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手上端着热水和一应梳洗用物。
绿茵过来再帮她理理裙摆,视线在她袅袅腰肢转一圈问:“姑娘昨儿歇好了吗?”
梓妤知道这问的是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过去。绿茵当即会意,捂嘴偷笑,又说:“小家伙不知怎么惹到姑爷了,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姑爷拿眼瞪它,它缩得跟鹌鹑似的。”
自己养大的鹦鹉什么德性,梓妤再了解不过,笑笑说道:“估计多嘴多舌,哪句不中听,回头你问问。”
有时能问出点端倪来。
净过面,梓妤提着裙摆坐到妆台前。
和李妈妈解释不清的许嘉玄黑着脸,坐在多宝阁旁的炕上,听到动静,抬脸朝内室看去。
大红落地罩后隐约显出她的身影,他昨晚压到的长发如缎子一般,被她的丫鬟熟练挽成髻,露出小半截的脖子。
隔得甚远,他仍能看清楚那截脖子白皙胜雪,像是皇帝赏下的雪玉糕,无一丝瑕疵。
他呼吸一顿,忙移开视线,无意识地捻了念指尖。刚才被她轻轻吮过的指头又在发烫了。
此间有侍卫前来禀事,他站起来去了外间。
得闻消息后神色沉了沉:“怎么暴毙的。”
“被糯米糕噎死的。”
——堂堂一个户部侍郎被糯米糕噎死了?
许嘉玄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窝囊的死法。
“陛下让谁去的,太子那头怎么说?”户部侍郎是太子这边的人,居然被噎死了。
“大理寺卿、刑部,周指挥使也去了。太子殿下那边暂时没有消息。”
许嘉玄思索着正想说什么,听到身后有轻细的脚步声,神色淡淡挥手,来禀报的侍卫当即垂头退出去。
“你是有事要忙吗?”梓妤看到侍卫的背影,站在槅扇前并没有再往前走。
她仍旧一身大红的袄裙,鬟簪玉步摇,衬得发如鸦羽,一张小脸莹然白皙。
许嘉玄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她染了胭脂的唇,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外,边走边说:“无事,去给父亲请安吧。”
他一副冷淡不愿多说话的样子,梓妤拢拢袖子跟上。
威武侯住在正院,离他们这边不算远,先是顺着石砖道,再穿过一处月亮门上游廊就到了。
梓妤安静跟在他身后,他步子大,走着走着,她就成小跑。
许嘉玄听到后边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她提着裙子赶自己脚步,清脆声响是玉步摇发出的。
他脚步微滞,到底是缓上一些,压着步子配合她。
梓妤察觉,低头抿嘴一笑。
这许煞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来到世安堂,梓妤原以为会有很多人,结果只看到十个手指能数出的人来。
刘氏是个心思玲珑的,见到小夫妻俩前来,当即就笑着去拉了梓妤,低声在她耳边说:“今儿你们还得赶着进宫,这认亲啊,先见见自家人。等你们回来,我再介绍它房的人给你认认脸。”
言下之意,这里头就只有侯府长房和二房的人,少了旁支七姑六婆的,怪不得人少。
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刘氏受用得很,拉着她手一直笑。
威武侯坐在堂中,虽多年不在朝中走动,但那双看人的眼光芒仍旧锐利威严,一改他平时酗酒时的颓然。
梓妤早已暗中打量这个公爹一眼,看的却不是世人都知道缺去的那只腿,而是公公的面容。她发现许嘉玄应该是肖母多一些,只是一眼,她就又恭敬地垂头不再多看。
许嘉玄在边上其实也在盯住她一举一动,见到她居然没好奇去打量父亲的腿,绷着的脸略放松。
她还算知趣识大体。
威武侯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跟前,心里到底有别扭和不耐,朝刘氏吩咐一声:“新妇敬茶吧。”
刘氏忙让丫鬟们捧着茶上前来,自已则站到他身后。
梓妤就和许嘉玄一道跪下,给威武侯敬茶。威武侯喝过新人的茶,淡淡地说:“家和万事兴。”
梓妤听着这话一愣,许嘉玄已经应了声是,脸再度绷紧。
梓妤在嘴里嚼了嚼这句话,反应过来是在告诫的许嘉玄这当儿子的,是让儿子要多忍让。她这公爹……她心中有所触动,在威武侯给她红封的时候,朝他高兴地笑着谢过。
儿媳妇笑容灿烂又真诚,威武侯看得微怔,心想陈家这表姑娘性子是不是太过单纯,怎么能对他笑得那么自然。还是刘氏轻轻在后头推他一下,他才咳嗽着回神说:“给你们母亲敬茶吧。刘氏,你坐。”
许嘉玄绷着的脸神色更加难看,刘氏忙说:“我就不坐了。”然后示意丫鬟们再上茶。
梓妤闻言抬头先去看许嘉玄,果然见这他一脸凶狠冷酷的样子,她又看看一侧的二房众人,发现他们神色再淡然不过。
