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平好容易取回稿件,进到屋内,还来不及喝口热茶,就急忙开始拆解信件。
自从一月前收到江耕围的来信,他就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呢。
当初《提刑官宋慈》简直就像个震天雷一般,一鸣惊人,一炮而红,豪不夸张的说,那真的是洛阳纸贵,现在印书局已经开始第三次的成书加印了,简直赚得盆满钵满,叫江澄平看了都眼红不已,更别提那些业界同行们了。
冬秀一开始便承若要把她所得稿酬分一成与江澄平,如果当初她选择的不是卖断,而是按比例拿出版所得,那江澄平也能跟着多分好几倍的钱呢。
而且他听说现在沪市那些外国人也极其喜爱这本说,还有人开始着手准备把它进行翻译,到国外进行出版呢,这可不仅是钱的事儿了,那简直是扬我国威,长我志气的事啊。
总的来说,现在江耕围在江澄平的眼中,那就是一座会移动的金山哪。
所以对于新的小说稿,他十分慎重而且期待。
正当他迫不及待的准备展信阅读时,妻子汪氏捧着一杯热茶过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却见妻子捡起他的外套拍拍打打,又要拿了鞋去擦洗,在眼前转来转去的让人看了心烦。
因为常年在外,家中父母不放心,又想早点抱孙子,今年便死活叫他把汪氏带在身边伺候他起居,可惜汪氏为人胆小木讷,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有时候他倒要反过来照顾她,除了在家管做三餐,就是一刻不停的洗洗刷刷,弄得人心烦意燥。
他当下便喝止了她:“行了行了,现在先别在我眼前转悠,让人看了头晕。”
汪氏闻言,身形一僵,很快就唯唯诺诺的低头去了厨房。
哎,江澄平宁可她跟自己拌个嘴吵一架,也好过这样憋憋屈屈犹如死水一塘。
他重新静下心来看稿件,越看越有代入感,特别是其中对那个乡下老婆的描写,使他轻易便与那才子产生了共鸣,一下子就把自己代入到了男主角的身上。
“哈哈哈~”客厅里传来江澄平豪爽的大笑声,汪氏在厨房听了,也感觉心头一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丈夫心情好,这个家里就是艳阳天,丈夫心情差,那就是数九寒冬,能叫她噤若寒蝉。
“红菱,你过来!”汪氏听见丈夫叫自己小名,便知道他现在心情是着实不错,便擦干净手走进客厅。
江澄平难得温情脉脉的拉着她的手,抱她坐在腿上。
汪氏羞臊得不行,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快别这样,青天白日的。”
江澄平看着她晕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神情,反而来了兴致,越发箍紧她的腰,把她摁在腿上:“哪里来的白日青天,外面的天分明黑沉沉的。”又补充道:“别怕,今天帮佣不会来,晚饭也别做了,我已经预先去福全饭馆里叫了一桌酒菜,估计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汪氏僵着身子,勉强笑着问道:“难道有什么大好事发生了不成,怎么还要叫酒席吃。”
江澄平点头:“的确是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说完便顺着汪氏的腿摸下去,一把握住她的一双尖窄小脚。
汪氏吓了一跳,这,这双鞋虽然是专门在家里穿的,也不算脏,可到底是踩在地上的,怎么好直接拿手摸呢。
江澄平左手抱着她的腰背,右手抬起她的腿,将那双脚放在椅子看,仔细观看了一会儿,才柔声问她:“疼么?”
