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深沉中夹着一股子儒雅之气,眼睛生得很是好看,若是再年经十岁,走在街上只怕要迷倒一大堆的姑娘家。
这样的人,阮程表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见过,可是,他怔怔的看着她,就好像是和她极熟极熟。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恶意,反倒是带着怜爱欣喜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看着他的模样也觉得有些眼熟。
莫名的眼熟!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双眼睛。
她不禁问:“你是?”
狄良宇自从来了汉北之后,每天去的地方无外乎这几个,水厂的后山,还没有开的商场,阮程的小食铺子,再就是阮程的这间小院子。
为了怕与阮程错过,他还将那个小李给调了过来,每天就一件事,盯着还没开的商场,只要发现阮程回来了就通知他。
他收到消息就等在这里了。
眼前的小姑娘十七八岁,身子单薄,皮肤微微有些黑,这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程英的皮肤很白,白得透亮,说起话来也极是秀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却有着连他都没有的勇气和果敢!
除了黑了些,她的长相咋一看,还真的很像程英,鼻子嘴巴都很像。
可是,眼睛却是像他!
他想起上次在水厂后山他坐在车子里看到的那个很像程英的姑娘,他能确定,那个姑娘就是眼前的这个姑娘,他们……见过。
只不过,她比之前黑了些,也更瘦了。
更……让他心疼。
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都还在上学,可她呢,却无依无靠,一个人努力活自己。
他心头酸涩,眼眶微红,哽咽的说道,“我姓狄!”
面前的人打量着她,突然眼睛都红了,这让阮程有些心慌。
她挤出一丝笑,“对不起,我并不认识您。”
她不认识他!
是啊,她怎么可能认得他呢?!
狄良宇红着眼苦笑了一声,张开嘴,却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阮程本来就很累了,见这人奇奇怪怪的只看着她不说话,咳了一声,“那个,时间也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家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我……我是程英的丈夫。”狄良宇有些结巴。
“……”
程英的丈夫?
程英?
程英!
她亲生的妈不就是叫程英吗?
阮程瞪大眼睛,他说他是程英的丈夫!
所以呢?
这人是她的……
心里头无名之火突然就冒了出来,“我妈是程英,可她没有结过婚。”
就是这么个无耻的人,自顾自的跑了,扔下了她的妈妈,扔下了她……
难怪她刚刚看他好像有些眼熟!
这人的眼睛和她的眼睛长得极像。
阮程眼睛里的鄙夷和冷漠刺入狄良宇的心霏,本来就四分五裂的心一下子碎成玻璃渣。
“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她……她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
狄良宇有些语无论次。
阮程冷笑一声。
狄良宇哆嗦了一下,“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他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急切的拉开衣领,从衣服里拉出脖子上带着的东西,亮到阮程面前。
那是一枚铜钱。
一枚阮程也有的的铜钱。
那枚铜钱,如今就栓在她的脖子上。
阮程突然想起躺在坟墓里程英的那个冰冷的身体,眼睛不知怎地就流了出来。
狄良宇紧张的看着阮程,“如果你还不信,可以去问阮为岚,我真的是你的父亲。”
阮程背过身去,她说过,她不要再流泪,可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放过她呢。
上辈子他为什么没有来?
狄良宇在她背后小心翼翼的又说道:“如果你还不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做亲子鉴定。”
这个时候,虽然科技没有那么发达,但是首都京市,还是有医院可以做亲子鉴定的。
“你听我说,当初……当初我并不知道你妈怀了你,要是知道你妈怀了你,我是怎么都不会走的,事实上,我们头天有了关系,第二天你妈就拿了盖了章的介绍信叫我快走……”
狄良宇说着当初的事,情真意切。
好几次都说到不能自己的哽咽。
这种隐忍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说的……应该也是真的。
应该是她妈程英知道心上人有危险,早就想好了办法,准备送他走,然后在走之前,又舍不得他,便又送上了自己的身子,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怀上孩子……
或许,她想过会怀上,她相信他一定能平反,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会遇到阮为岚。
阮程想起了阮为岚的话。
阮为岚说不知道狄良宇这个人,狄良宇却说阮为岚可以证明他是她的父亲,看来,阮为岚上次没有说实话。
阮为岚再次的骗了她!
她对阮为岚最后的一丝父女之情也顿时消磨干净。
她相信了狄良宇的话,可是,她并不想原谅狄良宇。
她猛地转过头来,讥讽的看着狄良宇。
“妻子?”
“哼!你说她是你的妻子,那我问你,她怀着孩子受人歧视的时候,你在哪里?”
是啊,那时他在哪里?狄良宇受此重击身子一晃,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阮程却是毫不犹豫的往前进了一步,面目有些狰狞的咬牙,“她被人误会,受人迫害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每说一句,狄良宇便往后退一步,她便又往前进一步。
最后狄良宇退无可退,背顶着墙,身子佝偻,她居高临下,“父亲?我只想问你,我妈生下我,我无人抚养的时候你这个父亲在哪里?我大病快死了被后母赶着干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十二岁就开始在采石场里背石头脚上都是血的时候,我的父亲又在哪里,我差点被那个恶女人安排的人轮女千的时候我的父亲他又在哪里?”
原来他的女儿受了这么多的苦,狄良宇心痛如绞。
“程程!”
“不要叫我,我没有父亲!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我……我真的是你的父亲!”
“我相信你或许与我有血缘关系,但是……”
闻言,狄良宇捂着胸口抬头,带着愧疚,满面泪痕期盼的望着阮程,阮程却只是轻轻的吐了一句话,“但是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父亲的年纪了。”
说完,她转身直接将钥匙插到锁孔里,打开门,极快的将门摔上,用身体抵住门。
只留狄良宇一个人在外面,任由夜风吹白了头。
他望着关上的门,脑海里全是她的话。
他说她相信他们有血缘关系,意思是相信他是他的父亲,但是,却不认他!不要他!
