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苏瑾见状,不易察觉的紧了紧手心,虽知道他这个时辰实在是不该多事的,只是这个时辰……
      抬头看了看已经黑沉下来的天色,苏瑾当前走了几步,原本是想着顺着这个机会加快了脚步径直走过的,可偏偏脚下却好像又什么东西拽着一般,竟反而是越走越慢,直到终于忍不住的停了步子,扭头转身,等着惠明到了眼前,便与跟在他身后的人沉声开了口:“再过一个时辰乾德宫就该下匙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苏公公果然还是问了。
      惠明听着这话,便忍不住的微微弯了眉眼,心里这一整日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似的,只是面上还故意表现的依旧规矩:“回公公,这两日天冷风大,不知许嬷嬷的腿疼得厉不厉害,想着今个下值早些,就顺路瞧瞧去。”
      哪里顺路了?惠明就住廊庑里,宫门都不必出,如许嬷嬷这等身份的内官却是都住在乾德宫外的西侧所里,几乎称得上偏远,从乾德殿过去,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刻钟功夫,有什么要看的,不能等的明日白天不当值的时候,非捡着这黑灯瞎火的半夜里去?
      苏瑾闻言却只是紧紧皱了眉头,心头想要劝阻的话都已一句句的冒到了嘴边,可转念之间,想到自己的打算,却是又在最后一刻生生的重新咽了回去。
      这原本就是各自的私事,他与惠明,既要毫无牵扯……这般多舌难免有多事之嫌,已忍了六日了,不能功亏一篑,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误会。
      苏瑾暗暗咬了咬牙,微微点了点头后,便当先往前行去。
      跟在后头的惠明丝毫没有察觉出苏公公的百般心思,说罢之后,便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脚步几乎称得上轻快。
      虽然清早明白了苏公公的疏远后,惠明心里难免的有些委屈,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光阴,惠明也早已不是那等会因为一时的心情便耽搁了大事的人。
      回过神后,她便也知道,想要与旁人,尤其是上峰亲近,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更莫提,如今苏公公为了避嫌,还以与她有意疏远。
      既然她并不肯就这般轻易放弃,那么,那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惠明想的清楚,既然直接她去找苏公公,叫苏公公有意避嫌,在御前规矩大,又轻易没有好好说话的功夫,那便只能等着下值的时候,自个想法子与苏公公相见。
      所谓去看许嬷嬷,她当然也是有意的寻出的一个理由,宫中身份足够的内官都住在略偏远却开阔清静的西侧所里,许嬷嬷在宫中的住处与苏公公的住处离得不远,都是从乾德宫过去,自然也是顺路,既是顺路,在路上恰好遇见了,于情于理都总是打个招呼的。
      常说见面三分情,她好好守着规矩,又日日抬头不见低头的,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如今时间还来得及,只要说上话,她再拿捏好分寸,叫苏公公放心之后,没有那些无谓的顾虑,她一针一线,水滴石穿,便是一块石头也要磨的圆润了些,更莫提,她对的还是苏公公这般君子温润的脾性。
      因为在这一天里,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惠明此刻对苏公公的沉默便也不以为意,事实上,今个能做到这地步,她心里甚至都已经很是满意。
      有了白日的教训,她都有些担心苏公公方才也会径直走开,压根儿不搭理她呢。
      她虽说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到底也是常人,若总是如今早那般明明白白的叫人躲避嫌弃,虽说她也撑得住,可心底里也总是要难受的……
      回想起清早那一幕,惠明忍不住的又抚了抚有些发闷的胸口,回过神后,却又硬是叫自个忘去了莫名的委屈。
      不过几分客气的疏远罢了,比起上辈子她对苏公公说出的那些嫌弃厌恶来,这又算得上什么?
      就在两厢都是各怀心事的沉默里,眼看着已经行出了乾德宫不远的距离,在乾德宫周围行走并不算什么,地砖平整干净不说,门口又皆挂着宫灯,且宫道上不隔多远便也立着石雕的宝盖灯柱,几乎能照出一丈,时不时都还能遇见旁的侍卫宫人,可说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有事。
      直到临近西侧所,宫人们的住处便立即显得昏暗了许多,加上地上时不时便有污水结下的雪冰,万一不留神滑到了,伤疼麻烦且不说,只这宫中也不是供着闲人养伤病的地方。
      到了这儿,惠明便也顾不得再跟上苏公公的脚步,只是低着头,睁大了眼睛,一步一步的走的格外扎实谨慎——
      一直到眼前气死风灯的照亮忽的拦在了她面前。
      惠明抬头,看见的便是苏公公的身影隐在昏暗的夜幕中,隔着厚实的白桑纸那温温的光亮,只听着苏公公清冷的声音沉沉的传来:“上回叫你提回去的灯笼呢?”
