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经——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6 09:17:56

  他眼中虚伪的路总果然给了他足够的面子,回了他几句正确且无用的废话。
  那些废话套话路肖维早已说得惯熟。
  路肖维下了飞机直接从停车场开车回了公司,办公桌上的水仙和铃兰果然两败俱伤了。
  他准备明天再换两盆试试。
  就算再次两败俱伤也没什么关系,能在一起就好。
  路肖维从日本回来,烟抽得越来越凶,他答应钟汀戒烟的,可就是戒不掉,这是他保留的为数不多的嗜好。他坐在视听室里,耳朵里充斥着打碎玻璃的声音,他录的效果十分逼真,可再怎么听,也找不回亲手砸碎玻璃那一刻的快感。也许骨子里,他喜欢破坏胜于重建。
  他每天按时给钟汀打电话,说他爱她,说各种缠绵肉麻的情话,那些话如果别人说他一定会觉得很恶心,但他确实爱她。可这爱也不会让他变得更好,反而会刺激他恶的一面,有些人是喜欢用疼来证明爱,不仅自己疼,也希望别人疼。
  有时心血来潮,路肖维也想过去看心理医生,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偶尔掠过而已,他从不对那些人抱有任何幻想。荣格的《红书》早早被他束之高阁,尽管那本书被他多次在报章上推荐过。荣格亲身力行的那套战胜虚空的办法对他行不通——找一个母性很强的妻子生一窝孩子,组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家庭。
  他只想和钟汀在一起,并不想生什么孩子,基因这东西多么强大,他的儿子或许会像他,也没什么不好,但绝对算不上好。不过钟汀想要就要吧,有孩子也好,可以进一步加深他和她之间的牵绊。可有了孩子,她还会把心力集中在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假孩子身上吗?
  路肖维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要和她在一起。
  他挣扎了许多次,一次又一次,发现他还是离不开她。
  她离得开他,尽管她爱他,那么爱他,可离了他还是过得很好。
  某一瞬间的闪念,他想钟汀如果是个残疾人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她一辈子都是他的了,她不会离开他,也不会有人来跟他抢。
  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他舍不得。
  去日本和钟汀团聚的前一天,他又见到了欧阳清,在一个慈善晚会上。已近结束的时候,她走到他面前,为她的节目拉赞助,他询问了节目的收视率网播量,欧阳回答得支支吾吾。他只能礼貌地表示抱歉,节目赞助恐怕不行,冠名一个走下坡路的节目,稍微脑子清楚一点儿的股民都会认为这个公司没前途,而且网友以前就怀疑她破坏人家家庭,要是他神智失常冠名一个回报率接近于零的节目,网友肯定会怀疑她的清白,为了她本人着想,他也不能花一分钱去赞助。
  欧阳的脸色很难看,但面上还是微笑,他也回报以微笑,两人友好地道了别。
  这个女人终于换了香水,她之前的味道总让他想起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不过他也不至于为她改变自己的喜好,继续用着用了十来年的沐浴露,那是一个没熟透的绿橘子摔在地上溅出汁水的味道。
  这次飞日本的途中,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向上次一样冲动,应该循序渐进,钟汀吃软不吃硬。
  他拿着棋盘同自己下棋,模拟同钟汀下棋的情景,心理盘算着要在哪一步输给她。
  他这次坐的头等舱,戴了口罩和帽子,他这形象实在不宜见别人,只能见钟汀。他头发没梳,脸也没洗,来之前一宿没睡,眼里有血丝,他特意照了镜子,对血丝的数量也很满意。因为长时间没进水,他的嘴唇很干,是一副很憔悴的样子,充分显示了他离了钟汀过得一点也不好。
  他知道他这样钟汀会心疼,心疼就会心软。
  钟汀来机场接他,他看见她便去抱她,用下巴去蹭她的头发,像一条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然后他很快就放开了,“我这样,你不会不高兴吧。”
  钟汀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从包里拿出水杯让他润润嘴唇,“春天干燥,不要忘了喝水。”
  “总是想不起来,其实平常也没觉得多渴。”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