看来许嘉玄和刘氏关系不好,刘氏这种迁就谦让,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刘氏坚持不坐,威武侯在儿子敬茶时冷哼了一声,让气氛越发尴尬。刘氏仍旧笑吟吟接过茶,说着祝福的话,同样给两人大红封。
接下来刘氏就引着梓妤见二房长辈,说话风趣,笑容满面的,很快把尴尬的气氛给冲散了。
二房长辈都和气地祝福,许嘉玄的二婶娘给她一支金簪,梓妤笑着收下,送上自己做的女红为谢礼。
等到同辈的时候,刘氏拉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让给她行礼:“快喊嫂嫂。”
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梓妤当即知道这人是谁了,是刘氏嫁过来后为公爹生的儿子,许嘉玄的继弟许嘉恒。
她知道这个孩子,也特意准备了礼物,是一个装有小机关的木头将军,这个将军能走路还会挥剑。
许嘉恒见到木头将军双眼一亮,在梓妤轻声告诉他窍门后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引得刘氏都忍不住笑出声。
二房的孩子多,但今儿来的只有嫡出的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被父亲逼得到外头过日子的许嘉清,还有是许嘉清的嫡妹许窈。
许嘉清长得像他父亲,文质彬彬的,喊嫂嫂时眼里都溢着笑,儒雅有礼。
许窈今年才十三,脸蛋圆圆的,十分可爱。
梓妤见过礼,送上礼物,其间似不经意地多看了许嘉清两眼。她陪着略说两句话,就被许嘉玄以进宫为由喊上告退。
刘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容不减,威武侯此时撑着拐仗站起来,她忙去搀扶,却被轻轻推开。她脸上的笑就有几分落寂,抱歉地朝满屋的人说:“我去送送侯爷,马上回来。”连忙跟上离开的威武侯。
许二老爷等人走后,嗤笑一声:“大哥这儿以后也要热闹了。”话话,引得许二夫人幽怨地看他,许嘉清垂眸似有所思。
许嘉玄不想久呆是真,要进宫也是真,一路冷着脸走到影壁那里,准备骑马进宫。
翻身上马后,他猛然反应过来他还有个妻子,左右一看,哪里有梓妤的影子。
他皱了皱眉,只好再下马来,略等片刻才看到梓妤从游廊下赶来的身影。
梓妤跟得气喘,心想这人脾气也太过阴晴不定,刚才还知道等她来着。
她看到有马匹在边上,就提着裙子钻进马车。
许嘉玄等到她,结果她没一句话就钻进车,神色微变。
刚才她在世安堂讨好父亲,讨好他同父母异母的弟弟,还暗中看小叔子,这些他可都看得真真的。
是觉得只要讨好他身边人,她就能在许家安生过日子,所以连句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许嘉玄沉着脸,一扯缰绳要再上马。
上了马车的梓妤却撩开帘子,探出半张脸:“世子不坐马车吗?天寒地冻的,别骑马了。”
许嘉玄动作一顿,回头看到她带笑的面容,像一支探出来的芙蓉,艳丽娇俏。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梓妤又喊:“世子上车来吧,我这儿还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轻柔的声音和着风再度传入耳中,许嘉玄终于松开马,转身朝马车走去。
他且听听她能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戏多许煞神:我不是因为邀请才坐马车————————
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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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马车嘚嘚驶上大街,威武侯府所在胡同外就有一家豆浆铺子,甜香的豆汁味顺着风飘进车厢里。
梓妤听着外头的热闹,撩起窗帘往外觑了一眼。
许嘉玄坐在她对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有要说话的意思,现在她在看街景,就轻轻咳嗽一声。
梓妤闻声,灵动的双眼便转而看他:“世子嗓子不舒服吗?”
许嘉玄:“……”他是在提醒她有话快说。
可偏她把刚才的话都忘记了似的。
许嘉玄噎了噎,到底主动提起:“你要跟我说什么。”
正打量他的梓妤眨眨眼,“没要说什么啊,就是想让世子别骑马吹冷风,编造的借口。”
她坦诚得很,许嘉玄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眯了眯眼。
这算关心他?
他移开视线,看向投在她身侧的一束光,张嘴挤出一个短音:“哦。”
“世子其实没有那么讨厌我吧。”梓妤笑着,在他明显一愣的神色中说,“今早上世子抢剪刀,去见侯爷时还压着步子等我,所以世子不那么讨厌我,对吗?”