 
      
      第28章 
 
      “上回叫你提回去的灯笼呢?”
      苏瑾这一次的声音并不温和, 甚至还带了几分紧绷的压抑,可惠明却是不为何,总觉着像是从这平静的问句里听出了一丝关怀的意味。
      只是惠明并没有叫她因此便放松, 闻言依旧低了头, 如刚才一般很是规矩的回道:“在屋里。”顿了顿, 想到了什么,便又连忙添了一句:“是我忘了,明儿个就与公公送回去。”
      活像他是等着这专门跟她要那一盏破灯笼似的!
      苏瑾的眸光微微发沉,分明在今日之前,她都不是如此客气, 与他说话时还是笑意盈盈, 神色亲近。看来, 他清早的言行, 还是叫她察觉了……
      也对,惠明素来敏锐,许多事,并不必旁人摆到明处。
      这般, 倒也好, 跟他离得远些,也免得落在那等有心人的眼里, 若再有什么万一……更叫他追悔莫及。
      苏瑾在心里这么想着, 可在夜色的笼罩下,他的眸光却比这夜色还要沉上几分,他张了张口, 对着她,好好像是在手中捧着一份易碎的珍宝,轻不得重不得,只生生的在心里压下千钧的重担,却又一个字都无法对人言。
      沉默了许久,直到惠明都觉着有些不对劲,抬头从这一片昏暗之中分辨起了苏公公的面色,苏瑾这才恍然惊觉一般,却是担心惠明瞧出来什么一般,又退一步,只彻底隐入的沉沉的夜色。
      惠明可没想到那许多,只觉着今个已经见面搭了话不说,还又约好了明个去还灯笼,已经实在是很不错,当下便决定见好就收,又福身:“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去了。”顿了顿,又关心一句:“天色不早,公公早些歇息。”说罢,见苏公公并无什么反应,便越过他二人,往前去了。
      留下苏瑾的神色便又为了她这一句关怀忽的软了下来,他立在原地,看着惠明的背影走出了十余步,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只侧身对着元宝使了个眼色。
      元宝今日倒是十分的机灵,丁点儿没叫师父操心,一收到这眼神便提着灯笼,拔腿朝惠明追了上去。
      “姑姑且慢!”元宝叫住惠明,又笑的满面殷勤:“天晚了,我送您过去。”
      惠明闻言站住,有些犹豫的朝后头的苏公公瞧了一眼,元宝便又知机道:“您放心,这条路您没走过几回,咱们可都是走惯了的,这一路几个坑几道坎都记的清清楚楚,师父没灯也出不了事!”
      见元宝这么说,惠明便也谢过了这好意,因为苏公公就在身后不远,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来送我,苏公公回去不会怪你吧?”
      元宝有心为自个师父解释几句,但担心叫苏瑾听见,便只回的比惠明还要小声:“自然不会!其实,就是师父叫我来的,姑姑别误会,师父心里其实很是担心姑姑,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您可千万莫怪他!”
