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怕提起苏公公的伤心事没能开口固然是一遭,更要紧的,却是偏偏苏公公为了避嫌,已成成了眼下这般情形,惠明如今便是想开口,也已然没了机会,她想了想,也只得趁着如今众人皆以为苏公公是当真对她有意的时候,来与许嬷嬷问问清楚,若不然短期内,她只怕是当真没地方能知道其中缘由。
      许嬷嬷闻言顿了顿,沉默片刻,便摆手叫帮她添水的小宫女避了出去,惠明见着便是神色一正,在旁安静的等了一会,果然便听见许嬷嬷摇了摇头:“还能是为了什么,这般的皇亲国戚,能够得上抄家灭门的罪过无非也就是那么两样,先镇国公通敌叛国,图谋大逆,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便是丹书铁券也免不去。”
      惠明眉头一皱,通敌叛国?她虽久居深宫,不通国事,也能察觉出这说法的不对,堂堂镇国公,这已几乎是朝中最顶级的勋爵,更莫提还有嫡出的亲身女儿在朝中做皇后,东宫的又是自个血脉相连的亲外孙,他图了什么好处才通敌叛国?还能封王称帝不成?
      惠明是这么想的,便也这样的问了出来,可许嬷嬷闻言后却是皱了眉头,只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可人非圣贤,总会犯糊涂出错的时候……”
      说罢,不待惠明再开口,许嬷嬷又严肃道:“先镇国公犯下大错,得了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陛下仁慈,念在先纯皇后与先太子的份上已算是格外开恩,并未赶尽杀绝,还对苏总管这般信重,连先皇后的祭祀都令他操持,这你是看见的……”
      “前尘往事,早已都尘归尘土归土,你没贸然去问是对的。这样的事,过去的,就都叫它过去罢了。”许嬷嬷说罢,便又摇摇头,只一副不愿细谈的模样,甚至都没给她第二次开口的机会,未过几句话功夫,便只说着时辰不早,催着她赶紧回乾德殿。
      惠明虽心有不甘,但眼见着此刻的确是再问不出什么,便也只得暂且放下,仍旧仔细的帮着许嬷嬷涂好了药油,这才净了手,转身往乾德殿里行去。
      屋里六安已经睡下,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便作势起身要去帮着打水,惠明连忙拦了,自个在门口脱了外头的大衣赏,不及做别的,只先将苏公公上次给她带回来的六角宫灯取出来,在箱笼上放好拿着软布子轻轻擦拭干净了,先在心里想好了明日去还灯的时候情形,才去洗漱睡下。
 
      
      第29章 
 
      “苏公公可在, 我来送灯。”
      经过了昨夜里细致的准备思量,惠明这一次学聪明了些,她今日不上值, 又知道这几日宫中要忙着冬至大节, 苏公公越发忙碌, 清早屋里寻常没人,加上元宝又可能会“不小心”再锁一次门,便干脆等着到了未时,估摸着这个时辰,苏公公八成会在屋内用膳, 这才特地带了上次苏公公说过的灯笼, 亲自送了过来。
      听着屋里人应了, 惠明这才掀帘进了屋内, 果然,屋里没见元宝,只苏公公正坐在小案前用膳,闻言起身上前, 双手将宫灯接过, 便只垂着眸平静道:“不过一盏灯罢了,倒还麻烦你送了一趟。”
      惠明心内暗喜自个来的正是时候, 面上却也是一副十分客气的模样:“原本早该送来的, 耽搁了这么久,公公千万莫见怪。”
      “不妨事。”苏瑾闻言摇头,便看着惠明沉默了下来, 只微微垂眸看着她,目光认真,却是不再开口。
      不过惠明好容易过来一遭,自然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走的,她见状转身进了一步,便登堂入室新到了木案前,忽的想到了什么一半又道:“宫里才发的新衣裳,公公穿着可合身?我还算有几分手艺,若是您不嫌弃,我帮着您改改?”
