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只自从前日送了芙蓉蛋羹,听了苏公公与她长篇大论,细细叮嘱的那一番话,回来之后,却是一次次的,每每都会被这般的噩梦被惊醒,这已是连着好几日了,当真是不知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惠明想着,这也不是说不过去,她这些日子,是当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叫苏公公从两年后的中元脱身,好长命百岁的活过这一辈子。
      她轻轻转身靠向炕头,从炕下小桌上取了一碗水抿了几口,虽隔着藤编的瓷壶,放了这一夜也早已冰凉,几口入肚,惠明便也叫这凉意刺激的瞬间清醒了过来,只又紧紧捂着厚实的棉被,缓过神,便靠在枕头上思量着她已有几日没与苏公公说得上话了。
      该有四……五日了?惠明掐着指头算了算,不单单是苏公公,这般说起来,这四五日里连元宝也没怎么见找过,昨日过来送银丝炭时,她都正巧不在,是六安收了的。
      这可不成,照这么下去,她如何能与苏公公亲近,好能开口问问牵涉进瑞王爷的这般大事里?隔了这么多天,她也该殷勤些,再去一趟了!正巧,几日没见,也不知苏公公的胃疾好些了没有,有没有日日冲稷子粉与茯苓粉喝。
      这般想着,惠明又躺一阵,听着外头时辰差不多了,便干脆趁着外头的夜色里起了身,从床尾的木箱里取出几颗上次贤妃娘娘赏下的银裸子来,起身手脚麻利的收拾妥当,便如上次一般去了膳房,要了一碗熬出油花的粳米粥来,临走时瞧着膳房里有切得细细的瓜丝小菜,虽简陋,看着却也很是爽口,便也厚着脸皮要了一碟子,一起装进食盒往苏公公的屋里送了去。
      时辰太早,苏公公的房里还没人,甚至连屋门都也紧紧锁着,惠明略有些诧异,原本就只是用来临时休息的倒座房,就在乾德殿后头,里头又没什么贵重东西,她以往来,屋门寻常都是不锁的,尤其她开始给苏公公送膳以后,元宝还特意与她提起过,只说以后若是没人,直接进去就是,千万莫在外头冷着。
      怎的今日还锁了?
      是元宝忘了?惠明顿了顿,在屋外的冷风里跺着脚等了片刻,见元宝与苏公公迟迟未来,又怕这样的天儿里热粥只怕很快就会凉,想了想,便只得转身,提着食盒又疾步送回了自个屋里,手脚麻利的放在了火盆旁边温着,接着也不耽搁,又立马扭头回去当值。
      正是慢慢化雪的时候,饶是乾德宫周遭的路径早已有粗使的洒扫宫人们日日清扫着,可这般时时都在化出来的雪水却是难免会渗出些许,尤其是主子们不会涉足的倒座房与廊庑附近,地砖上更是还有不少脏污泥泞。
      满宫里的宫人不愿叫雪水污了鞋,都是走干净的回廊上多绕几步,可惠明脚步匆匆,却是并没有这样的功夫,只是拎起裙角,直来直去的踏进了地砖上的雪水里。
      这般踏着雪水跑了一圈,鞋面便都已湿了大半,好在因为拎起了裙子,裙角周围倒还算干净,抚平盖下来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自个鞋袜都是湿漉漉的裹在脚上,这无时无刻的难受便只得自个忍着。
      惠明暗暗皱了皱眉头,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只与今日当值的女司们一道在魏姑姑面前领了吩咐,便如往日一般,备下陛下今日的饰物,捧了漆盘规规矩矩的候在了寝殿帘外,未过多久,随着一声吩咐,便依次上前。
      这样的日常差事惠明很是熟悉,几乎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因此这会儿倒有大半的心神都分去注意起了一旁的苏公公。
      按着陛下的习惯,贴身服侍向来是御前女司们的活儿,内监们从不插手,因此苏公公便也只是挺身垂眸,安安静静的在立在了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殿里一切都不起丁点儿兴趣一般。
      惠明盯了他半晌,可今日的苏公公瞧着却是不复往日的敏锐,直到惠明伺候罢了,捧着漆盘退了出去,苏公公都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只立在原处,简直入定了似的!
