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命妇得天子召见,丈夫又在跟前,大家自然是想到天子隆恩,看在夫家的面子上传召的。这也是显示对许家隆宠。
宫妃们没有多想,目送梓妤离开,心里更多是羡慕。她们这些人里头,不少在围猎场上见过帝王后,就再没能见帝王一面。
吴皇后看着梓妤走远,等宫妃们也散了,就坐在凤座上出神,良久扯着嘴角自嘲笑一声。
帝王宫中太子亦在,宫人们已经摆下早膳,明德帝见到梓妤来了,调整了半天面部表情才扯出个自然笑。
“小鱼没用早饭吧,一道儿坐下用。”说罢,向太子看了眼。
太子会意,也不再遮掩什么,直接扶上她的手说:“长姐坐这儿,尝尝父皇特意吩咐的御膳房做的,看合不合味口。”
梓妤可不敢坐到帝王身边,还是往外围再坐了一位,规规矩矩地说:“谢陛下。”
明德帝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正常,招呼还站着的许嘉玄,让他也一块落坐。
许嘉玄挤在这父女间,觉得十分尴尬,不动声色谢了恩,在梓妤身边正襟危坐。
梓妤此时发现帝王的龙袍似乎是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的衣裳穿得有些厚。
这个天,她这命妇服都已经觉得闷热,帝王上朝还穿那么多,不难受?
她视线在帝王袖口那里扫了几眼,明德帝为了修补上回父女间的罅隙,亲自为她夹了块白玉糕递过来。
梓妤忙站起来捧了碟子去接,这一靠近,就发现了帝王龙袍下的乾坤。里面露出的小片袖子颜色再熟悉不过,竟是她之前为了收拾周锦成伙同妻子做坑人之事时送进来的衣裳。
帝王居然将它穿在了龙袍下,那还是夹棉的。
梓妤抬头,果然见到明德帝额头上都冒细汗了。
她嘴角扯了扯,这人是故意来叫她心软讨好呢,还是真那么喜欢这件衣裳。
……不过刚才一眼,那衣袖都已经磨起毛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穿的,平时也没少穿,不然不会磨旧了那么些。
她又看看帝王,正值盛年,鬓角却已生华发。到底是心软,暗暗叹口气,站起身朝戚公公要了个空碗,挽着袖子给帝王盛了一碗燕窝粥给送上去。
“臣妇在外没规矩惯了,言语有什么不妥的,还请陛下莫往心里去。”
帝王想修补关系,她递上梯子,一切便那么自然揭过去。
太子低着头坐在一边,心想这姐姐实在是心善又通透,她这多半也是为了大局吧。
总归他这个太子还在东宫,如今朝中又是一团乱。
太子思绪烦多,帝王已经接过粥,眼里有了真真切切的笑意。
——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啊。
然而一碗粥下去,明德帝热得汗水直往下淌,戚公公上前擦了好几回。
梓妤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又去给帝王盛了碗八珍汤,都是热热暖胃的,笑吟吟再给送上去。
明德帝看着汤,面对女儿殷殷的目光,顶着一头汗,拿勺子硬是将一碗热汤也干了!
这边早饭才用一半,匆忙前来一名禁卫,跪在屏风后高声禀报:“陛下,有位自称任林氏的妇人击了宫门的鼓,说要状告夫家苛刻虐待!”
明德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颇为惊讶。
自他继位以来,宫门的登闻鼓从未有人敲响过,今儿居然来一个妇人?!
“任林氏?!”
明德帝疑惑地问了一句,戚公公已经想起这京中嫁于任家的林氏妇人,看向许嘉玄。许嘉玄亦是一惊,已站了起身,却被梓妤暗中拿脚踢了一下,先与明德帝说:“陛下,臣妇倒识得一位任林氏,那是我夫君生母的妹妹……不知这位会不会就是……”
明德帝看了眼戚公公,戚公公当即跟着禁军出去,见到小林氏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责杖已经大刺刺握在手上,这再晚来恐怕就要打上了。
戚公公上前去端详了小林氏几眼,又问清楚身份,果真是许家那位姨太太,直接就招来要行杖的禁卫低语几句,匆忙折返。
小林氏在他转身后就被按住,禁卫军依照规矩在击鼓后行杖责。
此时来往的大臣不少,见到这阵势都驻足停下观看。小林氏忍着落在身上的板子,大声一条条说出任家老夫人的狠辣和丈夫的是非不清,听得一旁的人都于心不忍。
许嘉玄在戚公公回来禀报后,已经按捺不住要冲出去,梓妤一把将人拉住,低声说:“你一露面,姨母的打算便泡汤了,此时我们该回避了。”
有着刚才戚公公出去,小林氏这顿板子绝对不会伤筋动骨,已经是最好的开局。
许嘉玄侧头看她一眼,哪儿不明白她知道这一切,握了握拳头,智理战胜了冲动,与梓妤一同向帝王告辞。
从另一处宫门离开,太子派来的人追赶上来,告诉他们小林氏已经到御前,帝王已召了太医,让他们安心在府里等消息。
梓妤是坐马车来的,许嘉玄便弃了马,与她一同上车,才上了车就被他一把握着肩头抵在车壁上。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沉着脸,语气又急又冲。
梓妤撞着后背,有些疼,仰起脸望着他说:“如若告诉你了,你会叫姨母来告这个御状吗?姨母说,她不愿意让你以后还为她背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所以你才也选在今日进宫?”