      过两日便是冬至,宫中按例都又发了新衣,虽也按着各自的个头大致了大小,但那般粗粗的做下来,自然不会完全合身,宫人们,尤其是大多会做些针线活的宫女们,便都会比着自个的身量,重新收紧放宽,好能显出身条不说,穿着也更舒服些。
      而手脚粗笨的内监,若是自个没有这个手艺,便需得托相熟的宫女帮忙,当然,若是相熟的宫女也也没有,便只能领略大一号的衣裳凑合穿着了。
      以苏公公的身份,自然不会缺了主动殷勤帮着改冬衣的人,事实上,按着惠明的了解,按着惯例,司制局那边,应该是早有专人来为苏公公量过身,再另派了绣女仔细做的合身妥帖,并不需人再改第二回的,只不过,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主动说出口却又是另一回事,惠明故作不知的说罢,见苏公公愣了愣似要拒绝,就又连忙继续道:“我别无长物,也就这么几分手艺了,公公帮我许多,若是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成,叫我心里实在是惭愧。”
      果然,苏公公听了这话,手指便微微动了动,面上也露出几分难色。的确,即便是不提他已决意与惠明疏远,只那新领的衣裳,却是的确已是贴身定做,并不需人再改的。
      惠明早有预料的听着苏公公与她解释了其中缘故,便只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来,又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原来如此,怪我没见识。”
      事实上,司制局里出身,这些事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因是惠明,苏瑾便也并未多想,只是摇头安慰道:“本就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惯例罢了,这等说不出口的事,你不知道也是寻常。”
      惠明面带惭愧的低头应了,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又赶在苏公公开口送客前又带了几分低落说道:“那我便只能为公公做几个荷包络子配着?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成,那我当真要日夜难安了。”
      通常来说,人要是已经拒绝了旁人的第一个有些为难的目的,就很难再拒绝第二个小恳求,尤其是在她还这般低落难过的时候。
      惠明在上辈子时,就是无师自通的用这样的法子,许多次不易察觉的叫小陛下听了她的话,连小陛下那般古怪的性子都是如此,更莫提——
      她对着的还是苏公公。
      分明在旁人口中都是阴翳无情的大内总管太监,提起之时不说,望而生畏,起码面对之时,也都是一副杜口裹足,诸多小心的模样,可偏偏在惠明的眼里,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太多的畏惧,即便是上辈子,误以为苏公公是那等仗势欺人的恶人之时,除了最初的几日有些害怕外,之后也更多的是担忧厌恶。
      更莫提,她如今早已明白苏公公乃是真正的温润君子,太傅的话怎么说来着?君子嘛,就可以欺负他方正老实的。
      惠明打心底里总觉着,苏公公,大约是不会拒绝她这第二次的小小要求的。
      事实上,苏公公的反应也的确证明了惠明的这打算并无差错。她这一句出口后,苏公公便果然又是一顿,微微张口,似乎是有些犹豫着该如何开口一般。
      惠明便立即趁着这几分犹豫顺势而上:“既然如此,我便不扰公公用膳了,过两日荷包络子做好,我便再给公公送来!”说罢,便只急匆匆的行了一礼,便唯恐苏公公后悔一般,暗暗弯着嘴角扭头而去。
      留下苏瑾立在原地愣了愣,惠明说的话虽突然,但若要阻止,他自然也是又机会拒绝的,只不过就在惠明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他便抚了抚自己腰间的如意节,控制不住的有些心动,便竟是不忍拒绝罢了。
      不过是几个络子,想来也并不累她什么,既然惠明说了不做些什么来报答一二,实在于心难安,他便答应了应该也无妨。苏瑾重新回到案前坐下,转眼之间,便也为自个的这一时犹豫便造成的结果找出了理由,不错,索性这次且应了她,之后再收了这荷包络子,惠明觉着他们之间两清,想来便也不会这般心心念念想着报恩一说了,等到了那时,他便与她疏远,倒比此刻更加合适些……
      这么想着,苏瑾便又将腰侧坠在腰牌下的如意节又仔细捧到了手里,时候隔得久了,饶是他百般小心不沾污秽,多次洗下来,原本该是棕茶的如意络子也几乎掉成了秋香色,细细看去,边角处也早已有了些磨损的痕迹,他原本以为再过些日子便再戴不得,打算着最后清洗干净后便仔细收起贴身放着,谁知道,除了这一个,他竟是还能有旁的可以替换下。
      苏瑾想到这,还不待欢喜,却也又慢慢的沉下目光,再一次的告诫了自己,这当真是最后一次了,等的惠明送了荷包络子过来时,他无论如何也要冷下心肠,只说至此与她再不相欠就是,日后不必如此麻烦。以惠明的聪明,听了这话,应当便也会明白他的意思,想必日后,便也自会乐得对他避之不及,也不会再如今日一般主动过来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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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此同时,已经离去的惠明自然不会知道苏公公此刻的百般心思,见自己的打算这么轻易便获得了成功,她只觉着再这么下去,距离完全取得苏公公的信任,能够开口商议两王相争的时候也已不远。