  “人不能渴了才想起喝水。”
  路肖维没说你要在我身边提醒我就好了,那样太刻意了,他只说好。
  “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也不说为什么没睡好,只由着她去猜。
  “要不你先去我那儿睡会吧,下午咱们再去看樱花,也没必要特地去公园看。”
 
 
第54章 
  钟汀来机场前特地称了体重, 比一个月前还要重了一斤多。看到路肖维这副惨样, 她不得不检讨自己最近是不是过得太好了。
  总体上,钟汀觉得日子越过越好了, 是一种螺旋式上升的状态。虽然最开始是他先递的纸条,但她答应得太过爽快了,生怕自己答应晚了他就会变卦。严格意义上讲, 他并没追求过她, 这段时间倒有些追求的意味了。她又想起钱老的葡萄理论,觉得最好的葡萄留到最后吃也不坏。
  她以为他也会一样,没想到却惨兮兮的。他在告诉她, 没有她他过得不好。
  钟汀接受了这一信号,从他手里接过水杯,从包里拿出润喉糖递给他,路肖维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圆圈, 细看发现是一个做针线活用的顶针,除此之外,她手上没别的饰物。
  钟汀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 发现那枚顶针还戴在自己的手上,忙捋了下来, 塞在大衣口袋里,“哦, 刚才我忘记摘了。”
  她来机场之前用晒干的荞麦皮给他缝了个枕头,此外她还给他准备了一条被子、牙膏、牙刷、漱口水以及新的沐浴露。
  两人坐地铁到了钟汀的住处,钟汀建议他先洗个澡再睡觉, 在他进浴室前,她特意叮嘱,“我给你买了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你不要用自己准备的了。”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听到了一声好。
  路肖维把开关调到最大,他习惯了冲冷水澡,新的沐浴露代表着钟汀给他的新机会,他当然不能说我就喜欢以前的味道。
  钟汀伏在桌上看她的书,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爱一棵树,树中间有一大块疤十分惊心,可如果要把那段树锯掉,树不就死了吗?
  他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钟汀把干毛巾递给他,他胡乱擦了一把,然后打开电吹风开始吹最大档的冷风,他的手指在头发里随意地抓着,仿佛要把头皮抓破似的。
  “你这样吹容易头疼。”钟汀从他手里拿过吹风机调到热风,她的手伸到他的头发里,像一把锯齿很大的梳子,上上下下地理着,她记得她以前摸他头直接骨折了,现在倒是很温顺的样子。她闻到了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味道,这让她感到很安心,就一次,也不算是阉割他吧,他回去爱用什么就用什么。
  他把手去回握住她,“你是不是很讨厌之前我身上的味道?放心,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你干嘛啊,把沐浴露上升到这么一个理论高度,你喜欢用什么就用什么,我就是超市促销多买了一瓶,怕用不完了。”
  “那我带走继续用。”
  “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我也想通了,两个人在一起,求同存异就好。谁迁就谁都不会快乐。每个人都有过去,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有次物理考了不及格,当时觉得很耻辱,可这是教训也算是经验,之后我不就弃暗投明,弃理从文了吗?”
  路肖维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现在我就喜欢和你用一个味道。”
  “那也很好。”
  钟汀让他去自己的卧室去睡,她刚晒了被子,枕头是荞麦味的。
  看他躺在被子里,她要把门关上,被他给制止住了,“卧室太小,不通风。”
  客厅和卧室的门通着,钟汀眼下正在写一篇论文,对北宋和同时期日本的女性改嫁情况进行比较分析。她握着和泉式部的日记,为了理解得更透彻,她用日语轻声地把里面的和歌念了出来,大部分和歌都是情诗。
  “你在念什么啊?”
  “你怎么还没睡着?”
  “你跟我说说话就好了,随便说点儿什么,或者把刚才的声音调大些。”
  钟汀的发音算不上好,不过路肖维也听不懂,她便没有顾忌地念了起来。
  念了几首,她觉得他差不多睡着了,于是便停止了。
  “你怎么不念了?要不咱俩下棋吧。”
  “你不困吗?”