      惠明轻轻抿了抿唇,莫名的带着些低落的情绪退了出去。
      惠明虽然也在乾德殿里当值,但比起苏公公的简在帝心来,也只是陛下更衣之时才会上前服侍,没有差事的时候并到不了御前,等的陛下用过早膳,又起驾去了养乾殿里处理朝政,苏公公也一并伴驾,一上午过去,惠明也没能寻着机会遇见苏公公得空的时候。一早去求来的梗米粥,她只得自己温着喝下了肚子里。
      如此一来,直到晌午时分,陛下歇晌午睡之时,留意了整整一日的惠明才终于寻到了空闲,在乾德宫的西侧门口,看见了身披玄色大氅的苏公公带着元宝脚步匆匆,正要离去一般。
      “苏公公!”惠明面上带笑,远远的便叫了一声迎了上去。
      苏瑾的脚步一顿,在大氅的掩盖下,手里攥着如意结的手心已在微微发抖,可面色却只如这阴沉的天气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公公这是要去哪?”惠明扬着嘴角,语调轻快,面上透着几分关心的神色:“今早本想着给公公送碗熬得烂烂的梗米粥,不巧却锁了门,直到辰时也没见开,公公差事这么忙,可是用过早膳了?”
      苏瑾僵硬的抬起头,眸光近乎贪婪的从惠明面上一一扫过,已有六日未曾与她说过话了,此刻对着惠明这样的关怀备至,他想要抬头好好的看看她,但心下的羞愧胆怯,却又叫他不敢看她。
      苏瑾又低了头,这个时候,他知道自个原本是该说些冷待的言语来,好叫她能知难而退,自此对他再不理会的,只是……
      “要去永寿宫。”他努力的开了口,紧接着,嘴角微微翕动几下,那伤人的言语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惠明还未察觉出不对,见苏公公沉默不语,有些奇怪道:“公公要说什么?”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耽搁了您的差事?”
      “不,没有……”苏瑾又一次紧了紧手心,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也也只是顺着这话头,只是扭着头逃避道:“我还有些要紧差事,你若有事,吩咐元宝就是。”
      苏公公低着头匆匆说罢,便几乎带着些慌张一般的转身走了,只剩下元宝立在原地,对着惠明有些干巴巴的笑着,叫了一声惠姑姑。
      惠明这时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只疑惑道:“公公这是怎么了?对了,今个倒座房里怎的锁了门,倒叫我白跑一趟。”
      “怪我怪我,都是小人忘了。”元宝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目光躲闪,满面尴尬。
      惠明愣了愣,这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之前得罪了魏姑姑时,秋芽、云华,包括苦口余甘几个对着她,便都是这么一副有些不好意思,又巴不得她离得远些的神色。
      再想想这几日里的情形,惠明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苏公公除了御前总管的职之外,又额外增了操持先皇娘娘的忌辰祭祀,日日皆是早出晚归,甚至不必刻意躲闪,只需不再如往日一般刻意的腾出空档来,就当真与惠明极难有能在私底下遇见的时候。
      也正是因着这缘故,惠明这几日虽觉着苏公公是愈发的忙了些,但还当真还没能察觉到这是苏公公对她的有意疏远。
      直到现在,看见元宝的躲闪,原本就也灵醒识趣的她这才瞬间恍然——
      苏公公,这是已经嫌她麻烦多事,也与元宝解释清楚了,要与她敬而远之了么?
      也是,苏公公原本就是正人君子,上辈子是她自作多情,处处横眉冷对,苏公公宽宏大量,自是不在乎,偏偏这一次她诸多殷勤,苏公公怕她误会,自是要有礼疏远的,这结果本也就是正常事。
      “既是这样,我也不耽搁你,下回等的苏公公有空了,再去叨扰就是了。”惠明依旧笑的大方,也依旧面无异色的与元宝说了话。
      惠明心里这般告诉自己,无妨,原本也就该如此,是她操之过急,日后更小心些,另想法子慢慢与苏公公亲近就是了。
      虽说如此,虽说她心里已经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
      惠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毫无道理的,她觉着有一点委屈。
 
      
      第27章 
 
      “你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临近下值时, 乾德殿的后隔间内,余甘趁着众人都忙着差事没空时,偷偷摸摸进来, 对着惠明这般说道。
      自从在贤妃娘娘面前挡在余甘面前主动出口回话之后, 余甘便对她生出了不少的善意来, 虽然顾忌着魏姑姑,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她交好,但私下里倒是与她亲近了许多。
      余甘也是个有趣的,早早的就与惠明说了个清楚——“我在外头对着人时不是故意不理你,是怕魏姑姑给我小鞋穿, 还有我姐姐, 也早就三令五申, 不叫我出这个头, 你要是怪我,我也没话说,只以后就也不来寻你了,你要是不怪, 咱们私底下就还能好好说说话。”
      惠明自然不会怪她, 即便当初与她同住一屋,还算是有几分情分的秋芽, 自出了事之后都是敬而远之呢, 更莫提余甘这个素日里与她并不相熟的同僚,闻言反而觉着这个姑娘竟是有些坦率的可爱,而她重活一回, 虽然能将旁人的疏远都不放在心里,但也并不是一个天生就乐意当一个孤家寡人的性子,当即便也应了。
      倒没想到余甘竟是当了真,竟是留意到了她今日的低落,来特地过来相问。
      只不过事关苏公公,其中的缘故并不好与外人开口,惠明闻言只是摇摇头,却并不开口,余甘看了看她的面色,便只在一旁的樟木大箱子上坐了下来,猜测道:“差事上都是好好的……你是为了苏总管?”说罢,见惠明并不反驳,余甘便自认已经猜出了其中缘故,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恨其不争般的道:“不是说了,叫你面上好好哄着骗过去嘛,你没哄好?他欺负你了?”