汪氏正被他一连串动作搞得心神大乱,一时也没听见他问得什么,只胡乱嗯嗯几声。
“把脚放了吧!”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顿时让汪氏清醒过来。
“为,为什么?”她战战兢兢地的问,怎么突然就要让她放脚呢,这是从何说起,莫不是嫌她脚裹得不美么?可她这双三寸金莲,从小就是请村里最有名的裹脚婆子裹的,不说多么精巧无双,可也绝不难看啊。
“你这样裹着,平日里走路不疼么?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专门喜好小脚的男人,脚放大了我也绝不嫌弃你,而且你也知道,这沪市里很多姑娘现在都不兴裹脚了的,也好看着呢!”江澄平解释道。
他刚刚看完小说,里面正好写到了变身为女童的才子被强行裹脚的悲惨经历。
以前也听过什么“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俗语,也听见过自家姐妹裹脚时发出的呼痛悲号声,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关心宽慰她们,因为大家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正如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在他眼中,女孩子裹脚不也是如此天经地义的么,反正他家里奶奶也裹、娘亲也裹、姑姑也裹,姐妹自然也是裹的,从来如此,谁还会去纠结这到底该不该裹、裹得痛不痛苦呢。
他本来是一直把自己代入到那个才子角色里的,前面还各种感同身受,跟着才子一起经历各种荒唐搞笑的事,不断被各种欣喜、惊喜的情绪所包围,谁知长到四岁上,剧情画风陡变,家里死摁着要给才子裹脚了。
因为才子刚变身时,为了恢复男儿身,各种胡言乱语、绝食撞墙,结果被家里请了神婆和道士好好折腾了一番,惊恐恫吓之下,差点真的丢了小命,死过一次的人,其实是很胆小的。
才子与冬秀不一样,冬秀先前也没真死过一次,吕氏又是妇道人家,心肠软,哪能真看女儿饿死,不过做做样子,很快就妥协作罢了。
而才子就不一样了,他本身既怕死,这一世家里的父亲又是个说一不二的迂腐顽固之辈,母亲更没指望,典型的三从四德旧式妇女,只晓得唯夫命是从,父亲一声令下,说裹脚就得裹脚,哪能容一个四岁女娃置喙,人小力弱的才子,便只能被五大三粗的裹脚婆子随意摆布了。
冬秀对裹脚的细节描写得极为详细,其残忍血腥之态足以让人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江澄平读过裹脚的这一段,只觉得自己的双脚也隐隐发疼了……
想着妻子每日行走时,都是踩在自己被生生折断的趾骨上,不亚于在刀尖上行走,他就颇为不忍,因此才想要她放脚。
而且现在天足运动闹得正火,许多学生、文人甚至政府官员都公开表示不再让家中女儿裹脚了呢,可见天足是大势所趋。
“其实也不疼,我……”
汪氏从四岁开始裹脚,从小就以自己一双标致的金莲为傲,要是把脚放开了,那将来回到村里还不被人笑话死,她是不愿意的。
可不等她说完,江澄平便坚决的说:“放了吧,把脚放大了,你也好外出行走,到时候我带你到这沪市好好逛逛。”
听着丈夫还打算要她将来出门行走,汪氏更不乐意了,谁家年轻媳妇会抛头露面啊,这显得多不庄重。
可看丈夫的神情,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她在此地孤身一人,又没人帮着说话,万事全凭丈夫做主,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第40章 唐才常
次日一大早,江澄平便叫了辆人力车直奔《字林沪报》的报社。
报社主编唐常才近日颇为气恼,他们《沪报》最初成立,就是因为《申报》里一位编辑受了排挤,一气之下办来跟《申报》打擂台的,其中不免多有效仿、借鉴之处,导致其在报界的口碑一直不太好,幸亏后来那《申报》不知怎的取消了文艺类刊载版块,他们《沪报》反行其道,却是给文艺类作品开了个专属版块,这就是《消闲报》的由来了,不想却是兵行险招,大获全胜,一时间,《沪报》发行量甚至远超《申报》,名声大躁。
接着,便飘了,这一飘就出事了。
《消闲报》因为自身定位的原因,报上连连出现血腥、淫秽甚至反动的作品,又被人爆出报社利用鸦片烟控制作者的丑闻,还屡屡发生暴力催文事件,一时间声名狼藉,简直成了过街老鼠。
连带的《沪报》也不受人待见,发行量在短暂的辉煌后便逐月走低,已经到了闻者落泪的地步。
唐才常就是这时候临危受命,被聘来做主编的,面临一天比一天惨淡的业绩,直愁得他脑后的辫子都细黄了。
冬秀这样的外地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内幕消息,就是江澄平也不甚了解,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路人眼中,这还是一份牛逼哄哄的知名报纸,所以冬秀才会选择往上面发小说。
这时候的文人还是很牛气的,一般有点名气的作者,只要了解真实情况的,出于爱惜名誉,和表达他们文人风骨的目的,也是不会往这份报纸上投稿的。
所以,即便唐主编在报纸的昭文广告上不断提高稿酬,有了名气的作者们也只硬气的表示富贵不可淫,他们是不屑于这些铜臭之物的。
因此,听闻底下的人说,有人拿着支付宝先生的小说来投稿时,唐才常立马破格亲自出去接待了。
江澄平是脚底生风一般走进报社的,他觉得只要自己报出支付宝这个名字,报社不说扫榻相迎,起码也得对他礼让三分吧,毕竟《提刑官宋慈》余热未消,支付宝之名正甚嚣尘上,正是炙手可热的的时候呢。
结果居然是报社主编亲自迎了出来,这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要知道,这时候的报社主编们,可绝不仅仅只是个给人打工的编辑而已,一般来说,他们本身就是社会名流,或有才或有名或有钱或有势,都是有名的大人物,江澄平这样的小萌新在唐主编面前,那就像屁民受到了县官的亲自款待,很难不激动啊。
支付宝的大名,唐才常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沪市的报界就那么大,去年一部《提刑官宋慈》横空出世,让《绣像小说》报的发行量在短短两个月内直接涨了一倍不止,要不是李老先生无福消受,突然病死了,后面还不知怎样呢,即便这样,也让那后面的商务印书馆仅凭全书销售赚了个饱,听说那支付宝还是以卖断的方式来结算的稿酬,这样一来所有收益全进了印书馆的腰包,把其他报社和书局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现在这只会下金蛋的金鸡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唐才常简直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嗨呀,这种作者,他们可千万要留住了。
不过所有的事,都得先等他看完小说稿件再说,现在也不乏写完一本小说就江郎才尽的作者。
唐才常看完稿件,心里就踏实了。
这篇小说立意构思之巧妙,简直闻所未闻,一个男子,居然在洞房花烛后变成了个三岁女娃,这可真是乐极生悲,这才子不愿也不甘变成女娃,一直在找各种法子变回去,其间发生许多或爆笑或悲催的事,十分引人入胜,一气读下去,畅快非常,完全没有不适感。
只是看到裹脚的这段时,唐才常与江澄平一样,不免产生了双脚作痛的幻觉,原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三寸金莲居然是这样的血腥残忍。
以一个男人的视角,去经历一个女人的一生,这是极其有意思的,而且十分引人遐思,让人不禁猜想这个才子最后会变回去吗?还是会找一个男人嫁了?或是找一个女人,咳咳,变成磨镜呢,而且文中说他变身成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原配妻子,难道以后他会嫁给自己么?