      惠明心里也一直觉着苏公公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来着,当下对元宝这话也格外的赞同:“我自然明白的,公公对我恩重如山,我是真心想要报答,你也帮我转告一二,叫公公千万莫多心,顾及这些没用的名声,倒与我生分了。”
      两人所说的“误会”与“顾忌”虽然不是同一回事,但在这一刻却是神奇的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当下只是连连点头,都觉着对方都已明白了自个的意思,简直有些知已的意味,越说越是兴起,不知觉间,便已走过了苏瑾所在了门口,径直越发往里行去。
      只是已到了自己屋前后,一直不远不近坠在身后的苏瑾显然就并不好继续跟着,他立在原地,静静看着前头交头接耳、相谈甚欢,显得格外亲近的两人渐行渐远,直至灯笼的光芒都如同闪烁的萤虫几不可见。
      苏瑾原本以为他早已尝够了世间的诸多苦难,原以为这几日的对惠明的有意冷落,便已叫他足够难过,但直到此刻,他却才发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苦竟原来还不算尽头,对着惠明,除了以往的感情之外,他竟还会生出这般一种他从前从未有过,却细细密密,只叫他手心冰冷的痛觉来。
      分明心底里也隐约知道眼前这一幕并非他所想的一般,也明白自个这情绪来的毫无道理,可这陌生的痛觉却是依旧不受控制,叫他甚至顾不得元宝的身世来历,顾不得往日的情分,一瞬间只生出一股冰冷的杀意来。
      元宝尤不察觉,他送了惠明了一路,便也口下不停的将自家师父夸了一路,等到将惠明送进了许嬷嬷的小院后,这才自觉满意,高高兴兴的转身折了回来——
      直到不留神险些撞到了立在门口的黑影。
      一阵冷风吹来,元宝手心一颤,连手里的气死风灯笼都脱手掉了出去。
      宫中的灯笼,用的是上好的白桑纸,即便被火苗燃住,一时半刻也轻易烧不起来,元宝低着头,余光扫过地上的灯笼,却竟是压根顾不得理会,只心惊胆颤的叫了一声“师父。”
      苏瑾此刻已经回过神,只是面色还幽幽的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目光凉凉的自元宝的面色上一扫而过,便径直转了身:“回罢。”
      他并不打算细问方才元宝都说了些什么,不单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狭隘之心生的实在是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也不止是因为情分与良心,从一介官奴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些东西都早已叫他扔的干干净净,之所以不问,更多的事因为那是惠明,是他时至今日心里唯一的一块净土,他不愿,也不能将这般下作的猜度放到惠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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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此同时,已经行到了许嬷嬷门口的惠明自然不会苏公公的心思,她立在门口叫了两声,听着有人答应了,便掀帘进了屋内。
      屋里燃了十几支火烛,处处都照的格外清楚,可一进门,最先叫人察觉的不是屋内摆设,而是一股子处处弥漫的辛苦药味。
      惠明绕过门口木屏,便看见许嬷嬷正坐在罗汉榻上,裤腿高高的挽在膝盖上面,双脚泡在加了热水的高木匜里,一旁有个粗使的小宫女帮着加水,许嬷嬷则是拿着一瓶子似青似褐的药油倒在手中在膝盖上涂抹,这刺鼻的药味道便正是从此传来。
      “这个时辰,你怎的来了?”许嬷嬷抬头瞧她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
      说来惭愧,惠明得罪了魏姑姑后,能在乾德殿里顺利立足,离不得许嬷嬷的撑腰照料,可她整日里只满心想着苏公公的性命,前些日子又加了七殿下那王嬷嬷的病情,虽说早已知道许嬷嬷的风湿厉害,但这些日子除了一副护膝之外,竟是再没有过来好好瞧瞧。
      虽说她今日过来的本意是为了苏公公,但既然已经来了,心怀愧意的惠明打了招呼之后,便只叫许嬷嬷往后靠着,自个则挽起袖子接过了药油,仔细的在许嬷嬷膝盖上涂抹揉搓了起来。
      这药油不知是什么来路,但入手却很是刺激,沾的时间长了,惠明手心都隐隐有了些火辣辣的灼烧之感,许嬷嬷显然对此也清楚的很,涂抹了一阵后便伸手阻止了她,严肃的道:“再过一会,你该赶不上乾德宫下匙了,若叫明正司的人查出来,我可是不给你担这挂落,说罢,寻我什么事?”
      惠明笑了笑:“还有多半个时辰呢,来得及,当真没事,就是瞧着这几天风大,又见您好久没去御前,来瞧瞧您怎么样了。”
      “胡说,天儿这样冷,我不去御前也不是一日半日了,怎的早也没见你这般孝敬……”许嬷嬷还是语气厉的摇头不信,只是瞧着面色,却已是明显的松动了许多。
      惠明见状,想起苏公公上次所说,“许嬷嬷外头瞧着倔强执拗,内里却是个再软不过的”的话,内下便也是一软,带了几分真心的亲近道:“来孝敬您自然是真的,只不过方才是与苏公公一道过来的罢了。”
      许嬷嬷听着这话非但未气,反而乐见其成般的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来:“你才来乾德殿时,我冷眼瞧着,你是满腔不情愿,这事本也强迫不得,难得你现在想开了,他也是个可怜的,你们俩,便都好好的过日子罢了!”
      听着许嬷嬷这么说,惠明却也并未辩解,甚至还顺着这话头有意低了头,露出了几分羞涩一般:“上次得嬷嬷教导,我私下里,也已问了公公他操持先后忌辰的缘故。”
      许嬷嬷微微闭眼:“苏总管可告诉你了?”
      “是,我已知道了。”惠明微微点头,紧接着又认真开口问道:“只是,我还想问问嬷嬷,这般家世,究竟是如何,竟是被抄家灭族了呢?我怕提起这伤心事来,没敢问苏公公,便想着来问问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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