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冬哥挺好的。”
“怎么好法,说来听听。”
南柔手放在被褥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的一角,像在呓语,“从我爸爸去世之后,从来没有谁像他待我这么好,给我吃给我穿,给我工作和尊重。”
程矜问:“你爸爸是近些年刚走的吧?”
“你怎么知道?”南柔一愣。
“猜的,”程矜手中的刀沙沙地刮过果瓤,“你受过很好的教育,中英文还有坎铎话都很熟练,这不是流浪在外的孩子有机会掌握的。”
南柔垂下眼睫,“我家以前很有钱……非常有钱,但是爸爸被坏人盯上了。他死了,我和妈妈就什么都没了。”
“……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南柔轻笑,“我的路啊……”
程矜手中的苹果已经削到最末了,再来一圈就该削好了,突然听见南柔问,“那你喜欢喻队长吗?”
吧嗒。
长长的苹果皮断了,弯弯曲曲地落了地。
她抬眼,正对上南柔乌黑的眼睛。
这话黎易冬问过,翁连梦也问过,现在连南柔也问——她对喻冰山的那点儿小心思,就这么昭然若揭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程矜将剩下的一点果皮削完,递给南柔,“他对我来说挺不一样的。”
好奇?想了解?想接近,还有,想试着去喜欢。
南柔接过来苹果,“要是能不喜欢,还是别喜欢了吧。”
“为什么?”
“他们这些人手上都沾了血的。”
程矜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南柔说的没毛病,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国家谁的子弹没打过人?要说手上沾过血,是必然。
可……
程矜声音温柔,但语气坚定地说:“但是没有他们的话,更多的平民百姓会流更多的血。”
南柔抱着苹果,像是要哭。
程矜只好放软语调,“阿柔,喻队长也好,其他的军人也好,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死谁而开枪,他们开枪是为了保护——”
“啊!!!”
走廊里突然传出来的尖叫声,以及器械落地的哐啷声,打断了程矜的话。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停住了,安慰地对南柔说:“别乱动,我去看一下怎么了。”
南柔半躺在病床上,眸子像无星的夜幕,直到程矜匆匆出了病房,她才拿手指摩挲着圆滑的苹果,许久,张口,咬了一块。
程矜出病房的时候,不少病房里都已经有人探头出来了,只是显然都不太清楚刚刚的骚动缘何而起。
程矜手扶着栏杆,想往下看看大堂里的状况,没想到入目空无一人。
就在她纳闷时,脚步声从楼梯口匆匆传来。
“都进病房,不要出来!”从楼梯道跑上来的护士长急匆匆地向张望的众人挥臂。
程矜离她最近,于是用英文问:“楼下怎么了?”
护士长面色惨白,“是nightmare的人来抢刚到的医疗品——”
话才说了一般,人就在程矜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制服胸口渗出血来。
只见护士长身后,一个黑肤男人手中握着枪,蒙面的脸上眉毛紧蹙,“啧,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这个道理都不懂?”
一走道的病患和家属在顷刻间尖叫着逃回病房,程矜正要转身,黑皮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拿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想死就不要乱动,美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带着程矜退进了南柔所在的病房。
程矜被勒得连呼吸都不畅,刚刚护士在她面前倒下去的刺|激还没消化,就被人挟持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说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此刻还有什么念头的话,一个是,保命要紧,另一个是喻铮还在出任务,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她了吧……
程矜被拉扯得脚跟在地上拖行,直退到病床边,才恍惚想起还有南柔。
混乱的思绪有一瞬清明。
这是一群暴徒,而她跟南柔在这群暴徒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连还手和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千万不能激怒对方。
见程矜没有反抗,黑皮显然非常满意,拿枪口擦着她的额角,“乖乖别动,我们平安,自然放了你,否则就别怪老子不懂怜香惜玉了!”
程矜咽下一口唾沫,“我不动。”
黑皮从鼻孔里笑了声,似乎是对耳麦里的同伙说:“二楼,通往逃生梯的病房,我手里有两个人质,你们好了立刻上来!”
程矜的视线停在墙壁上的消防疏散图上,果然表示着南柔住的这间正是阳台连接天台楼梯的地方。
……真是撞上了。
不多时,果然有脚步声跑近,程矜看见几个蒙面男人背着硕大的行李包,从外面跑了进来,径直拉开病房阳台的门,就要往天台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领头的那个人突然骂了句脏话,推着同伙的背,一群人快速缩回了病房。
黑皮问:“怎么了?直升机不是在天台吗?”
“艹!”蒙面的人声音模糊,“外头全都是警察!”
“不可能,怎么会到这么快?”
“妈的,我怎么知道!现在怎么办,杀出去?”
黑皮咂了几下嘴。
程矜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然,黑皮勒紧了手臂,“我们有人质,怕什么?”