仅看这开头的几十章,唐才常就可以肯定这篇小说必然会带来不逊于《提刑官宋慈》的轰动。
这支付宝先生真是叫人不得不服,难为他每本小说居然都能做到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仅凭这小说的构思就已经稳稳的赢过其他小说了。
“敢问您就是支付宝先生么?”唐才常拱手致意。
江澄平忙摆手否认:“不,我并不是支付宝先生,我只是代先生投稿而已。”
“哦?先生为何不自己投稿呢?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若有,不妨告知一二,鄙人虽不才,却也有一二可靠的朋友,愿为先生排忧!”必须得先笼络住这作者,这可是会下金蛋的金鸡啊。
江澄平屡次被江耕围交代,不让透露出实情,他虽不解,但既然答应了,就要遵守承诺。
因此含混两句糊弄过去。
唐才常这样老于世故的人,自然不再追问,反正来日方长,当下便直接拍板,收了这部小说,而且给予了千字五元的高额稿酬,还承诺后期会根据发行量而酌情增加。
“冒昧问一句,不知这篇小说总有多少字?现手上是否有存稿?咱们报社也可按情况来安排刊载量和刊载周期!”
“哦,这部小说最少三十万字,现已有了十万字的存稿,支付宝先生希望贵报能做到每日一发那就最好不过了,毕竟连载是不好突然中断或不定期发行的。”
唐才常心下了然,这位先生一定是被《绣像小说》报的突然倒闭给坑怕了,当下拍着胸脯保证到:“这个请一定放心,只要作者写文速度跟得上,我们报社便可以保证每日一发,假使因报社自身原因造成小说未能正常刊载的,我们愿进行一定赔偿!”
双方就各方面的细节进行了一番商谈,拟定章程,江澄平便要告辞离去,唐才常却叫住他说:“不知小兄弟现在何处高就,对报社编辑一职可感兴趣,鄙人冒昧,想诚聘先生为我报的专职编辑,每月付与十元薪资,平日只需你负责与支付宝先生联系商谈就可,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才常想得很清楚,这个江澄平就相当于是支付宝的管家和代理人,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们报社现在根本没法直接与作者联系上,只有通过这个江澄平才行,稳妥起见,必须先把这个牵线铺桥的“月老”给拴在身边他才放心哪。
江澄平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这不就相当于白拿一份月钱嘛,况且这一月所得都能赶上塾师两个月的薪水了,妈呀,他这好兄弟还真是一条登云梯啊,连带着他都鸡犬升天咸鱼翻身了。
江澄平兴致高昂的回了家,从此每日都要到邮局里去转一圈,看有没有徽州的来信,也怪家乡实在偏僻落后,别说电话,连个电报也发不了,要不然使用电传的法子,多省心呢,不怕丢也不怕迟。
报社这边则是迅速调整了《消闲报》的结构,直接给《才子变身记》腾出了专门的版块,一下子放出了前五章,而且还在主报《沪报》和其他报纸上花重金打了广告,其中“支付宝”的名字更是加粗加黑放大的印刷出来,力求引人注目。
于是第三天,很多去报摊买报的人,不论买的哪家报纸,都得到了一份免费赠送的《消闲报》,白送的东西,那真是不要白不要,拿回去烧火糊墙也是好的呀。
华国公学学生宿舍里,胡竞之桌前放了好几份报纸,他现在是《竞业旬报》的主力干将,为了办好这份校报,必须不断的像其他报纸学习,吸取办报的经验,因此每日都会买上许多不同类型的报纸进行研究学习。
《消闲报》,《消闲报》……怎么这么多《消闲报》?
胡竞之仔细看了看,还都是同一期的,这《消闲报》是卖不出去了,搞优惠大赠送还是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