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是要扶这二人,恐怕姑嵩殿下往后所行必会被制约,日子未必好过……
宴还未结束,姑嵩便不知怎么就吃醉了,醉意太盛颇有些晕晕沉沉,蓬莱岛主忙唤了二三仙侍扶下去歇息。
似玉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关头放任自己吃醉,一时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下所有于她来说都是模模糊糊的,反倒只有姑嵩在一旁才能让她安心,见他现下离了自己视线,心中越发不安,连忙使了眼色示意罄衣先跟上,自己稍坐片刻便趁天帝未曾注意,起身快步离了这处,去追姑嵩。
天色已经灰暗下来,蓬莱岛中以明珠为灯,朦胧的光芒照射下来,如同缥缈仙界一般,亭台楼阁在这烟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似在凡尘,又似在仙境,与之九重天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似玉快步往蓬莱阁行去,裙摆在行走间飘扬飞舞,飘然若仙子踏进凡尘,仓皇失措如同迷了路。
刚头不过相差片刻,姑嵩醉酒,他们必然走不快,可现下她走了这般久却还没追上,心中越发生急,速度越来越快,发髻间的步摇乱颤,忽而头上的花枝掉落而下,她走得太快,来不及收脚,一脚踩上了花枝,“啪吱”一声花枝被生生碾断,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清晰,像是一个不好的预兆,惊得人心一慌。
似玉连忙移开脚,俯身去捡那破败的花枝,上头的含苞待放的花苞已经不成样子。
远处罄衣快步奔来,面上惊恐非常,“玉姬,奴婢跟丢了,那些仙侍不知将殿下带到了何处去!”
似玉心中的不安当即应验,闻言手猛然一抖,才刚捡起的花枝便又掉落在地。
☆、第27章
似玉心中大慌, 身后有人往这处走来,她转头看去, 是眼含怒意的天帝。
似玉面色凝重, “你将姑嵩弄到哪里去了?”
浔邺闻言更加怒不可遏,显然知道了一切, “你还敢开口替那孽障, 你和他的事都叫人传到我这处了!”他几近切齿,面色阴沉得可怕, “回九重天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似玉忍不住冷笑出声, “陛下是不是弄错了, 先前可是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暗里说,我们的婚事早已不算数,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这般多?”
罄衣在一旁看得瑟瑟发抖, 上前几步靠近玉姬,满眼惶恐不安。
“我看你真的是昏了头, 做出这种龌龊之事竟还这般恬不知耻,和我回九重天!” 浔邺只觉不可理,猛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管你往日如何,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你趁早断了那些不知羞耻的心思!”
似玉眼中神情阴冷,伸手击去,“放手,我绝对不会跟你成婚,也不会去九重天!”
浔邺后仰躲过,盛怒之下目露阴翳,周遭景象扭曲叠加,瞬间便回到了九重天,宫殿里头的仙侍见此忙吓得退到外头去。
浔邺将她往殿里头猛地一拽,“你在此处好好想明白,婚事依旧如期进行,这些时日不要再做让我恶心的事,天族丢不起这个脸!”
似玉如何敌得过男子力气,这般一甩整个人便生生往地上扑去,肚子猛地抽疼一下,她面色骤然苍白,直捂着肚子疼吟起来。
浔邺见状一怔,见不像是装的,连忙从外头喊道:“去把仙医唤来!”
外头仙侍忙应声而去,不敢耽搁片刻。
浔邺从未见过她这般,不由一脸紧张上前横抱起她,放在靠榻上,“小玉,你没事罢?”
似玉肚子一阵抽疼过后,便慢慢恢复了平静,不过还是没缓过劲来。
不过几息,仙医便到了,上前待替似玉把了把脉,忙一脸喜色对着浔邺贺道:“恭喜陛下,玉姬这是喜脉!”
殿中气氛瞬间凝住,静的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浔邺的面色一时发青,极为难看。
似玉闻言呆滞片刻,不知所措摸向平坦的肚子,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怀了身子,想起刚头的巨疼,连忙开口问道:“刚头狠摔了一跤,它可有事?”
仙医见天帝面色不好,一时只敢低声回话,“玉姬您放心,胎象很稳,现下已有一个多月了……”他说着声音慢慢变小,直至没了声,心中越惊。
这些时日,天帝可都是在外休养,玉姬却怀了身子,那这孩子岂不是旁人的……!
仙医吓到面色一白,当即跪倒在地,惊恐至极。
似玉闻言安了心,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怀上孩子,还是姑嵩的,是了,他于这事如此勤恳,又怎么可能怀不上?