      惠明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来,没哄好是真的,只是说苏公公欺负她……因为与余甘已经算是熟识,惠明便又忍不住的替苏公公分辨了一句:“你误会了,苏公公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必去骗他。”
      “不是骗,你还是真心的吗?”余甘闻言只是吐了吐舌头,似乎并不信她说的话:“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嘛,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连是在哄骗陛下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还不信我不成?”
      事实上,这也是余甘乐意与惠明交好的缘故,旁的人都以为这宋惠明是有意攀权富贵,之前刚到御前整日里担心受怕的是装模作样,可只有余甘却打心眼里有几分明白惠明的感受。
      就算是再有权势,再好看,再尊贵,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她自个连九五之尊的陛下都不乐意服侍呢,惠明不想与苏总管对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分明心里不乐意却是压根违抗不得,她与惠明两个才像是姐姐口里说的,这叫是同病相怜!
      惠明听着这话倒只是一笑,知道与余甘解释不清,便也不再多说,只沉默算是认下了这个说法,开口道:“我没事,我知道你是真心,只是事关陛下的这话,你可别再随便提了,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余甘闻言又抿着唇露出了小酒窝:“我才不怕呢,我打从十岁里就预备着司寝,已经够不痛快了,还像姐姐那般成日小心翼翼的,话都不敢说,那还有什么活头?”
      听着这话,惠明一时也有些沉默,余甘姐妹两个,之后的确是司了寝的,好像也就是陛下身子再好些,年前年后的这段日子,她甚至还隐约记着,姐妹两人里因为余甘更活泛,也更得陛下宠爱些,被赏了不少东西,私下里还被许多宫人连酸带妒的议论过。
      至于最后……
      等得这乾德殿里换成了小陛下,如今这些眼熟的宫人也几乎都没见了,至于余甘是好好活着,等陛下驾崩后去了旁的地儿的,还是也运气不好丧了命,因为上辈子不相熟,惠明还当真没有留心过。
      只不过,想想上辈子瑞王逼宫后,乾德殿里韭菜一般被割去了一茬的宫人,余甘也恐怕……
      这么想着,惠明心下一沉,倒也当真闭了口,再不提起叫余甘小心谨慎的话头,只是一面听着余甘的闲话应和着,一面一一锁好装着陛下饰物的鎏金匣子,又都仔细确认过一遍,再整齐放回靠着墙根的黄花梨连三横柜,这才拍拍手扭头道:“你的差事都收拾好了?”
      余甘闻言“呀”了一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便也道别道:“还没呢,我得去叫姐姐过来!”
      惠明明白她的意思,也摆摆手,只装出一副跟她并不熟的样子来,见这边都收拾妥当,便也穿着外头的大衣裳,揣着套手出了门。
      只不过,惠明却并没有直接回自个的廊庑去,而是在宫人进出的角门,立在在冷风里等着约莫小半时辰,这才远远的瞧见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惠姑姑?”
      这一次惠明并没有主动招呼,而是在前头慢慢走着,等着身后苏公公与元宝追上来之后,才听见元宝有些诧异的叫了一声:“还以为是瞧差了,竟当真是姑姑。”
      惠明仿佛是才发觉了他们两个一般,停了脚步,对着苏公公微微福了一礼,面上也依旧是一派坦然,也点头应道:“当真巧了。”
      只是这次说罢之后,惠明却并没有像之前一般主动与苏公公挑起话头亲近说话,而是微微低头退了一步,等着,瞧着那意思,是想按着规矩避让了,等着苏公公两个过去了之后,才在后头接着走自个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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