是啊,就算有血缘又如何?
她已经不再需要父亲了!
他……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候缺席了!
门后,阮程慢慢的滑坐到了地上。
脸上满是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
但是,却又不敢哭出来。
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也怕自己会软弱的冲出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从此不再是自己。
她死咬着唇角,任由眼泪无声的掉落。
*
一晚上没有好睡,阮程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有个长得很像她的女人说是她的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阮程就红肿着眼睛去了水厂,谁知却看到有个人立在程英的墓前。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考究的呢绒大衣。
只看这衣服,阮程就能认出他是谁。
不是狄良宇又是谁?
她转身想走,他在背后叫住她,“你等等!”
她定了定,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儒雅之气,满眼里都是疲惫和颓废,头发很乱,昨天还光洁的鞋子也蒙上了灰尘,还有………露水。
很显然,他是昨天晚上就来了的,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去。
“你等等。”
他说着,将脖子上那枚铜钱拉了下来,又当着阮程的面在程英的墓前用手刨了一个小坑。
他手是保养得很好的,看得出来,这些年养尊处优,就刨了一个小坑,手指都破了,可他却毫不在意,似乎不知道疼,或许,肉体的疼能让他忽视心灵的痛!
阮程哽着脖子望天,不让睛泪掉下来。
他将那枚铜钱放入坑中,“不管你认不认我,你都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和你妈唯一的女儿,我们都还好,也知道了彼此,你妈九泉之下也可以放心了……”
余下的话他哽咽着没有说,但是阮程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就是我们知道了彼此,你妈在这里孤独一人,就留些东西来陪你妈吧。
“这枚铜钱,我戴了十几年了……”
阮程见他将铜钱放进去,想了想,也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铜钱取了下来,蹲下身子,一并放到了那个小坑里。
就当是她和……爸爸,在这里陪她了。
这一刻,她其实心软了。
前世他没有来是因为阮为岚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是程英的女儿,她不能怪他……
可是,放完了铜钱,摸完泪滴,却仍是转头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再和狄良宇说。
她的心好乱!
*
阮程回去后,先是化悲痛为力量,到小吃店里连吃了三大碗面条,然后又回去胡天海地的睡了一觉,到了第二天,才又去了商场。
刚一到,就见顾盼盼迎了上来,“你终于来了,我昨天就想去找你的,但是干妈说你出差累了,要好好休息叫我不要去吵你,我才没有去找你的。你知道吗?我们可真是运气好得很啊,今天有一个港商说要给我们投资,不但不占股份,还愿意将厂里的货免费放在这里卖,后期再结帐……”
她叽叽渣渣的,阮程抬头却看到狄良宇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是徐为和顾长河一起送他出来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就好像不认得她一样,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那……就是他,他姓狄,前些时你出差的时候,他就经常到我们商场周围察看,昨天又来了,徐为哥上前搭话,谁知他却是个港商,正是到内地来投资的,听说在开发区有好几个厂子,他十分看好我们这个商场,也对徐为十分认可……得亏了徐为机灵,要不是他,差点就要错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人被徐为和顾长河送走,顾盼盼却是一直没有停,她说得眉飞色舞,只差将徐为捧到天上去,阮程却知道,他投资并不是冲着徐为,也不是冲着商场有什么钱途,而是冲着自己。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没有相认,也不打算相认,又何必说与旁人听横生枝节!
*
再见到狄良宇是四月中旬了。
那个时候,商场已经开始试营业了。
他是带着货来的,他有服装厂,毛毯厂等一共有三个厂子,只要是他厂子里的货,前期全部直接铺货,卖完之后季度结帐,这对他们可是最大的支持!
他是极受欢迎的。
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只有看到阮程的时候,淡淡的不说话。
她既然然不想让人知道,那他就永远不说,永远站在她的背后好了。
她笑了。
她眉头开了。
她身上稍稍长了些肉看着没那么单薄了。
她又长白了些。
这些,都是他心头的安慰。
她不认他不要紧,他只要她好!
他会等。
等她放下!
等她原谅自己!
*
一连三个月过去了,商场的生意终于做起来了。
从最开始零星几个人,到如今人潮如涌,阮程脸灿若菊。
她想,过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可以拿到第一桶金离开这里了。
七月底,长江的水涨了又涨,到处都在议论汉北要被水淹了,阮程却并不慌。
反正宁建军已经走了。
反正最后汉北是不会淹的,那么大的水库放在那里,到时候自然也会和上辈子一样,炸了水库堤坝,放水入下游的乡镇联合院,舍小保大。
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是,着手将小食铺转到袁家母子的头上,然后静静的等她十八岁的生日来到,再去派出所办独立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只要这几样都办妥了,她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只可惜,她还没有安排好这一切,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站在院子的斜前方,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痞痞的眸光中透着亮光,不是宁建军又是谁?
阮程怔怔的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
宁建军缓缓走来,轻轻拥住她,“我想你了!”
她募的一把将他推开,“谁要你想了,你赶紧的走。”
小姑娘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只有惊,没有喜!
让宁建军心抽得一疼。
他前天就来了,一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前线视查水情去了。
明天他就要带着大部队开拨去水厂,准备疏散下流乡镇的联合院,再炸水库堤坝,这可是关系到千万民众的大任务,可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他也是一个日夜没有合眼,安排好了一切,这才抽出时间偷了空来看她的!
他以为她见到久违的他会高兴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