许嘉玄脸色却沉了沉,抢剪刀那个是她误会了!
可在她盈盈的眸光中,他却莫名地不想说出真相。
他沉默,梓妤就当他是默认,只是心里头觉得他性格有点别扭,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马车里就又安静了下去,不过有了这么个插曲,梓妤认为许煞神还是挺好相处的。
一路顺利到了皇城,戚公公早早被明德帝派到宫门口等着,见到威武侯府的马车,笑吟吟就上前。
梓妤在下车的时候,自然把手搭在许嘉玄的肩膀上,许嘉玄习惯性地想避开,却听到她柔柔地声音:“谢谢夫君。”
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喊世子,现在一句夫君,喊得他直心头发颤,手也不自觉跟着去扶她一把。
梓妤朝他甜甜一笑,戚公公看得心里那个乐哟。
许煞神也有化作绕指柔的一天呐。
两人与戚公公寒暄几句,就随着去见明德帝。梓妤此时低声在许嘉玄身侧说:“刚才冒犯世子了,还是要做一做样子。”
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
许嘉玄猛然侧头看她,明白她刚才是逢场作戏,脸色当即一沉。
他没回应,梓妤只当是现在不方便说话,心里想着戚公公信了,皇帝那头就更好交待。也省得回头皇帝因为自己责难许嘉玄,本来这就是乱点鸳鸯谱的事。
明德帝早早就等着两人进宫,自然是担心许嘉玄不识好歹,对梓妤不好,等见到梓妤是扶着许嘉玄的手迈过门槛时,眼里都是有笑。
能给女儿挡灾,还知道对女儿好,明德帝甚是满意。
许嘉玄就发现,今日明德帝看他的眼神似乎特慈爱,完全没有先前几回责骂他的凌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成亲的时候,皇后赏了东西下来,梓妤还得再去坤宁宫,正准备告退,却不想遇到太子过来给皇帝请安。
两人齐齐向太子行礼,太子笑容温和,颔首让免礼。梓妤微微抬头,正好太子看了过来,似乎是打量了她两眼。
最后是梓妤单独去了坤宁宫,许嘉玄被明德帝留下议事,在小半个时辰才去接的她一同出宫。
出宫的时候,许嘉玄心里记着梓妤刚才的逢场作戏,神色不明的再度扶着她上马车,梓妤仍旧笑着道谢。
可这回喊的却是世子了。
许嘉玄觉得这声世子很刺耳。他已经接受她嫁到许家,父亲也喝过认亲茶,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嫁了人的觉悟。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她都十分平静,包括他要改婚期时也是,淡泊得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她在这些事情里,就像是一个局外者。
回到侯府,许嘉玄认为既然她嫁进来了,先不管与陈家怎么样,许家一些事情该和她说明白。
下人已备好早饭,就等着两人进宫回来能吃上,他借着坐在一块吃饭的时机,屏退了所有人。
“早上父亲说家和万事兴,你做好儿媳和妻子的本份,我也不会说亏待你什么。”
本份,为人儿媳和妻子的……梓妤正吃着一个水晶虾饺,思索着他的话,慢条斯理地咽了后,朝他微笑着点头:“好,我懂。”
她答应得干脆,许嘉玄后面准备好的说辞倒是没法说了,他以为她起码该问是什么本份,再比如涉及陈家与许家的旧怨怎么处理一类的。
他凝着眉,她那种局外人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可她的话确实没有错处。
她答应了,他难道还要长篇大论的,像是有什么不满吗?
许嘉玄黑着脸,咬了一口包子,把那些话跟着包子一块噎下肚子。
他憋闷的样子却落在梓妤眼里,她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继续吃饭,她饿得没力气多说话。
用过早饭,刘氏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已经在园子里设了戏台,让她一会过去认认各家亲戚。
梓妤笑着应好,说去换身衣裳。
许嘉玄坐在炕上准备看书打发时间,正好看到她眉眼弯弯,就那么若无旁人地从他面前过。
挂在八宝架边上的小东西在她经过时高兴地喊:“小鱼。”
她转头伸手轻轻摸它,随后进了寝室。
小东西似乎更高兴了,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冷不丁却对上许嘉玄投来的淡淡眸光,一下子就被定身一样,站在架子上不动了。
许嘉玄对着这个早上瞎叫唤的鹦鹉扯扯嘴角,上回朝他身上拉撒的事也还记得真真的。
突然,他站了起来,吓得小东西一哆嗦,想飞。结果绿茵怕它不熟悉侯府,找不到路回来,锁上了脚链,这一拍翅膀,只是带着架子乱摇晃罢了。
它的怂样逗乐了许嘉玄,被它主人憋着的心情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