“是,我不能辜负姨母对你的一片心意。”
许嘉玄松开她,坐在一边出神,想那十棍敲在身上,即便不伤骨头也要皮开肉绽。
他双手撑着额头,心里挫败不已。
明明是该他担起给姨母找回公道的事,却还要被长辈反过来保护。
名声于他来说有什么重要!
“我这算是什么外甥?”
他喃喃一句。
梓妤抿了抿唇:“如果我是你,我是会高兴。就好像我被外祖母外祖父细心呵护着,我只会高兴,这也不是你无能,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身为女子有很多的难处。姨母除了为你,也有为自己争取,为宸哥儿打算,所以你不用难过。”
“如若你真的觉得难受,我们去牢里,把那王八蛋打一顿出气。”
她说着去拽开他手,握到掌心里。
许嘉玄沉默了片刻:“我马上让刑部把人转到诏狱。”
梓妤:“……”他还真要把人打一顿啊。
许嘉玄见她那瞪大了桃花眼,没好气抬手去掐她脸颊:“我就是个只会找人晦气的人吗?他们跟那批流寇的作用一样,早被我绑一根绳上,我找刑部要人,是要转到漕运上的事做文章。”
梓妤被掐得直捂脸,他见着又心疼了,抓开她手一看,红红一个印子就留在上面,却还梗着脖子说:“让你往后还敢知而不报!我是你夫君!”
梓妤没好气瞪他。
死鸭子嘴硬,说句心疼怎么了,别扭得讨人厌!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一名匆匆想来皇城寻许嘉玄的锦衣卫认出侯府侍卫,拦停了车子慌忙问:“副使在车里吗?”
许嘉玄听到寻自个的,撩了帘子探头:“怎么了?”
那锦衣卫见到真是他,又欢喜又着急,咽着唾沫说:“副使,鲁千户又跟莫千户打起来了,而且还被莫千户敲晕直接扛走了,我们的人见莫千户是往南镇抚司走,可是拦不住。”
许嘉玄这才发现这锦衣卫脸上也有着伤。
“你们怎么又跟南镇抚司的人动手了?!”
天子亲卫打架斗殴,传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锦衣卫面对上峰的怒意,讪讪道:“这回是莫正清手下的人先挑的事情,伤了我们的弟兄,鲁千户也是为了我们出头,然后又骂了莫正清是尽使阴招的娘们,只会躲后面让手下的人出来丢人现眼……就……”
梓妤听到两司居然还打起架来,想起绿茵昨天说的,莫正清昨儿伤着嘴角,再一听这锦衣卫的话。
她把许嘉玄拉了过来,悄声跟他说:“快去南镇抚司,去晚了,你手下大将恐怕真要成娘们了。”
什么意思?
许嘉玄莫名奇妙,梓妤一跺脚,附在他耳边说:“莫正清是净过身的,他要是气极了,对鲁兵手起刀落……你就可以找陛下给你手下赐个对食的了。”
许嘉玄:“……”
第83章
许嘉玄打马来到南镇抚司后, 一进莫正清的班房便见他坐在桌案后,正面无表情地擦着他那两把宝贝匕首。
而鲁兵缩着坐在他下手的椅子里, 捧着热茶,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被水汽笼罩着。许嘉玄还细心看到他十指都在抖。
此时案后的人站了起来,朝他一拱手:“副使来了,那就劳烦副使把您的人带走吧, 扶着些, 就怕鲁千户要走不动路。”
这……许嘉玄心中咯噔一下,莫正清不会真的狠到已经下手了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在鲁兵的裤子上看到血迹,连忙走上前。
鲁兵见到自家副使来了, 眼神还呆呆的, 手却颤得越来越厉害,唇也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正清见人真被自己吓怂了,嗤笑一声,扬声道:“我与鲁千户都同是为陛下效力,本就不该争风论个长短, 今日我手下的人到北镇抚司挑衅滋事在先,却也因为鲁千户前儿带的头在街上便与我发生冲突。”
“我莫正清虽不是君子, 却也不会真伤了鲁千户什么,只是小惩大诫, 也自会到陛下跟前请罪!”