      因着抱着这样的念头,惠明的步子轻快,面上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一面走路,一面便又分了大半的心神思量着给苏公公做的络子与荷包该选什么颜色与花样。
      嗯……苏公公的宦官官袍是暗绯,红的便得配黑络子才好看,石青的也成,宫人们身上没那许多装饰累赘,顶多挂些腰牌坠子,花样便打最寻常的梅花方胜便成,荷包换的勤,可以配着这颜色多做些,花样嘛……绣竹就很不错,很合苏公公的气质,既有了竹,青松寒梅也算合适,也可以来几个。
      岁寒三友,经冬不衰,岁岁长青,是个好兆头。
      想到这,她便又转身抬头看了一眼乾德殿的瑞兽飞檐,苏公公,此刻便就在这殿里好好的活着,惠明眸光清明,脚步行的渐渐坚定。
      现在活着,两年之后,她也要叫苏公公好好活着,那样好的人,不该英年早逝,合该到了鹤发童颜的岁月,也照旧能够太平喜乐,无疾而终。
 
      
      第30章 
 
      还不到卯时, 乾德殿侧的几间廊庑内便已悉悉索索的响起了起身的动静,开门,泼水, 搬动箱笼, 相互闲话问安, 从一开始的隐隐约约,直到后来声响便越来越大,处处都是热闹的人声。
      的确,今日是难得的一天,早起不必顾虑吵醒旁人的日子, 因着过节, 但凡在这廊庑里的, 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得早起当值。
      只不过惠明却并没有参与其中,除了她在因为魏氏的缘故被众人有意无意的敬而远之之外,却是她自个也并没有与大伙一起闲话的机会。
      早在众人才刚起身洗漱之时,她便已经处处都收拾妥当, 穿上了前几日才刚发的一身崭新对襟松绿袄, 月白百褶裙,外头罩了松绿镶毛边的斗篷, 将编好的发辫一圈圈卷起在耳侧系成垂髻的样式, 最后在发间裹了几朵同色小巧堆绒花,往铜镜里看去,格外的细嫩新鲜, 看着就叫人舒服,这才在怀内仔细收起了昨日绣好的荷包,趁着夜色便出了门去,今日的乾德殿处处焕然一新,连四处行走的宫人都仿佛要比寻常时候多一些一般,显得格外的热闹。
      不过惠明虽起的早,却没有直接去当差,她看着天色,先去了宫人们出入的西角门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立着,数着过了半刻钟,果然便看见了要等的人,才迈步上前,先朝着过来当值的苏瑾福了一礼,脆声道:“苏公公长至万安。”
      没错,今日是冬至,也称长至,除了大年之外,这便算得上是宫中最要紧的大节,宫人们皆可得赐膳,领新衣,相熟的相遇之后,更要按着身份互道万安,这才算是讨了一个好兆头。
      因着过节,惠明这般仔细的打扮过,一身簇新,声音清亮,双颊在这天气里被吹的微微发红,却好似花树压雪,隐隐露出的娇艳,前些日子莫名的老沉之气今日也瞧不见了,整个日只如刚刚长出毛羽的雏鸟,只叫人眼前一亮。
      这样的正经日子里,即便是早已决意疏远的苏瑾,对着这般的惠明愣了几息功夫,也是上前一步,长身玉立,郑而重之的作揖为礼,只将祝安的话说的近乎一丝不苟,透着十分的真心:“长至万安。”
      苏公公今日没穿惯常的内宦官袍,虽也是新衣,却是一身烟栗色的簇新衬棉直裰,外披深色氅衣,腰间半松不紧的扎了犀角带,便竟是越发显着他蜂腰削背,清新俊逸,连带着这本是极不起眼的颜色,叫苏公公衬着,都立即有了一股不一样的风姿一般。
      同样的规矩礼仪,可偏偏叫这般的苏公公做起来,就似乎显得格外的出尘飘逸,连在这晦暗不清的夜色里都透着一股子光风霁月般的风采来。
      惠明心内带着几分赞叹,知道今日差事繁杂,也不耽搁,便径直将系着平安节的荷包递了上去,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般的说道:“我手脚慢,剩下还未绣完,想着今个是冬至,便先送了这荷包过来,好叫公公配新衣先用着。”
      苏瑾闻言却是一顿,他这几日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惠明来送络子荷包时便狠下心来说些两不相欠的推辞言语,叫她日后再不会做这般行径。
      刚才见她拿出荷包时,他心内虽然只如针刺一般钝钝的生疼,但却也强撑着,已紧攥着手心在鼓起了一半的决心,谁曾想他这决心未曾鼓完,惠明竟是说了一句东西未做完,这荷包只是一件?
      她只送这一件不妨事,只是他这狠话,是说是不说?
      饶是苏瑾,当下也是猛地一顿,对着这般的惠明,刚才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提起了一半的狠心空落落的转了一圈,便又委委屈屈落了回去,直梗的叫他生生又顿了半晌,才伸手接过,闷闷的道了一句:“麻烦了。”
      惠明当然不知道她这只送了一半的举动,竟是阻下了苏公公这么一番未能开口的疏远冷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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