“你他|妈傻?警察会管这个外国妞的死活?她能比咱包里的这批东西值钱?”
黑皮犹豫了。
坎铎警察的行事作风,人尽皆知。
病房的座机在这时候响了,黑皮拿枪指着最靠近的南柔,示意她接听。
南柔本就面无血色,此刻更是白到透明,她拾起听筒,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座机话筒漏音。
里面的大嗓门清晰可闻,是带着坎铎口音的英文,“现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光坎铎警察,猎牙特战队的人也已经到位!赶紧释放人质,否则别怪子弹不长眼!”
一听猎牙,包括黑皮在内的一群人全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犹豫不已。
“请、请救救我们!猎牙队长的女友现在也被困在这里,请一定救我们出去——”南柔的话还没有说完,听筒就被其中一个男人抢走,挂断了电话。
程矜心头一突。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黑皮用阴森森的嗓音说,“波塞冬居然也敢交往女人?很好啊,非常好。”
程矜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南柔,她已经魂不守舍了,缩在病床上扑簌簌地掉眼泪。
黑皮让同伙回拨了电话,并且开了免提,“……我要波塞冬接电话,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兵荒马乱,坎铎警察乱成一窝。
几分钟后,程矜听见床头柜上的座机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
“我是波塞冬。”
第15章 情困异国(3)
座机里喻铮的声音与平素听起来不同,但那个低沉稳重的语调,还是让人立刻就能辨认出来。
不光程矜,黑皮那伙人也一样。
“久闻猎牙队长威名,没想到能有幸一见,”黑皮大着嗓门说,“现在你女人在我手里,我要求你立刻让对面天台上的猎牙成员全部撤走离,放我们离开!”
“好。”
喻铮居然完全没有问,“他的女人”指的是谁。
程矜咬着唇,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声不吭。
“还有,我要你到我面前来,一个人。”黑皮说。
他刚说完,同伙里就有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显然,他们对喻铮忌惮已深,就算占了先机也还是心有余悸。
黑皮啐了一口,“怕什么?他女人在咱们手里。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好机会?妈的,不抓住机会天理不容!”
电话被挂断了。
一伙人面面相觑,黑皮勒紧程矜,命令同伙:“去看看天台的情况。”
那人凑近阳台看了眼,回头说:“还真他|妈撤了!这女的真是波塞冬的女人?”
一道道视线汇聚在程矜身上,她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濡湿了。
这不同于之前被Johann抓,那时候程矜知道他对自己有兴趣,同时也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她,所以才有周旋拖延的余地。
但眼前不一样。
黑皮在她眼前开枪杀死了护士,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这群人为了区域稀缺的医疗资源而来,并且已然被猎牙和坎铎警察逼入绝境,在这种情况下,程矜自问找不到突破的法子。
她没有情绪崩溃,没有哭喊求救,已然是极限。
黑皮拿枪口戳了下程矜的面颊,“真想有机会听你讲讲,怎么会跟波塞冬搅和到一块?长得这么好看,找个有钱人,在你们国家好好当富太太不好吗?跑这里来,找死,还是找刺|激?”
冰凉的金属贴着她滚热的脸,□□味近在鼻尖。
所谓命悬一线,不过如此。
程矜不说话,黑皮正要再问,就听同伴打断,“别问了,小妞没哭爹喊娘算好了,难不成还有那胆量在这儿同你闲聊?”
黑皮冷哼,“我当波塞冬的女人能三头四臂——”
话说了一半,外面走廊里有脚步声临近,一屋子的人顿时全都警戒了起来。
除了枪指着程矜的黑皮,其他所有人的枪口全都指向病房门口。
汗水从程矜的额头滚落,挂在睫毛上,她喘息着,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病房门口。
黑色夹迷彩的作战服、头盔,枪别在腰际,赤手空拳。
是喻铮。
他从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那一秒开始,目光快速地扫过整间病房,最后落在程矜的脸上。
视线相碰。
一边惊惶隐忍,一边冷静锐利。
按程矜写剧本的一贯套路,这时候如果是女主角,应该要哭喊着说“别管我,你快走”。
但她显然不可能这么说。
一来,如果喻铮一走了之,她和南柔都只有死路一条。
二来,以她所了解的喻铮为人,既然来了,就绝对不可能无功而返。
所以何必说那些恶俗的台词?
不如……说点有意义的吧。
黑皮意外于人质的沉默,“都快死了,就没什么话想跟情郎说?”
程矜想开口,才发现嗓子眼干涸,又试了试才发出声音,“……那个。”
喻铮看向她,轮廓硬朗的面庞上没有表情,但深邃眸子里还是泄露了极度的不快。
“如果能活着回国,”虽然程矜勉力维持,可声音还是有点抖,“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吧?”
她说完,病房里有几秒安静。