似玉有些接受不过来,垂首看着肚子,想到现下这个局面,又觉头痛欲裂。
死一般的静默过后,浔邺手慢慢握紧,额角青筋突突暴起,“去弄一碗堕胎药,将这胎打落了。”
似玉闻言面色一白,仙医忙战战兢兢应声退下。
似玉见他这般神情,只觉怒不可遏,连忙起身不管不顾冲出去,却发现他早布了结界,一时心中惊怒非常,转头看向他声音都有几分尖利,“浔邺,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和你同归于尽!”
“打掉孽种,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只要你打掉,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成婚以后,我还是会将你当妻子看待。”天帝冷冷冰冰说着,显然是心意已决。
似玉面色徒然阴翳非常,眼眸突然闪过一丝血红,“陛下这是非要与我为敌了?”
“你和那个孽障私通□□宫闱,做下这不论龌龊之事,还敢与我叫嚣,你怎么这般不要脸,今日无论如何,这孽种你别想留!”浔邺突然厉声喝道,显然已经怒极。
话音才落,外头仙医已然端来了堕胎药疾步进来,药才刚刚进了殿中,苦味已经蔓延整个大殿,瓷白玉碗盛着黑漆漆的药汁,一看就惹人不寒而栗。
似玉手下意识捂着肚子,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耳旁突然响过一阵蛇鸣嘶吼,震耳欲聋,体内一股巨大的体如紧绷的箭弦,下一刻就要崩断而去。
她一怔,见天帝仙医皆没有察觉,心中一惊,环顾四周,越发不明所以。
浔邺伸手端过了药,走到她面前已然收敛了些许怒意,开口温和软语诚恳道:“你我既然已经有了婚约,就是夫妻,只要你今日打掉这个孽种,你还是未来的天后,什么都不会改变。”
似玉闻言看向他,许久,终是伸手端过他手中的药。
浔邺见之以为她听话妥协了便也不耐烦再开口,却不想似玉突然高高举起,连药带碗一道砸在了地上,碗“砰”得一声碎落了一地,殿中无端静谧下来。
仙医腿一软连忙跪倒,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似玉只觉可笑又荒唐,她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那个在荒漠里救了她的大英雄好像早已不见了许久,只是她没有发现。
“浔邺,你怎么说得出婚约二字,我等了你万万年,你却说我对你有利可图,说我觊觎天后的位置,既然觉得我不是真心,又何必再来说这冠冕堂皇的话。”她心中苦涩至极,眼眸满是决绝,“陛下,从你说出这种话后,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你救过我一命,这么万万年我已经还得够多了,现下你要是敢动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怕闹得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似玉面色阴沉如一个亡命凶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这么多年来,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受利者都是他,她就像他暗处的一把刀,他指哪里,她就刺哪里,如今她若是变成了敌人,那么这把刀便是对准了他自己!
浔邺站在她面前许久,心中满是滔天怒意,可盛怒之下又有何用,对于她,他终归下不了手……
良久的静默过后,浔邺才勉力开口缓和,“刚头是我太过冲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不该。
先前我说的那些话是在气头上,当不得真,你也知道那个孽障诡计多端,他那时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你也知晓,我看他年少苦过,自然着紧,却不想他是这样的人。
我虽因为他的缘故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心中却不是这般想的,后来不是也没舍得对你做什么吗?”他说着一顿,又神情诚恳道:“现下你先好好冷静一番,安心养胎,其余的事情往后再说……?”
似玉闻言当即开口截道:“不需要等以后,我现下很冷静,我们之间也不会往后的事……”
“小玉,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们相识这么久,我不相信你和他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超过我们。你们现下不过是避人耳目的刺激和一时的激情,他心思这般歹毒阴狠,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能算计其中,又何况是你?
更何况你往日那样对他,他又怎么可能不记恨心中,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为了你才冒这么大的险,布这样大的局吗?”
这话可是点在了似玉心中要害,说到底她和姑嵩的结依旧没有解开,他什么也不和她说,又如何叫她安得下心。
“你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你我才是最熟悉亲近的人,他只不过个外人……”浔邺见达到了目的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似玉如何能让他这样走了,连忙上前追去,却被结界拦住,她躁怒到了极点,伸手拍打结界,“你若是担心帝位被威胁,大可不必如此费功夫,你把姑嵩放了,我和他现下就回荒漠去,绝对不会再回来!”
浔邺转头看向她,语调一片温和,“你放心,姑嵩再是混账,也总归是我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几日便让他好好闭门思过,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安心在此处养胎,不需要担心别的,只要你想通了,我就放你出来。”
似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前又是一道看不见,出不去的结界,终究是无力坐倒在地,只觉筋疲力尽。
浔邺出了殿中,“你说这胎要怎么才好悄无声息地打掉?”