  “好久不和你下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赢。”答非所问。
  路肖维拿出棋盘,两人分别摆棋子,钟汀是白棋,她摆得比他快了几秒。
  路肖维感受到了钟汀的激动,她每走一步棋,眼睛都紧盯着棋盘,以前就连每次随堂测验她都如临大敌,凡是涉及输赢的问题她总是分外在意。
  他按先前设计的把己方的“王”暴露,他看到钟汀紧绷的脸终于笑了。
  第一局,她赢了。
  第二局,她又赢了。
  “路肖维,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啊?我不喜欢这样,我以前在乎输赢是因为怕不配当你的对手,谁愿意老和一个臭棋篓子下棋啊?可是让棋的本质就是不把对方当对手,这样还不如输棋呢。”
  钟汀确实不喜欢人让她,路肖维自惭还是输得太明显了,“我没有让着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能赢你吗?最开始当然是因为你让着我。”
  “你怎么知道?”是她教给他下国象的,在此之前她已经下了两年,她因为事事比不过他,遂决定在下棋上扳回一局,为了引诱他跟她玩儿,她特意在前几盘输给他,结果后来想赢也赢不了了。
  傻子才不知道,路肖维继续说道,“你后来输给我,也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而是你太怕输了。两个棋艺差不多的人,拼的就是心理,现在我棋艺生疏,又太怕输,不输给你才不正常。”
  钟汀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又在向她示弱。
  五局钟汀四胜。
  路肖维为了搞得不太明显,第四局,他赢了,把白王将死的时候,他冲她笑,是那种得意的笑容,好像他真为了这胜利而高兴。
  钟汀清楚地知道,他在取悦她,而且取悦得很辛苦。
  她突然一瞬间明白了他和欧阳关系的实质。当局者迷,这么多年她竟然都在误解。
  钟汀虽然恋爱史单一,但毕竟是做妇女史研究的,对男女关系那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部分恋爱中的男女,都是先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然后年长日久,都很熟了,竭力隐藏的那面就显露出来了,到那时候有相看两厌的,也有白头偕老的。如果老盯着一只孔雀看,那么不仅能看到孔雀开屏,也能看见孔雀那个丑陋的屁股。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能由于他之前开屏开得太久了,一见到她就直接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她受不了跑了。
  然后他就对着欧阳开屏了,开屏的续航能力还很长。
  她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办了。
  如今他又对着她把当年对欧阳的一套使出来了,当年他对欧阳还是很有些英雄主义色彩的,如今对着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当然,没有例外,他都没有感到真正的高兴。
  这么多年,他俩好像一直在错位。钟汀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戳穿他,因为她听人说过,“当孔雀开屏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到后面去看。”
  下午两人去看樱花,没去那个游客众多的公园,只是在街上随意地转。樱花开得很盛,把他们的头顶都罩上了。
  路肖维背着相机伺候她拍照,也不能说不快乐。
  钟汀提前多日预定了一家河豚餐厅,河豚是野生虎豚。
  她用薄切的豚肉裹上萝卜泥去蘸桔醋特制的酱汁,吃完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眼神十分殷切地看着路肖维,她花这么多钱来请他吃饭,当然希望他也满意。
  他不看她,在那儿很用心地吃。她觉得很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高兴。
  钟汀看着路肖维,他现在就像一只人工处理过的无毒河豚。
  别的河豚是厨师处理的,他是自己偷偷摸摸处理的。
  无毒河豚不仅安全味道也很好,但河豚的魅力其实某方面就在于它的毒。
  对于一个饕餮来说,野生河豚的肝脏虽然剧毒,但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告诉他,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向往安定的,毕竟她现在吃的是无毒河豚。
 
 
第55章 
  钟汀一手捧着路肖维给她泡的红茶, 一边对着电脑指指点点。
  路肖维把白天拍的相片导到电脑上修图, 他觉得都很好,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钟汀偏要他修,他也只能从命。
  “鼻子再挺点吧。”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就想再挺点儿。”
  “是宋玉说的吧,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话用来形容你正合适, 你浑身上下哪都好,正好。咱真不用费这个时间修图,修了反而没之前好看。”
  钟汀对这话十分受用,但还是接着说道, “眼睛再大一点,下巴再尖一点儿,嗯, 别的我再想想,你先修吧……”
  “眼睛再大那不成铜铃了吗?五官的大小要符合人脸的比例, 相信我,你这样正好, 没法再好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审美吗?”
  “你本人就是我的审美标准,谁要质疑我的标准,我跟谁急, 你也不行。凡是跟你长得不一样的,在我眼里都算不上好看。咱别修了。”他本来想补上一句,别人的鼻子眼睛我压根都没仔细看过,又觉得她不会相信这么夸张的话,索性便咽下去了。
  钟汀爱自贬的毛病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她刚认识他的那会儿最严重,后来在他的一次次刺激下改了不少。
  有一种人善于以自贬引出别人的夸奖,如果别人不能按他或她设想的那样夸赞,他/她将感到十分的失望,轻者自行郁闷,重者恼羞成怒。钟汀是轻者,她爸是重者,父女俩都是此类人的代表人物。
  以前路肖维对钟汀的这种虚伪从不姑息,他不仅不顺着她的话夸她,还会给她泼冷水,轻则对她的自贬表示赞同,重则直接戳破她的假面,从不吝于给钟汀重击,每次钟汀在那儿自行郁闷的时候,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拿着相机捕捉她那委屈巴巴的表情,她嘴巴向下,眉毛是八点十五的眉毛,然后没多久,她就笑了,笑得并不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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