂了眼,缓缓拾起汤匙,蛋羹入口,味道分明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甜软滑嫩,可合口咽下,尝出的却只是浓到化不开的艰难苦涩。
      惠明在旁立着,虽说苏公公一言未发,但她全心关注,自是瞧出了他面上的低沉。
      虽不知缘故,但看着这样的苏公公,惠明不知为何,便只觉着自己的心底也跟着沉了下去一般,她想了想,只在旁静静上前,声音也放轻缓了一些,几乎带了几分求肯:“您别生气,是我多事违了规矩,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就是。”
      惠明的声音温柔和软,只这么一句,倒好似一股清澈的甘泉冲过,隐约间,苏瑾嘴里的苦味便似乎又回味出几分隐隐的酸甜来,这酸甜的苦涩又恍惚间像是自舌尖涌上了眼眶,只叫他动作一顿,便又紧紧合上了眼睛,阻下了眸中的隐隐湿润。
      不成,这可太丢人了,枉他进宫十年,早已喜怒皆不形于色,如何在她面前,便竟是如此不堪?
      苏瑾这么想着,握着汤匙的指尖紧紧的攥在手心,即便借着这样的痛意回过神来,却也只能低着头,声音带了几分微哑的开口道:“我并未生气。”说罢顿了顿,才又意识到这短短一句解释太过随意,担心惠明只怕要误会,只轻轻的吸了口气,便又抬头看向了她,格外认真道:“惠明,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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