许嘉玄总算松了口气, 抬手把鲁兵的茶给端开, 反手又朝他后脑勺拍了下去:“丢人现眼, 还不快走。”
鲁兵闭了闭眼,委屈巴巴地和许嘉玄说:“副使扶属下一把吧,脚软。”
他一醒来就发现被莫正清扒了裤子绑在铁床上,眼前银光一闪大腿根就撕心裂肺的疼,他当时真以为自己的命根子掉了!
许嘉玄:“……”这倒霉催的!
鲁兵被扶着走出南镇抚司,莫正清也得知梓妤马车停在外头,想了想还是出去给说明一声。
他站在窗前,压低了声:“属下是一时冲动了。鲁兵用下三滥的招数……抓了属下一把,属下气不过……”
马车里,梓妤瞪目结舌,算长见识了。
她还以为是鲁兵的嘴闯祸,结果这家伙居然还上手,怪不得把莫正清逼急了!
“回头我叫许副使再好好收拾他,亦不会让他在外头随便乱说。”
莫正清一拱手,丝毫不在意地说道:“他爱怎么说嘴属下皆无所谓。属下坦荡行事,是残缺之人又如何?姑娘亦曾教导,莫骄莫躁莫卑,属下的名姓正也是此意,更不敢忘父母的期盼。”
梓妤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替莫正清惋惜的。
等到许嘉玄再回车上,她握着他手幽幽道:“你们北镇抚司确实过于好斗,以前我便看不顺,还曾想着借一次纠察本卫纪律好好整顿。鲁兵也是,打架就打架,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这不是侮辱人吗?”
还正好撞到莫正清这样的净过身的。
许嘉玄听得眉心一跳。
她还打过这样的主意?
南镇抚司权利看着不如北镇抚司大,却是有着对本部监督之权,谁人有渎职,可直达上听。
他默默看她一眼,梓妤自顾说着:“莫正清是个有担当的人,当年因为家中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身为长子看着弟弟妹妹饿得哇哇直哭,就自己找人净身想进宫卖身换点钱养家。”
大约十年前闹了一场饥荒,京郊外的百姓都受过这苦。
“结果净身了,却因为私下净身的人太多,都排在皇城外等宫里要人。那时陛下气极了民间这种歪风,说这是逼着皇家买人,就通通给打发了,并下令民间往后谁敢再私自净身,全家人都得连坐下牢狱。莫正清进宫无门,就想到玄灵观求一求看能不能当上个道童或打杂的。”
“但外头手艺不好,伤也没包好,差点因此丧了命。道长平时不靠谱,却是个心善的,收留了他。我娘亲得知,觉得他实在可怜,在戚公公一次来的时候,让戚公公收了他当义子。”
“可是陛下下过那样的令,自然不好收进宫,就让他在玄灵观负责帮我与娘亲做些粗活。道长找人教他练武,身体虽残了,但身为男子的气概却是从未曾丢下。后来戚公公安排他进了南镇抚司,这千户是他自己靠着功劳一步步坐上来的。”
比鲁兵这种世袭的艰辛多了。
梓妤在心里埋汰一句,又想叹气。
许嘉玄虽然也半代掌着南镇抚司,可莫正清正好是不属于他管的,履历又被动过手脚,根本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段。
他听得入神,对莫正清也多了分佩服。
“我让鲁兵明儿就给摆酒席赔礼道歉去。”
“是该赔礼,可别又闹砸了。”梓妤没好气睃他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人都跟你一样气人,真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
许嘉玄因为属下被嫌弃,要憋出内伤,却又一个反驳的字都找不出来。
他以前确实挺能气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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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鲁兵的事情闹了一通,梓妤也没心思回府等消息了,就任许嘉玄带着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这一下整个北镇抚司都沸腾了。
他们的上峰居然把夫人请到班房里,这可是平时让姑娘家看着都绕道走的煞神,个个探头探脑,有些胆大的还借着端茶倒水上前偷偷看一眼。得到梓妤一个微笑,便乐得头昏脑胀离开,连走路都是飘的。
许嘉玄自觉丢人,啪把班房门一关,终于算是有了清静。
梓妤没能想到自己来一趟还引得轰动,自我打趣地说:“感觉我要成了猴了。”
“一群混账玩意,你不用理他们。”果然他们是该好好整顿,松松皮了!
梓妤虽是有莫正清听号令,却没真正进过镇抚司,在许嘉玄这儿便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还去翻了翻他的书架子,又进里面的小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