“可将堕胎之物放入膳食,每日些许,时日长久必能见红。”仙医闻言连忙开口回道。
天帝走在前头不再说话,仙医越发面色惨白跟着后头,身上已是一片冷汗。
天帝却越走越僻静,周遭几乎再看不见一个仙侍,他一时浑身打冷战,却又不敢不跟着。
前头一个殿中拐角而过,浔邺突然转身伸手掐向仙医的脖颈,将他猛然往一拖,一声闷哼才刚传出,便消了音,死一般的寂静,叫人无端毛骨悚然。
浔邺再出来时面色阴翳可怖,身后拐角不过几缕消散而去的魂魄,再无其他。
☆、第28章
灰暗潮湿的幽闭空间, 没有一丝光线,更没有声音, 无边无际的世界里一片灰雾, 透过雾气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姑嵩被面朝下悬空吊起,手脚拴着粗如孩童手臂的铁链, 长长的铁链锁在一旁的石壁上, 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可以给他活动,长时间悬吊着, 手脚都已经疼得发麻。
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醒来后看见这样的地方也没有半点讶异, 静静看着前头空气中的一点, 似乎在等什么。
片刻后, 没有边际的世界里,突然显出了一道巨大的门,伴随着轰隆的声响, 百丈之高的石门缓缓开启,一道光线照射进来, 在这灰暗的世界里显得突兀刺眼。
光线中一个人走了进来,威严的面容上隐藏着滔天怒意。
浔邺一步步走近,看着悬吊着的人, 明显再无抵抗之力,帝位拿了回来,再没有了威胁,可多年陪伴他的人却弄出了这孽障的孩子!
他胸腔中充满了怒气, 恨之入骨,当即举起一旁的铁架子往他身上猛砸,“你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子,竟然敢做出这般天理不容的丑事,睦雪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这个畜生,我若是在必然早早将你掐死了去!”
姑嵩闷声不吭,静谧的世界里只余铁架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响,隐约听到骨头折裂的声音,可他却连一丝闷哼都未发出,若不是玉色的衣袍上透出的血痕太过触目惊心,那额间剔透的冷汗滴滴砸落在地,还以为他根本没有痛觉。
浔邺狠力发泄几番,见他一声不吭,越发没了兴致,“砰”地一声扔掉了沾满血迹的铁架。
姑嵩五脏六腑似乎都出了血一般剧痛,喉头一阵腥甜涌来,再也压制不住生生吐了一大口血,浅色清隽的衣衫上晕透出了血迹,染红了衣衫,血水顺着衣摆一点点滴落而下。
滴答滴答,在空寂的灰暗中莫名显出了几分诡异寂静,地上鲜红血迹斑斑,看上去触目惊心。
却不想他不但没有求饶的意思,甚至若无其事笑起,轻飘飘道:“原来天帝只有这么一点本事?”话间轻描淡写,既嘲讽又狂妄。
这样的做派最是气人,你在这处怒极发飙,以为打着要害处,他却在那处漫不经心,半点不放在心上,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倒衬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浔邺怒极一把拉过他的头,面露狰狞厉骂,“你还敢笑,你的继母如今怀了你的孽种,我们天族可真真是成了九重天的笑柄,你可真是好本事!”他甩手就是一巴掌,用力地手都发抖起来。
姑嵩被打得头偏向一边,神情怔然,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
他忽而轻笑出声,鲜红刺目的血染红了他如玉的下巴,唇齿间尽是血迹,依旧不改容色清俊,可这笑太过古怪,却让人莫名心里发怵。
他似乎极为欢喜,却又不是纯粹的欢喜,“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他话间清冷非常,平静淡道,可那眼中莫名透出些可怕的疯狂,眉眼无端凛冽,笑意锋芒毕露却惊艳于眼前,惑人却又无端瘆人。
浔邺见他这般不知悔改害怕,神情越发阴沉,也不耐烦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最好祈求朝堂上没有岔子,倘若是接下来出了一点问题,你都别想好过!”
阴狠威胁的话在空寂的世界里回荡,巨大的石门又一次慢慢开启,天帝离去之后,门再度消失在眼前,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压抑得透不过气。
这样的地方呆上一日两日都是煎熬,若是呆上一辈子,只怕早早便要疯了去。
姑嵩静默半晌,微微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视线落在皙白干净的手背上,这一处几百年曾被她抓了一道,哪怕回了九重天后,她再没有抓过一次,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位置,记得谁曾经看过这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